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河畔诉心声

回府后不久柳磬竹便一病不起，自从许梅娘离家以后，整个将军府都是她一人掌管，成日里还需记挂着沈儒卿各项事宜，以及身在军营的沈峘。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操心之事，她静下来连个说话的地处也没有。

        从前未出阁时乃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官家小姐，为着年少爱人远赴边城。

        可天不从人愿，丈夫一朝战死沙场，她怀着腹中孩子便成了这世上最孤独的人。

        从前有许梅娘时不时来寻她作伴，绣绣花聊着闲事一日便过去了，后来许梅娘将家事接过去，自己更是清闲。

        岂料梅娘夫妻二人竟因自己而和离，这件事一直在柳磬竹埋在心中，日思夜想要将二人重新撮合，可却再无机会，柳磬竹日夜难安渐生心疾。

        柳磬竹夜间难寐，屋外数枝影影绰绰映到窗纸上，她点了烛火缓缓走到铜镜前，昏黄的镜面模糊不清，里面隐隐映出一个淡眉眸深窈窕身姿的女子。

        柳磬竹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虽未有老态，可眼中再无光彩，失了年少时的天真。

        与沈敂塍短短几年的婚姻时光竟是自己半生的念想，铜镜中的女子如隔云雾，洁白的面颊上流下泪来。

        柳磬竹自此以后偶犯心悸，夏青请大夫来看过后，大夫只说此乃心病，无药可医，唯有自己想开才是，否则长此以往非长寿之相。

        夏青听后害怕想要去回给沈峘知晓，却被柳磬竹严词阻拦。

        “峘儿满腹心思放在军营中已是操劳，又何须将这些小事告知，平添烦忧。”柳磬竹嘱咐不让夏青乱说，只说自己为了沈儒卿也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夏青无法，只得应下，此后柳磬竹心悸倒不那么频繁，夏青只当无事。

        可今日在街上纪氏胡言乱语，那话一经传出，就有人疑心到沈府。

        毕竟沈峘与许梅娘和离众人都已知晓，况且柳磬竹的寡妇身份更加不是秘密，纪氏的话皆能对上，众人如何能不疑心。

        一时间流言飞起，有骂柳磬竹不守妇道勾引小叔子的，也有可怜许梅娘被夺了丈夫的。

        沈府的人被百姓议论的都不敢随意出门，许多奴仆私下也在道主子是非。

        竟有人说早就看出沈峘与柳磬竹关系匪浅，二人中秋夜宴时还曾抱到一处去，连小少爷被烫伤都不顾。

        还有人道瞧着二人在园中私会，大半夜的躲着下人，在山石间不知道做些什么。

        话越传越离谱，许多人彷如亲见一般诉说着沈峘与柳磬竹的流言，久而久之自然也传入柳磬竹耳中。

        柳磬竹听闻后一下昏厥，就此一病不起，直到半月后沈峘在营中的信，匆忙赶回才知发生了什么。

        而这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宏城，城中人津津乐道的议论着这段不伦之恋。

        好在许多人不知道许梅娘的真实身份，倒也没有寻到她面前的，只是李肃也有听闻，他恍然明了许梅娘从前遭受了什么。

        虽传言并非全然可信，但无风不起浪，这其中必然有缘由。

        李肃心疼许梅娘从前遭受的委屈，可在许梅娘面前一句也不曾提起，还将这些流言止于此。

        李肃花银子让人散布李知府贪了多少银子，收了几房娇花美妾，霸凌欺压周遭百姓这些消息，渐渐的人们也不在讨论沈府的辛秘，转而议论李知府的罪行。

        许梅娘却什么也不知，正换了身锦绣花蝶盘枝粉裙，外罩一个厚实的斗篷准备出门。

        李肃背了手在门外等候，高挑修长的身姿着一身墨绿袍子净显风姿绰约，面上带笑靠着许梅娘的门房，倒似一个翩翩世家公子等候心上人一般。

        见梅娘出来那一刻，李肃眼中生光，嘴边笑意更浓，上前将早已备好的手炉递给许梅娘，替她拉好斗篷戴上兜帽。

        “风大，仔细冻着。”李肃垂首柔声道，靠近的身躯透来一股隐隐的清香，这是自己用苍术及苏合香等香料做的香囊，李肃佩戴在腰间。

        许梅娘但笑不语，只是粉嫩的娇颜不言而喻。

        李肃将许梅娘抱上马，自己也翻身坐在梅娘身后，二人紧紧相依，一时许梅娘竟忘了此时正值寒冬，身上竟不觉有寒意。

        此时太阳正值降落，一马载二人奔于街市间，晚风拂过许梅娘的发稍，吹至李肃脖颈间，微痒微醺。

        河水倒映着岸边铺子忙碌迎客婆娑之影，柴米油盐的香气扑鼻，讨价还价的声音充斥耳边，橙红晚霞斜照，满河面尽染余晖。

        许梅娘坐于石阶上，头靠在李肃肩上，两个人寻了一处僻静地方，欣赏落日。

        两个人身上也染上澄金之色，温暖无比，此情此景让人难以忘怀。

        许梅娘没由来的想将所有过往都告诉李肃，二人从没言明往事，只是凭着一腔爱恋开始了这段感情。

        “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你也见过了，他不等过一年丧期，迫不及待的将后母和孩子带入府中，从此他的关爱便不再属于我。”

        许梅娘此刻忆起往事竟是嘴边含笑讲出，似乎这些再也伤害不了她了。

        “后母设下许多圈套，我年少不晓事，闷着头往里钻，到头来失了父亲的信任，撞得自己一身伤痕，那时我才晓得要如何谨慎行事，小心翼翼的生存，哪怕是在自己的家中。”

        “父亲与我提起于沈府的婚约我本不想答应，碍于母亲曾一力赞成这门婚事，她临死前唯一的牵挂便是我能安稳嫁入沈府，我为了遵从母意，更是急着想要摆脱继母，就这样被继母扣下一半母亲留给我的嫁妆孤零零的出嫁了。”

        许梅娘依然还能记起，那日在花轿中的紧张害怕还有一丝丝期盼，是脱离继母，脱离那个可怕的家的兴奋。

        许梅娘盯着被风吹皱的河面，波澜潋滟，金光耀目。

        “我以为嫁进沈府便会有一个新的开始，我心中暗定必然会与夫婿好好过日子，惟愿他心中只有我一人，不再重蹈父亲母亲覆辙。可是我没想到大婚之夜便会被沈峘弃在婚房中独守一夜，那夜之后我成了沈府上下的笑柄。”

        李肃听到这心疼的环抱紧许梅娘的肩头，似能感知到她的痛楚，看着霞光将她的眉眼发丝照得金黄，熠熠生光，似下凡仙子一般美艳惊人，却不知她有这样一段苦楚过往。

        “我强装镇定自若苦苦维护着那份可有可无的体面，没有与人道他半分不是，我渐渐的也想就这样过一生吧，哪怕守着这个寂静的院落，名不副实的将军夫人这个名号过下去。”

        许梅娘平静的眼波一变，似有波澜，声音却依旧淡淡道：“哪怕期间有过无数此慢待与误解，我也没有萌生过和离的念头，因为我知道一旦和离，我没有娘家这个退路，所以我一直坚持着。直到那一天，我看到沈峘看向大嫂的眼神，我才明白原来再冰冷的人心中也有一处温暖之地，他不是不会爱人，而是他所爱之人是不能公诸于众之人。”

        “我曾想过或许是我生的貌丑，沈将军见过无数美人瞧不上我，或是我性子太闷，他偏爱开朗喜乐的女子。到后来我才知道，无论我是什么样，他都不会喜欢我，因为他爱慕着大嫂。”

        许梅娘望向李肃，见他眼中只有深深地担忧，并无介怀之意，心中微定，接着说道：“可大嫂是无辜的，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只是我却不能当做事情没发生过，忍气吞声呆在沈府了，就这样我与沈峘和离，回到宏城，在这个村子定居下来，哪怕因为一个女子独立门户流言纷纷，我也不曾放弃。”

        “阿肃，后来遇见你，让我有了被人珍惜呵护的温暖，我一生所求不多，只求能有一个一心一意爱我的人。”许梅娘冉冉笑靥绽放，眼眉弯弯的看向李肃。

        可李肃却目光闪烁，心中微沉，他或许该早些将自己的事情告诉许梅娘才是。

        许梅娘看着李肃的表情有些奇怪，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回应，许梅娘微微一顿，心弦微提，等待李肃的回答。

        “梅娘，我乃是益阳城生人，父亲本是长胜军的一名将领，我也在军中担任偏将，本有大好前途，可却毅然离军，流浪天涯。”李肃微微合眸，似想起从前之事，微微握紧双拳，长舒一口气后才接着说道。

        “我自小定亲，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因着他父乃是陆丰军，我家归于长胜军，两军关系随着时间越来越紧张，两家便商议将此亲事断了。我与宁儿却不愿，违抗父母之命也要例行婚约，当时我还一心效力长胜军，尽忠陛下，很久才回益阳城一遭。”

        “后来后来我们终是没能在一起，陆丰军将领被绞杀一事你也应当听说过，宁儿父亲被斩杀，事后我才知道这其中有长胜军的助力，我一直以来在助纣为虐。向皇室尽忠，不过是一场笑话，在权势贵胄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离家流浪，某一日偶然得知父母亦被皇亲国戚所害，我的亲兄弟被逼妻离子散，好好一个家瞬时不在，自此后更是厌恨权势，本想一死了之，却被人救下，便决意靠拯救世间无辜百姓而活，直到我遇见你。”

        李肃看着许梅娘，却见她正牢牢的盯着自己，颤声问道：“那你现在心中可还有她？”

        宁儿？婚约？许梅娘听李肃叫的那样亲昵，心中微沉，这是她从不知道李肃的过去。

        “我纵使放下过去，却不能将她忘记，大抵一辈子也不能。”李肃很认真的对许梅娘说道，他实在有负许梅娘的期待，全心全意只有她一人，只恐不能，他心中隐有一角留给了曾经的未过门的妻子。

        许梅娘满眼不可置信，原来自己倾心相对之人，心中竟还有其他女子的一席之地，梅娘两道清泪缓缓落下，起身要走。

        李肃飞快的拉住她的手道：“梅娘你听我说。”

        许梅娘低了头，不想让李肃看见自己的泪意，低声道：“待我静静，重新考虑过再说吧。”

        许梅娘猛地抽手离开，李肃站于原地满目伤情，重新考虑什么？李肃不敢深想。

        见许梅娘身影融入人群，李肃怕她遇到坏人，悄悄跟随在她身后，护送着梅娘回到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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