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一锅粥（上）

墨婉心情不佳，因为她一夜未睡。

她搞不懂，林长老为什么突然要喝粥？还要喝八宝粥？还是大晚上的想要喝八宝粥？

凌霄宗即便柴米油盐皆有，可也不会时常备着花生、红豆、莲子等物。即便凌霄宗喜欢在某些节日里沾沾世俗烟火气，将一些山下的习俗搬到山上来，可现在也不是腊八节。

光是准备材料，便让墨婉和程八斤二人耗费了半夜功夫。转遍了那座外门弟子居住的山，敲遍了每一户院落，不知遭了多少白眼，才算凑齐了八样东西。

这些东西有些是那些外门弟子自己辛苦种植出来的，有些则是这些弟子入宗前从家里捎来的，算是念想。虽然碍于二人身份，他们将东西拿出来了，可是那种不情愿总是难以掩饰。也难怪，不都说元婴期的修士早就可以辟谷了吗？干嘛还来要他们这点口粮？而且还是大半夜来要，这不是扰人清梦吗？

等墨婉他们回来的时候，居然看见林听雨拖了张竹椅等在风雨小筑的院子里，摇头叹气道：”唉，我老人家想要喝口粥怎么就这么麻烦？饿死我咯！”

“师父，我这就为你熬粥。”程八斤屁颠屁颠的跑去淘米洗材料。

墨婉想要翻个白眼，好歹才算忍住。虽然林听雨不着调，毕竟是程八斤的师父不是？

她无奈道：”八斤哥，我来给你生火！”

一个半时辰后，离天亮还有好些工夫，程八斤总算是将粥熬好了。

林听雨端着一碗熬得软烂香甜的粥慢慢喝着，赞道：”八斤啊，我真没白收你这徒弟，瞧瞧这夜宵做的，真不赖。就是快要赶上早饭了。”

程八斤憨憨一笑。

墨婉心道：”这是在夸八斤哥，还是责怪他办事不利索啊？”嘴上却不由说道：”我们可是忙了一夜呢，林真人喝着顺口吗？”

林听雨喝着粥，突然呵呵一笑，说道：”顺口的很。嘿，这里是一锅粥，那里也是一锅粥。只不过那锅粥佐料还没下全，火候也不到。慢火细熬，才能熬出一锅好粥啊。”

他又喝了一口，笑道：”管你们下什么佐料，都不及白米出彩！佐料下得再多再好，少得了白米做铺垫吗？我们凌霄宗这一把米，撒的真是恰到好处，好到不能再好了！”

墨婉和程八斤互视一眼，心道这喝粥怎么喝出这种感想来的？

就当林听雨他想要再喝口粥的时候，举碗的动作突然一滞，张大了嘴，显得有些滑稽。

“啧啧啧，这常年不开窍的俩木头遇到一起，难道还能铁树开花，来一场干柴烈火你侬我侬不成？这一手闲棋，我服！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位的手段？”

“苏观梅肯定够呛，白挽香更不可能，这俩估计巴不得南宫梦真的堪破情劫及早抽身呢。唉，不得不说，挺自私的一对夫妻。自己关上门生娃，倒希望门下弟子个个做老姑娘，实在不厚道。如此小家子气，难怪苏观梅这么晚了才破境进大乘。若不是林隐去云梦泽走了一趟，将冷丫头也带回去了，估计你们还是看不穿啊！即便如此，白挽香还是困了冷飘雪将近三年时光，实在是蠢笨妇人，难养至极！”

“那么是枯陀？也不大可能，终究是佛门中人，即便看出点苗头来，估计也不会大加干涉；何况他一个炼体的憨子，不大可能做出这种细致活来。至于那小禅子，再聪明，也不会希望牵扯到这种事里来。”

“那就是尘远老道了，你这顺势而为下佐料的本事够厉害啊！我服，我是真服啊！也好，这世间终究还有个跟我投缘的人，知道人间大自在，全在情缘二字上！”

说着，林听雨举举手中碗，向北点了点头，似在邀人共吃一碗粥。

墨婉和程八斤再度互视一眼，觉得他们应该早些离开的，那样一来便不会听到这些不该他们听的话了。

……

……

离着望归山几百里外的乡间小镇，有一条蛇肠小道。

四下虫鸣声声，雾气湿重，小道上行走着一名女子。

女子夜行，不是妖魅，便是高人。

此女显然是高人。

因为她走得太快，轻描淡写的一迈步，便是十数米开外，以至于整个人都是瞬息飘忽而过的。好在此时离天亮尚早，路上并无他人，也不至吓坏了山野村夫的胆。

只是女子边走边紧皱着眉头，终于在几息之后，她站住了脚。

南宫梦也不回头，颤声道：”叶兄，你何苦再来追我？”

话刚问完，在她身后又走来一人，同样走的很快，甚至连每一步的落脚点都与南宫梦一般无二，就像是踩着她的步子一样追来。

叶奈落在离着南宫梦两丈外站定身形，望着对方俏丽的背影徐徐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在你心中究竟还有没有我？旁人不管说什么，我都是不信，但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可以扭头就走，从此再不见你！”

南宫梦沉声道：”幻境终究是幻境，破除幻境的法门便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应做如是观。难道你忘了吗？”

叶奈落摇摇头道：”那是佛家的话，可我不是和尚，你也不是尼姑。”

南宫梦叹了口气，”难怪，难怪你要再度履凡尘。看来这是尘远真人对你的考验，若你过不了这一关，怕是永远难接天门山的掌门之位了。”

叶奈落身子轻颤，知道自己此番身陷情劫，怕是会让师尊失望。可是他仍是沉声说道：”做不做天门山掌门，我不在乎。”

南宫梦的内心激烈的挣扎，情感与理智痛楚的纠缠，却终于还是摇头道：”叶奈落，我们都是修行人，情之一字于我们而言，都是劫。既然我们都破了诸空念忘幻境，那就是堪破了情关，那就放下不好吗？”

叶奈落一口热血冲到嗓子口，狠狠忍住，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将南宫梦的身子扭转回来，状若疯狂的抓住南宫梦的胳膊大声叫道：”不，我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理由！”

南宫梦嘤咛低语道：”叶奈落，快松手，你弄疼我了。”

叶奈落一震，眼中露出令人心碎的绝望，无力松开双手，身子朝后退了几步，声音渗着无力说道：”我明白了，是我失态了。对不起，南宫阁主，你走吧。”

南宫梦柔肠寸断，脸上努力装作平静，向着叶奈落点头说道：”那么，我告辞了。”

一场短暂的幻境情缘不需多少工夫便会消退，而叶奈落的身影在她心中烙印下的痕迹，恐怕三生三世也无法磨灭。

南宫梦抬起头，凝目望向叶奈落最后一眼，就看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如同元神出窍后的空空躯壳，在风中剧烈的颤抖着。

她的心头蓦然酸疼，泪水禁不住涌上眼眶。急忙，转身让呼啸的风岚吹干湿润的泪珠。不敢再说什么，惟恐声音里会透露心底的软弱。

忽然听见地面上有人唤道：”南宫姐姐！叶大哥！”

顺着声音，南宫梦朦胧的视线中，看见地上一个扎双辫儿的小丫头正俏立在远处，满怀关切的望着自己，那双明亮的眼珠中还映着一人，那是天门山尘远真人的高徒——叶奈落。

南宫梦知道，叶奈落还是跟在自己身后，只要自己一日不将那个”情”字心甘情愿的攥在手里，那么叶奈落便会一日形同影子一样追在自己身后。

南宫梦心中轻叹：”都赖你啊，上疆婆婆。”

……

两年多前，南宫梦奉师门之命，出外游历。既是修心之旅，亦是寻人之旅。

上疆婆婆在力战天悲妖圣之后油尽灯枯，魂魄在苏观梅出手相助下由青鸾护送转生，只是转生之后不知到底投胎何处？

南宫梦在外游历的任务之一，便是找到上疆婆婆的转世者，将其带回云梦泽重续前缘。

在她离开云梦泽前，如今的枫谷一脉掌事人楚静曾找到她，将那片枫叶”知秋”交予了她。此物本是上疆婆婆所有，说不定能够借着”知秋”找到上疆婆婆的转世。

南宫梦在外兜兜转转一年多，终于走到了浩渺大陆的东北方的一座城镇。

此地幅员辽阔，人烟却少，但佛门香火却盛。

南宫梦注意到，这座人口不是很多的小城里，居然有不下十座古刹，其中有的寺庙里隐隐传出强横的修士气息，看来是有高人坐镇。至于高人多高，得看与何人相比了。至少南宫梦不大在意，她不去招惹，对方也别拿她当过江龙，两不相干最好。

许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寒，城中气息显得有些凋敝，商户零落，有的直接关门闭客。

路上时常可见化缘的僧人，也时常看见有那穷苦人家，因为大寒过去，家里实在没什么吃的了，不想让孩子饿死，便拉着孩子要拜那些僧人为师。

在陋巷百姓看来，至少拜入佛门不会饿肚子了，说不定还能跟佛门沾点香火情，连自家日子都好过一些。

南宫梦见之一笑，虽然说此地离着九大派之一的万佛窟很近了，可是也总不能从大街上随便拉个和尚就是那万佛窟的”活佛”吧？

在她看来，这些出外化缘的和尚，即便有那身负修为者，可也不过是筑基期，连个金丹都没结成，而且他们可没有万佛窟苦行僧那般强横的肉身，估计也就是附近一些寺庙的和尚出来为佛门积攒香火的。即便那些孩子拜在那些和尚门下，估计一样饿肚子，不然怎么会出来化缘？

即便这些景象落在南宫梦眼里，可她却没有任何插手的意思。

在外行走一年多，从南至北，趟过多少山水，又看过多少人间疾苦？若她真想插手，自然解得了那些凡人的一时燃眉之急，可又怎么顾得过一世之忧？

虽然她现在不再像以前一样，极力追求太上忘情，可是也不会任由情感作乱。

终究是修行人，远离红尘，来此游历，只是做客。行客如孤鸿，掠过留声难留影，走过路过还愿看过，便是难得。

街上的景象南宫梦瞧着有趣，便一路走走停停，居然让她在一家勾栏场所附近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那是一个小丫头，被自己醉酒的父亲拉来卖身。

那汉子五短身材，脸庞涨红，酒意还未退，便扯着嗓子跟老鸨讨价还价，无非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偏争执的好似家国大事。

本是大难临头，小姑娘应该嚎啕大哭才对，可是她偏偏在笑，在微笑。

南宫梦看得一怔，再细细瞧去。

小丫头也就十岁出头，由于营养不良，显得格外瘦弱矮小。她脸上的笑不是不懂事故，不是不懂世道艰险，而是看透了人间冷暖的无奈笑意，在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脸上挂着这种笑，实在让观者笑不出来。

南宫梦心中一动，掏出了一直放在袖子里的那片枫叶。

在对阵惊魂五毒盏后，枫叶上的光华本已黯淡，即便楚静又以枫谷灵脉温养，也难复往日光华。只是如今，那片枫叶却在不停的闪烁着光芒，耀红了南宫梦半张脸。

南宫梦惊讶的看向那扎着双辫的小丫头，嘀咕道：”怎么会呢？时间对不上啊。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大？”

她却不知，青鸾得了苏观梅的法旨，并未直接将上疆婆婆的魂魄投入轮回，让其从头再来。若是真的等着上疆婆婆自己转世重生，即便她运气再好，比之沈隐和苏涟漪运气都好，在黄泉中少走了许多弯路，方死便能直接投胎，如今也不过是个一岁左右的幼童而已。

青鸾是直接找到了一户人家，那家的女娃本是天生痴傻，又正巧生了大病刚刚咽气，青鸾便将上疆婆婆那被苏观梅以大神通聚拢起来的魂魄投入了那副身体之中。

小丫头大病初愈，便好似开了灵智，变得懂事起来。不再像往常一样浑浑噩噩，做什么事儿都勤快了起来。

只是很不幸，娘亲早死，如今又摊上个酒鬼老子，便要被卖身为娼了。

既有指引，南宫梦便举步上前，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和重逢的喜悦。

只是当她要向那对父女走近时，面前突然现出一人。

“姑娘何苦学那劫道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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