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一锅粥（下）

禅子拉着双辫小丫头，带着南宫梦和叶奈落两人几次腾挪，便来至了城外一座破败古寺外。

古寺依山而建，占地百亩，只是已然破败，丝毫没有人气传出。

四周山水枯寂，别有韵味，便愈加衬托的此寺寂败不堪。

小丫头被眼前倏忽转变的景象唬的张大了嘴，后来觉得风灌嗓子这才闭上了两片干涩的唇。她看看身边三人，心中惊呼不断，她知道，自己是遇上高人了，还是那种高来高去神乎其技的高人！

小丫头起初心里有些怕，不知道买走自己的会是什么人，可是现在她也很高兴，再不济也不会比做娼妓更惨。她年纪小，可也懂得一个道理，能逃脱苦海，便是大幸运。

南宫梦对那心思灵动的小丫头轻轻一笑。

小丫头脸有些红，她打开窍以来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也没碰到过对她这么和蔼的美人，原来是位温柔的仙女呢。

叶奈落抬头看看寺门上那张布满蜘蛛网和杂草的匾额，笑道：”这里难道是你这堂堂禅子歇脚的地儿？”

禅子笑道：”这白象寺几百年前曾经是万佛窟在外的一处分支，只是世殊时异，几次天灾人祸导致世道变得艰难，香火也就跟不上，又不愿学着那些寺庙一样出外化缘讲经布法，随即破败了，连城里那几家后起的寺庙都比不上了。后来这白象寺最后一任主持也圆寂后，寺内僧众便散净了。好在寺中还有一座护寺阵法仍在借着山水之势运转，保得此寺不致沦落为草莽之辈的栖身地，也不至于变成孤魂野鬼的聚集场所。寺中已经没有什么贵重物件了，空地也大，二位可以进里面比试，也不用担心打坏东西，更无需担心气劲波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地方倒是不错。”叶奈落点点头，又满含深意地看了眼禅子，”你该不会趁着我们俩人比试，偷偷拉着小丫头去剃度出家吧？”

禅子看不惯叶奈落不信任的眼神，微笑道：”跟了你一样也算出家。”

南宫梦徐声道：”离了亲人都算出家。”

禅子轻轻顿首，笑道：”二位便进去打上一场吧。免得你们在外闹起来，照二位的修为境界，恐怕会乱了本地气数，那我身为禅子，既然出外游历，那么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实在是两难啊。”

南宫梦点头道：”劳禅子费心了。”

说完后，她取出枫叶”知秋”，在小丫头半蹲下身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

双辫小丫头笑道：”我叫陈少姜，因为我爹姓陈，我娘不喜欢吃姜。”

南宫梦将手中枫叶递给小丫头道：”我叫南宫梦，初次见面，姐姐送你个礼物。”

小丫头见那枫叶好看，便笑着接了过去，”谢谢南宫姐姐。”

叶奈落看得双眉一皱。

因果一说，虽说玄之又玄，可是无论是佛是道，还是皆不在两教之中的修行人，都很看重因果一事。

陈少姜接过了那片枫叶，便是与云梦泽结下了因果。

叶奈落心中暗道：”南宫梦好快的动作，早知道方才就拦她一拦了。只是这陈少姜居然能够安然接过枫叶，难道我真的跟这丫头无缘？”

此时南宫梦不理会叶奈落心中究竟作何想，已经当先一步迈进白象寺，头也不回道：”夜先生难道怯战了？”

叶奈落不服输，紧跟其后。

寺门关上前，便听叶奈落笑道：”南宫阁主好快的手段，难道你想先行贿赂？”

南宫梦嗤之以鼻道：”不，我是不敢全然相信那位禅子。有知秋在，便多了重保障，免得禅子真的趁我不备，将少姜带走。”

……

寺门紧阖，禅子摇了摇头，心道这位南宫阁主实在不好惹，这种时候还不忘提醒我一句。

禅子笑了笑，看向身边小丫头，问道：”小施主，你看出来他们要做什么了？”

陈少姜点了点头。她的话少，可不是哑巴，更不是聋子，自然猜到自己是撞大运，要被高人收为徒弟了。

“那么，你想跟谁走？”

陈少姜毫不犹豫道：”那位姐姐很好。”

“那位叔叔就不好吗？”禅子故意将叶奈落提了个辈分，也不知意欲为何？

小丫头想了想，方说道：”那位大哥哥也好，可我还是更喜欢姐姐。”

禅子一怔，听到这小丫头故意将叶奈落被自己给抬高的辈分又降了回来，笑道：”果然有缘。”

禅子随即轻叹：”唉，可惜了，要是你早一步被我发现，那么现在也没有他们的事儿了。如今却只能成人之美，贪念执念全不敢动了，我佛慈悲。”

陈少姜不懂什么有缘没缘的，更听不懂禅子话语之中的深意，只是看着自己手里那片晶莹枫叶，觉得很好看。

她看了片刻，觉得这枫叶就像糖果，肚子也开始饿了起来。

小丫头伸出小巧的舌尖，突兀地舔了口手中枫叶，继而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枫叶”知秋”，突然闪过一层霞光。

小丫头一惊，继而仔仔细细的看向枫叶，嘴角的笑便更浓了几分。

注意到这一幕的禅子也会心一笑，只是他的笑容突然停滞在脸上，目光也在刹那间转变。

禅子突然注意到，名叫陈少姜的小丫头定住了，就连她脑后飘起的几根头发丝都静止在了空气中，旁边有一只细小的飞虫，似乎要落在她的发丝上，飞虫的翅膀还在扇动。

被定住的，只有陈少姜。

禅子背后一凉，如此神通，究竟是谁人到此？

就在他悄悄运起真元时，耳中传来一苍老声音：

“万佛窟向来极其避世，没想到禅子居然出外游历，看来此次万法仙会贵派也要凑个热闹了？如此也好，倒要禅子帮我个小忙。”

禅子一惊，回首看去，便见一老人倒骑白驴，缓缓而来。

那份悠闲自在，端的仙风道骨。

只是老人头戴斗笠，看不清面貌，仅有几缕灰白头发被风吹得一荡一荡。老人右手中握着根竹竿，竹竿前端吊着根萝卜，以此来引诱座下毛驴前行。

白驴行至禅子身前，将身子横对禅子，开始吃起来地上的野草。

老人这才伸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露出一张慈祥的老脸，脸上皱纹很多，唯独双目神采奕奕。

老人笑道：”禅子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

禅子心下一松，倒不是完全放松了警惕，而是明白，对方既然有此神通，更是一口道破自己身份，势必不简单，若是想要发难，方才便可动手了，那么他可来不及反应。

禅子合掌见过后，迟疑问道：”您是？”

老人笑着摇摇头说：”佛门有曰：不可说。”

“您可不是佛门中人。”

“修行之人全是为了大道，大道殊途同归，何必拘于佛道之分、门户之别？”

禅子闻言恭敬道：”前辈所言甚是有理。那么前辈此来意欲为何？”

老人抬头看了看白象寺的牌匾，伸手捋了捋下颏上的长须，轻轻一叹，似乎惋惜于这座古刹就这般破败荒芜。

老人看向禅子徐声道：”我听说万佛窟有种幻阵，名为‘诸空念忘’，禅子应该也会布吧？不如您就在这层阵法之外，布置一下这诸空念忘阵？”

禅子一愣，”你想害人？”

……

诸空念忘阵乃是万佛窟有名的幻阵，本是用来帮助万佛窟的苦行僧破心障的阵法。

万佛窟是九大派中最神秘的一处修行地，里面有很多佛门分支，各有秘法，互不相冲。

万佛窟僧人中，最出名的一种是苦行僧。

苦行僧的修行之路很艰难，比之寻常宗门修士走得更加艰难。

修此途者，常常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边走边吟诵古经文。他们必须忍受常人认为是痛苦的事，如长期断食甚至断水、躺在布满钉子的床上、行走在火热的木炭上、忍酷热严寒等事情，来锻炼忍耐力和离欲。

常人听来便觉苦，何况他们是真的要受苦？

只是万佛窟的苦行僧们乐在其中，因为一旦功成，便意味着能更简单的修成”金刚体”。

金刚体，万佛窟最顶尖的炼体法门，修成之后便是不惧化神期下任何修士法门，就连仙家兵器也难伤其根本。传言修至大成，即便化神期巅峰修士全力出手，也难以撼动一丝一毫。如此一来，有这种好处摆在眼前，甘愿做苦行僧的人便越来越多，是执念，也是信念。

只是在修行途中，往往会有苦行僧人熬不住欲望侵蚀，便会产生心障，进而化生心魔。

曾有万佛窟一位也是走苦行僧一道的先辈高僧，不忍苦行僧们半途而废，便创下了”诸空念忘幻阵”，帮助他们破除心障。

只是那位高僧也没想到，这诸空念忘阵的效果实在超出他的想象。

于此阵中，七情六欲会成百倍放大，让阵中人承受来自灵魂深处的诱惑。也能化生诸般幻象，让阵中人身临其境，走上一趟生老病死、恐怖忧惧。

碍于高僧尊崇地位，此阵倒是没有废除，而是一直延留至今。只是敢于闯阵的僧人很少，到后来反而将此阵作为了考察苦行僧们的最后一道关口。

能闯出阵的，万佛窟的高僧大能便会大力帮助对方修炼金刚体，于危难之际保对方灵识不灭，甚至是所需天材地宝无不供应如求。闯不出阵来的，万佛窟高僧大能只会救阵中人出来，之后对于他们的修行便一味袖手旁观。

禅子曾亲眼见识过有位做了一辈子苦行僧的年迈老僧，在诸空念忘阵中居然受不住欲火加身，最终自焚而亡。

所以，禅子只当面前骑驴老人想害叶奈落和南宫梦。

他的心再度提起，右手也悄然掐起了法印。

老人微笑道：”禅子误会了，我只是想帮帮那俩傻子而已。这俩木头，总想着不沾泥淖便得清净，世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两个胆小的家伙，谈情色变，不入情关妄图破尽情劫，岂不闻：不拿起，谈何放下？”

“堪破情关自然是承继大道的好方法，可也不是最好的方法，更不是唯一的方法。对待此事上，当真是远远落在凌霄宗后面了，就连万妙仙门都不及啊。他们那两家，可是对于情之一字喜欢的不得了。”

“说不定啊，经此一遭，还能开枝散叶？本来两人便有缘，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人聚到一处，便算不得我乱打鸳鸯谱。万望禅子多加助力，也算成全一桩美事不是？”

禅子皱了皱眉，突然恍然道：”啊，我猜出您是谁了。这就是传闻中的‘一气化三清’？”

禅子看着老人，心中暗道实在不像传闻中于几百年前跟自己师尊坐而论道、行而辩法的那一位。

老人摇头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禅子笑了笑，道：”长者开口，自然不敢推辞。”

老者闻言一笑，挥了挥衣袖，地上顿时多了许多物件，有念珠、经书、木鱼、金拔、香炉等等，零零散散铺了一地。

“这些东西应能助你布阵，能多困他们一会儿，就多困他们一会儿吧！”

话说完，老人便骑着毛驴一晃一晃的走了。

……

陈少姜突然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眨眼间多出来的东西，奇道：”嗯？和尚哥哥，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些东西？”

禅子微笑不答。

他本想借助自己身上的这串佛珠和袈裟来布阵，即便叶奈落和南宫梦两人修为与他相比尤有胜之，可也能够成功将他们围困于阵中，只是难免会大大耗损自身真元。如今有了老人留下的这些东西，便不再需要自己身上的佛珠和袈裟了，想必真元耗损也不会很严重。

“这得是打劫了多少寺庙的镇派之宝啊？”禅子嘀咕道，”都能做人家老祖的人了，居然学那梁上君子？啧，为了自己徒弟的大道，当真是费尽心机，不容易啊不容易！”

突然他住了嘴，对着远方轻声念道：”阿弥陀佛，看来小僧还是要修一修闭口禅的。”

远处毛驴背上的老人呵呵笑道：”禅子聪慧，没有再说老道我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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