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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87章


话说甄懿那日从甄远道府上回来,就一直遣了人去打听甄远道三个闺女的情况,略花了些银子便打听了个一清二楚。甄懿心里暗暗盘算着,远哥儿的大姑娘甄玉嬛倒有几分颜色,在乾元十二年就进了宫,只是根本不是玉娆说的那样“当娘娘”,几年来从未听说过有甄姓的宫嫔册为正三品贵嫔或以上的位份,可见是个无宠的,也使不上力。二姑娘甄玉姚性子懦弱,颜色一般,去年选秀撂了牌子之后很快被甄远道嫁到了宣城傅家的旁系做填房。甄远道也因为这个着实落了一笔彩礼银子,借以买田置地,稍微提升了一下甄家的经济水平。甄懿心中对甄远道鄙视得更厉害了,在自己面前一副清高的样子,还不是照样干了卖女儿的事儿!有本事把彩礼银子都给姑娘陪送了当嫁妆呀!

        三姑娘甄玉娆甄懿已经是见过的了,甄懿有信心,三姑娘将来会出落得比入了宫的大姑娘还娇俏亮丽!只是甄远道自乾元九年丧妻之后就一直未再续弦,府里没有正经的女主人,几个姨娘说话也算不得数。因此,甄玉娆的性子是越发野了,连她的姐姐爱读的淫诗艳曲都背不下来几首,针线女红也是烂出了风格,终日里只知道出去乱跑。甄远道竟也不知道劝着管着,只吩咐了丫头们跟着别弄丢了小姐便是。

        甄懿认定了甄玉娆会是一支潜力股,打定主意要在她身上投资,时常偷偷跑到甄家附近,等甄玉娆出来,就哄了她去自己在城外置办的庄子上学歌舞诗词。甄玉娆年轻气盛,正是爱新鲜爱美的年纪,漂亮的舞衣、精致的首饰都闪花了她的眼,她学得很是起劲儿,歌艺舞技提升得也极快。甄懿心里喜欢,在甄玉娆身上越舍得花钱了。甄远道对于甄玉娆的变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一般,一直听之任之。

        转眼又是三月初九,玄凌的生辰,循例百官休假。玄凌在宫中简单设了宴饮,容华孙妙清因为有孕,她的座次被安排得格外靠前。虽然孕中面上出了些斑,但孙妙清怕伤到孩子,坚持不肯再用脂粉,就这样素面朝天出席宴饮。座次排在最后的甄嬛看得心在滴血,素着脸的孙妙清在她看来简直就貌若无盐,为什么皇上要喜欢她!为什么皇上愿意让这样资质的女子来孕育自己的孩子!

        甄嬛心里难过,抬眼又看到了玄清,因为已经成婚,所以玄清是带着尤静娴前来的,成婚至今,两个人多少已经培养了一些感情出来,偶尔也含笑说几句话,深深刺痛了上半身下半身都很久没有得到满足的甄嬛。

        甄嬛心中有怨有恨,只能借酒浇愁,不知不觉间两壶酒下肚,还举着杯子要侍女斟酒。淑妃冷眼看着,心道赶紧把这丢人现眼的货丢出去吧,省得待会儿喝多了发起酒疯来又拖累别人。正欲吩咐吉祥如意,只见甄嬛自己嚯地一声起身去了偏殿。淑妃暗暗松一口气,太好了,终于没有碍眼的了。

        甄嬛出来的时候天色渐晚,四周已经分不清东西。甄嬛只觉得气闷,离席时只对随侍的花穗花宜说了句“我难受,出去透透气就回来”,也不要她们俩跟着,自顾自一路摇摇晃晃竟走到了太液池。见周围没什么人,甄嬛喝高了身上热得慌,便大大咧咧地坐下脱了鞋子把脚浸在水里,想着自己进宫三年有余,位份一撸再撸,圣宠一丝也无,脸倒是被打到麻木。身边总无能使唤得顺手的下人,嫔妃间也无交好的,跟娘家关系也疏远了。连玉姚出嫁的事父亲都没有知会自己,还是某次甄嬛偶尔偷听到杜小媛和方贵人聊天,说京里有个九品京官儿,为了多收聘礼,把年仅十四岁的二女儿嫁给一个三十八岁的半老头子为填房,一进门慢说便宜儿子便宜闺女,连便宜孙子都有了。

        甄嬛越想越伤心,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正哭得痛快,忽然听见假山石后传来窃笑声。甄嬛又羞又恼,急得想要起来问是谁,偏生三月夜里湖水还是凉的,甄嬛脚在水里泡久了受了寒,一时小腿也麻了,站立不稳,竟栽进了湖中。甄嬛不谙水性,急得大声呼救了起来。

        “救命啊!我不会凫水!救命啊!”

        岸上已经多了两个人,为首的那个年轻人一脸讥讽地笑道:

        “瞧你那熊样儿,这还在岸边,你倒是站起来试试深浅再叫唤啊。”

        甄嬛听见这话,鼓足勇气,用力一蹬站了起来,发现湖水才漫过自己膝盖,都不到腰。甄嬛不知道该羞愤还是该庆幸,恶狠狠瞪了那个人一眼,挣扎着往会走。正准备上岸,那人友好地伸出了手,甄嬛便搭着那个人的手上岸,一只脚刚踩上岸边,突然听见那个人戏谑的声音,

        “这衣料,穿得不错嘛,你是哪宫里的?”

        甄嬛一肚子火气,自己已经是嫔妃中位份最低的更衣了,吃穿用度俱没法和其他嫔御相比,这人还说自己穿得好,分明就是在羞辱人!甄嬛冷冷道:

        “关你什么事!”

        “唔,是和我没什么关系呢!”

        说着那人很自然地松开了甄嬛的手,甄嬛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自己扑通一声再次掉进湖里的声音。那人摸摸鼻子,转身离开,甄嬛跌坐在水中满身污泥,隐约听见那人的声音,“宫里的宫女们真是越来越蠢、越来越没规矩了,又是瞎嗷嗷又是露脚丫子又是犯蠢的……有空得跟皇嫂提提了,给外人瞧见了真是丢人……”

        甄嬛全身湿透,夜风一吹,冷得酒意完全不再。听那个人的话,甄嬛也猜出是九王玄汾,上次大白天的就让人把自己堵了嘴五花大绑的人。不过所谓作死者之所以致力于作死,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的脑中没有“我为什么错了”、“怎样才能不再犯错”的选项,而是充斥着“为什么别人都这样对我”、“我是被逼的”、“我是有原因的”这样的说法。甄嬛除了气玄汾戏弄自己,更气他把自己错当成宫女。又想起去岁被齐淑妃绑着押到昭阳殿的屈辱,甄嬛心里越发委屈,索性坐在湖里又哭了起来。

        “你不要紧吧?”

        甄嬛抬头一看,才注意到岸上还有一个人一直没有离开,

        “九弟他不是这样的人,平日里他一直很好的,只是今儿喝多了,才会冲撞了姑娘,姑娘见谅。”

        甄嬛脸一红,见这人朝自己伸出了手,“姑娘,夜风大,再不上来,会染上风寒的。”

        见甄嬛犹豫着不敢伸手,这人温和笑道:

        “姑娘,我只是想帮你,没有任何恶意的。”

        甄嬛这才伸手由着那个人拉扯自己上岸,夜色中甄嬛看不清这人的长相,只福了福身子问道:

        “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这人声音温柔,“在下玄流,是故汾阳王之长子。”

        甄嬛心中一动,玄字排行,名字从水,又能在宫中行走,这人莫不是宗亲?想到这里,甄嬛声音也放温婉了不少,

        “玄流,可是帘幕低垂掩洞房,绿窗寂寞锁流光的流字?”

        玄流微微抽了一口气,语带赞赏,“姑娘好学识,想来姑娘素日里一定饱读诗书、学富五车。”

        甄嬛心中窃喜,“世子过奖了。”

        黑暗中甄嬛没有看到玄流嘴角微微一抽,旋又舒展,

        “姑娘自是当得起的,在下见过的宗亲贵女、大家闺秀也不算少,能像姑娘这样才情满怀的实不多见。不知……”

        说到这里,玄流的声音越发低沉温柔,

        “不知姑娘能否给在下这个荣幸,将芳名告知呢?”

        甄嬛的脸微微的红了,她感到心中的干涸龟裂已久的土地上,有一处清泉涌出,

        “我……我叫嬛儿……”

        “可是瑶环瑜珥的环?”玄流保持着微笑,语气如和煦春风。

        “不,是嬛嬛一袅楚宫腰的嬛。”甄嬛含羞带娇,语气也越发甜软了。

        玄流无言撇了撇嘴,算了,没鱼虾也行,“原来是琅嬛福地的嬛,叫这样美丽名字的姑娘一定也是个美人儿。可惜,今晚天公不作美,阴云遮月,不然我的眼睛能比耳朵先知道你有多美。”

        “世子真会说笑,嬛儿……嬛儿自知蒲质柳资,算得上什么美人呢?”

        甄嬛还欲往下继续矫情两句,又是一阵风过来,甄嬛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喷嚏,要不是玄流还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只怕会被喷一脸。甄嬛顿觉丢人得很,急得转身欲走,却被玄流扯住了衣袖,

        “嬛儿,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甄嬛心口一紧,话在脑子转之前已经出了口,

        “我……在棠梨宫。棠梨宫后墙不远的有一丛竹林,那里紧挨着假山……很是清幽……”

        说着,甄嬛依依不舍地丢下一块丝帕,都忘记自己的鞋子还脱了扔在岸边,光着两只脚片子就奔回棠梨宫了。

        玄流弯下腰,用那丝帕包起了甄嬛的绣鞋,揣进怀里,

        “小九说得对,这宫里的女人真是一年比一年蠢了。不过,倒也便宜。”

        云破月出,上弦月柔和的光照亮玄流满是嘲讽之意的笑脸。

        甄嬛匆匆回到棠梨宫,满身泥污的她着实把宫里的下人们吓了一跳,众人忙招呼着甄嬛换了衣服洗澡,又烧了姜汤给她驱寒。甄嬛也是累了,洗完澡喝了姜汤倒头就睡,完全忘了还傻傻在宴席中等待小主回来的花穗和花宜。

        因为时辰不早,诸宗亲皆已告退,予泽也领着三个弟弟各回各宫里,长乐帝姬予淅两个小的早被乳母带着回了宫里睡觉,只留后妃嫔御和帝姬还在。宴饮正酣时,曹尚宫在恪妃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恪妃便起身提议说,看腻了歌舞不如行个“春喜上眉梢”的令,鼓声停时花落到谁手里,谁便当众献艺,不拘是歌舞书画,总图个乐子。玄凌想了想,颔首笑道:

        “这样倒也新鲜,准了。只如今三月,没有梅花,便用杏花吧,也正当时。”

        立马有两个小太监抬了鼓来,李长去殿外折了一枝杏花放在托盘里呈给玄凌。玄凌点点头,那两个小太监便蒙上眼睛轮流击起鼓来,玄凌把花递给朱宜修,朱宜修又递给下首的淑妃,如此很快便传了一遍。鼓声刚停,杏花刚刚到了昭容冯若昭手里,冯若昭微笑着大大方方起身吟了一首颂圣诗,玄凌点头道:“不错,遣词虽然还有可推敲之处,但个中情致很是不落俗套。”

        冯若昭笑着福了福身子,“谢皇上夸奖,都是平时跟着昭仪妹妹多翻了两本韵书,才勉强能凑上两句。今儿得了皇上夸奖,我得好好谢谢昭仪妹妹呢。”

        李庭芳忙起身谦虚,朱宜修笑着看向李庭芳,“昭仪的学问本宫也一直是知道的。”

        玄凌笑着和朱宜修对看了一眼,又令继续,这次杏花又落在了朱宜修手里。朱宜修便令人取了文房四宝,当场双手同书了两幅“福寿双全”,玄凌赞道:“皇后书法精湛,便是卫夫人在世,只怕也要自愧不如了。”

        说着,便令把这两幅字装裱之后一幅挂在仪元殿,一幅送往颐宁宫奉于太后。如此传了几轮,差不多人人中标,淑妃齐月宾弹了一段《阳春白雪》,昭仪李庭芳画了泼墨牡丹奉于皇后,容华孙妙清唱了一段儿苏州小调儿,小媛杜佩筠舞了一段《绿腰》舞,玄凌都各有赏赐。倒是提议的恪妃说了个笑话儿,被玄凌罚酒三杯,最后还是长庆帝姬起身取了玉笛吹了一段儿《采莲》,玄凌才笑着放过她。

        贵人方淳意正庆幸自己没有中标,便被身边的杜佩筠推了一把,“还有方妹妹呢!”

        众人目光一时间都汇聚在方淳意身上,方淳意急得跳起来摆手道:

        “不行不行,嫔妾不比诸位姐姐,没有什么所长的,皇上放过嫔妾这遭儿吧!”

        朱宜修闻言已经扑哧一笑,

        “人生在世,不论贵贱,皆有所长,你怎么会没有擅长的事呢?纵是没有,只捡你喜欢的事儿做一两件,倒也罢了。”

        方淳意歪着头想了想,对着帝后福了福身子,伸手就从桌上点心碟子里拿了块儿豌豆黄,准备往嘴里放。

        玄凌愣了愣,笑道:“停停停,还没展露所长,你怎么就吃开了?”

        方淳意脸红着放下点心,嗫嚅道:“嫔妾就是在展露所长……”

        “怎么讲?”

        “嫔妾擅长的……就是吃……”

        说完这句话,方淳意羞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恨不得有个地缝儿能钻进去。众人都笑了,玄凌伸手指着方淳意,笑得很是爽朗,

        “你这个小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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