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鬼火灭满门（下）

卫浩然、林隐双双回头，就瞧见人丛中有一个小厮打扮的黑小子露出了半个头来，正用惊喜悲戚交杂的目光望着他们。

林隐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墨婉，站在她身旁的还有一个菜农模样的小伙子，只是右袖空空荡荡，脏兮兮的衣服透出隐隐血迹，这不是当初给他和程八斤带路的那镖局伙计吗？只是原先不过是伤了臂膀，如今却是少了一条胳膊。

卫浩然环顾左右，见周围的人并未察觉到什么，于是用目光暗暗示意那两人，率先退出人群。

四人走进镖局对面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卫浩然停步急转身道：”墨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尊与我程师弟他们现在哪里？”

墨婉张了张嘴，话未出口，珠泪却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坠落，转瞬间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偏偏还只能将哭声压抑在喉咙里，不敢让声音传出来，她一口气上不来，身子竟也摇晃了起来，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那名镖局伙计见状涨红着脸说道：”他们都叫铁鹰堡给抓走啦，其他人除了我跟小姐两个，全都叫秦威的护卫钱烈和手下给杀了，连杨副总镖头也被枯木道人活活烧死了！两位大侠，求求你们赶快想个办法吧！”

林隐闻言，后槽牙狠狠一错。两只眼睛里燃起熊熊怒火，沉声喝道：”好你个铁鹰堡！”

而卫浩然想到虎威镖局满门被屠的惨祸可说是由己而起，心中更生愧疚，不禁懊悔当初请墨松涛相助救人。他也曾经料想铁鹰堡迟早会找到虎威镖局的头上来，因此曾劝墨松涛关了镖局暂避一时。只可惜墨松涛割舍不下祖上传承的这份基业，终究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

万不料秦威等人的手段，居然是如此毒辣，竟将镖局上下满门屠戮，可以说是凶残至极点。

林隐恨恨地跺脚，他本以为留下程八斤有个照应，没想到自己和陆琳琅前脚刚走，他们就敢杀上门来！

事到如今，后悔已然无用，卫浩然安慰墨婉道：”墨姑娘，你要坚强些。我卫浩然无论如何也要救出令尊，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墨婉本是满心绝望，但现在看着卫浩然和林隐，就犹如黑夜中有人点起一盏明灯，心中慢慢升起了希望。

“卫大叔，求你为我们报仇！”当即墨婉便要给卫浩然跪下。

林隐站在一旁深深吸了一口气，埋藏住汹涌而起的杀机，扫了一眼街上来往的人群和不时走过的官差，心想此时这里面不知还藏着多少铁鹰堡的眼线，忙拉住墨婉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再说。”

那名年轻伙计一醒道：”现成就有，昨夜我和小姐逃了出来，为躲避铁鹰堡的人追杀，藏身到附近的一家客栈里。直到天亮街上人多了，才敢化了妆出来打听消息，没想到正巧遇上两位，不如大伙儿先去那家客栈如何？”

……

四人专拣僻静小巷，进了墨婉先前栖身的客栈。

待大伙儿都进了屋，名叫小周的镖局伙计才把门窗都关上道：”这家客栈的老板，就是杨副总镖头的堂弟，也多亏他敢收留我们，不然我跟小姐，如今连个落脚藏身的地方也找不到。”

或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磨练了小周，他显得比以前沉着不少。如果不是他守在墨婉的身旁，只怕她此刻会更加的六神无主。

说起来，墨婉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她自幼艰苦修行，又跟随墨松涛行镖数年，也增长了不少阅历经验。

然而镖局在旦夕之间被毁，不仅满门遭屠，父亲又被仇家抓走生死未卜，这样的遭遇落在任何人身上也是难以承受。

林隐问道：”陆琳琅不是给你们留下了个阵法吗？不管用吗？”

墨婉抽泣道：”那阵法挡得住一般人，可是这回……这回，秦威伙同枯木道人找了个厉害帮手，他们……他们便下了死手！更封锁了周遭道路，不让我去天门山求救，他们，简直是恶魔！”

卫浩然望着墨婉悲伤欲绝的样子，喟然叹了口气，伸手倒了杯水递给墨婉道：”墨姑娘，你先定一定心神，慢慢再将事情的经过说给我和师弟知道。”

墨婉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稍微定了定神，冰凉的手指捂着温热的杯子，也有了些许的暖意。

她一抬头正迎上卫浩然炯然有神的目光，心底顿时踏实了许多，略略整理一下零乱的思绪，便忍住了泪水，向卫浩然与林隐述说昨晚的经过。

原来，当日林隐与陆琳琅走后，墨松涛和杨诚志等人便开始准备将镖局歇业。可是一来墨松涛和程八斤伤重未愈尚需调理，二来镖局家大业大，要全部撤走也不是旦夕之事。

更何况众人都以为，待枯木道人或者钱烈回到铁鹰堡报信后，再来找镖局麻烦，少说也要十余日，因此墨松涛只将府里的部分老弱妇孺先行送出方陶镇暂避，大部分的人却还是留了下来。

哪晓得昨日半夜间，枯木道人便率众卷土重来，而那枯木道人此番卷土重来更邀约到与他同列神隐七绝的赤蛛公。那赤蛛公本与凌霄宗有仇，故此对枯木道人的相邀立时应允。而镖局里墨婉、程八斤的修为虽不比那铁鹰堡的一众手下差，但却远逊于赤蛛公、秦威和枯木道人。

枯木道人一到镖局外，便祭出”木傀”将镖局里那得自陆琳琅的阵法给破了。

而赤蛛公眼见自己的第二妖身——如今的蜘蛛红红，不仅与自己彻底断绝联系，如今居然还帮着程八斤对抗自己，不禁恨意大起，出招更是狠辣。

镖局中人尽管拼死抵抗，奈何双方实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加上又是被人半夜偷袭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镖局上下几乎全部战死。

程八斤身中阴毒，本不宜催动真气与人过招，但情急之下亦祭起寞夏古剑护送墨婉等人突围逃生。最终墨婉与小周两个勉强冲破重围，程八斤和墨松涛却被铁鹰堡生擒。

到最后铁鹰堡堡主秦威还嫌不够消气，干脆让枯木道人将镖局一把”碧游神火”给烧了，这才有了坊间那”鬼火”的传闻。

……

墨婉说到这里，珠泪潸潸滚落，再也忍不住悲声，哭诉道：”卫叔叔、林少侠，求你们一定要想法子救回我爹爹他们，为杨大叔他们报仇！”

她心中想着年迈重伤的爹爹落入敌手，以他宁死不屈的脾气不知道要受多少罪，更想着以程八斤的修为，若要趁乱独自突围而去也非难事，可是为了护送自己逃出镖局，最终阴毒复发力尽被擒，如今已是生死未卜，一念至此不觉悲从中来，任由泪水冲刷着脸庞。

卫浩然默默听罢，出言安慰道：”墨姑娘放心，秦威他们抓了墨老爷子和程师弟他们，却没有当场杀掉，想来只是为了要逼我出面。如此看来，他们一时之间还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无论如何也会将他们完好无损的救出来，你自己务必坚强一些！”

林隐得知程八斤只是被擒，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他自幼孤苦，做了乞丐后更是四处漂泊，受尽世态炎凉，才养成了他桀骜不驯的个性。进了凌霄宗后也跟其余外门弟子相处的不好，然而程八斤那憨憨的笑容和打从心底对他的关怀，令林隐时常感觉到亲情般的温暖。其实在凌霄宗的五年光阴中，林隐倒是几乎每日都是和程八斤一起度过，不知不觉中林隐早就把程八斤看成了自己的兄弟，如果谁敢欺负他半点，自己便会毫不犹豫的全力维护。

此刻他胸中杀机涌动，可是神色间却出奇的冷静，听闻卫浩然说话后颔首道：”师兄说的不错，墨老爷子和八斤他们定然是被秦威抓回了铁鹰堡，当作诱饵引诱我们上钩。倘若卫师兄和我不出现，他们也不会轻易下毒手。”

这里面还有一层原因林隐没有说，程八斤再怎么说也是凌霄宗的弟子。秦威等人就算再嚣张，也要顾虑万一真把程八斤给杀了，而与凌霄宗结下血仇，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墨婉听卫浩然、林隐都这么说，心下稍微安稳了一点。

墨婉慢慢止住了悲声，从袖口里取出一条丝巾擦拭眼角旁的泪水。这方褚色丝巾正是那日程八斤送给她的，如今睹物思人，心中不禁又是酸痛非常。

虽然说仅仅相处数日，可是墨婉的芳心私下早就被程八斤的质朴善良所打动，昨晚程八斤为解救自己，不惜强运真气与强敌周旋，最终失陷被擒，墨婉心底又多了一份感激和牵挂。

可惜现在实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也唯有在内心默默为爹爹和程八斤祈祷，盼望他们都能平安无事。如果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个遭遇不测，对她来说，都不啻惊天霹雳。

林隐见她情绪稍微稳定了些，问道：”那只蜘蛛呢？跑了吗？”

墨婉一怔，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边打开边说：”这蜘蛛红红居然很厉害，跟赤蛛公打了好久才败下阵来，只是，只是……”

林隐一看，盒子里正蜷缩着的正是那蜘蛛红红，只是本来小猪崽大的蜘蛛，如今竟是缩小成了婴儿小手大，而且看上去半死不活的。

卫浩然奇道：”这是什么？”

林隐道：”是我师父的宠物。”当下将蜘蛛红红的来历粗略一说。

卫浩然点点头，道：”想来是这蜘蛛一场大战消耗太大，维持不了原先的形迹了，如果能送回缥缈峰让林师叔看看，说不定还能助它再度修行。”

墨婉道：”幸亏有它，不然单凭程少侠，恐怕还送不出我们来。”

林隐点点头，”好在这家伙还算义气，要是临阵脱逃，我就自己找到它将其宰了。”

说完，林隐将木盒收进了自己腰间的乾坤袋中。

……

卫浩然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救人。直捣铁鹰堡，向秦威要人！”

小周大声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卫浩然伸手按住他，说道：”周兄弟，你大难之时没有自行逃难，这份忠义无双我们十分敬佩。但镖局惨遭横祸，诸多善后的事情也需要人料理，还要麻烦你和墨姑娘留下打理。你放心，我和林师弟必定会把墨老爷子他们救出来！”

虽说小周在镖局的众多伙计里也算是身手好的，可是一来断了右臂不利于再战，再来他那凡俗武功，相比修行之人的功法着实相差太远，这不是仅凭勇气就可以弥补的。

因此卫浩然温言劝阻他和墨婉留下，也好为镖局保留最后一点骨血和火种。

墨婉拭去眼中泪水，语气坚决道：”卫叔叔，就让小周留下吧，我一定要和你们一起去。我晓得自己修为低微，可是人多总是多点力量，说不定也能帮上什么忙。”

卫浩然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墨婉唇边扯出丝感激的笑意道：”多谢了！”

卫浩然望着墨婉，只见她姣好的面容上黑灰、泪水混在一起，已经辨不出颜色，一双秀目红肿，珠泪盈眶。

而她的手指抓在桌沿上的关节已然发白，身子还禁不住在微微颤抖，哪里还有半分”空谷幽兰”丰姿？现在的墨婉，全然是个吓坏了的弱女子模样。

卫浩然心头已然下定决心，即便是拼去一条性命，也要救出墨松涛和程八斤，让眼前的少女摆脱悲伤，恢复往日模样。何况这一切的厄运，其实都是由己而起，墨婉对他却没有丝毫的怨愤，反而满怀感激之情，更令他立志要为虎威镖局讨回这笔血债。

林隐也站了起来，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卫浩然身后的椅子，不由得一怔。

椅子无恙，但椅子下面的那方青砖却是碎成了齑粉！

原来卫浩然心中动怒，气力外透，竟是穿过椅子将身下青砖击碎，如此一番动作，若非林隐目力好，竟是不能发现丝毫。

他深深地看了眼这位传道峰大弟子，如此修为，如此善于制怒，怎能不令人敬佩。

想到方才自己险些就要喜怒形于色，林隐轻轻摇头，看来自己还差得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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