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四章

阴阳境不走回头路，我们顺着山谷走了两三里，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山下。

        “我们巳初到此，在山上待了不过两个时辰，怎么就到未时了？”

        “阴阳境的时间和外界不同，一个时辰抵外面两个时辰。”擎苍吹响哨笛，唤来了马车，“天君独占了三十六天和北荒所有的阴阳境，还眼巴巴盯着……”

        他看了我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回到城里，夜色将将笼罩了大地，擎苍在城门口下了马车，说要带我四处逛逛。

        鬼族都城很繁华，酒肆饭庄里人影绰绰，只是经过就能听到里间推杯换盏的声音，沿街叫卖的小贩热情的招揽着客人，街头还有表演卖艺的艺人……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了幼年陪师父在凡间游历的情景，也是这样的热闹。

        擎苍走的极慢，这边看看那边逛逛，还买了一串糖葫芦给我，分明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哄。

        “鬼君，在下已经六万岁了。”我看着擎苍塞到手里的糖葫芦，叹了口气，他一路上买了很多东西，全是些吃食点心和小玩意，护卫手里怀里被塞的满满当当。

        “才六万岁而已，”擎苍就着我的手先咬了一颗，拉着我继续闲逛。我不愿意他碰，连着挣脱了数次，他被折腾烦了，直接牵着我的手腕走。

        越接近中心街上的人越多，我忙着躲开行人，没注意到擎苍停下了脚步，直接扑在他后背上，跟他撞了个满怀。

        “小羽，这样着急做什么？”擎苍站稳身子，从腰上搂住我，“莫不是……”

        “不是！”我赶紧和他拉开距离，他倒是很高兴，拉着我进了店铺。

        这是一家绸缎庄，虽然开在闹市，但店里并不吵闹，轻声细语，俨然两个世界。

        店里还有不少客人，老板正忙着从货架上拿取布料，看见擎苍进来，连忙迎进里间，吩咐沏茶招待。

        里间与大堂只隔了一扇屏风，屋内的陈设比起商铺更像书房。入眼皆是字画卷轴。东侧摆了一方书桌，桌上留着半幅山水，砚台里的墨还没有干，主人离开也不过半刻。炉内点了上好的龙涎香，伙计奉上了两盏香茗，茶香四溢，想必也是极品。

        “鬼君莅临寒舍，老夫有失远迎。”楼上下来一个老翁，一身青金色的窄袖圆领衫，仙风道骨，不像商铺的老板，更像观里的道长。

        “鸣叟客气了。”擎苍起身邀老翁入座，我有些讶异，这位老翁究竟是谁，能得擎苍如此礼遇？

        “这位上仙是？”

        “昆仑虚弟子令羽见过前辈，一时出神，请前辈恕罪。”我赶紧拱手赔了一礼。

        “无妨，无妨，我只是一个退居闹市的闲人，上仙唤我鸣叟即可。”

        “是。”

        “鸣叟，本君今日来是想请你入宫制衣。”

        “上次制衣是君上继位鬼君，做的是继位大典的礼服，不知此番是何缘由？”

        “下月初三，本君要迎娶王后。”

        “哈哈哈，恭喜君上寻得心上人。帝后大婚，老夫自然要好好筹备贺礼。”

        “本君明日会派车马相迎，宫中衣局从属任由鸣叟调配。”

        “谢君上，不知王后现在何处？可否方便？即是制衣，总得先量身才好。”

        我正盯着墙上的字画走神，擎苍过来一把将我带进怀里，说：“这便是本君的王后。”

        “鬼君说笑了，”我伸手去推，可怎么也推不动，碍着鸣叟在前，只好僵着身子任由他抱着。

        “无妨，无妨，两情相悦，是男是女不重要，”鸣叟笑着捋了捋胡子，“那就请王后随我到二楼量身。”

        我实在不愿意，我又不与他成亲，费这功夫裁衣做什么？可是前辈相请，不去又太过失礼。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定在原地，进退两难。

        “小羽可是想让本君陪你？正好本君闲着无事。”说完，拉起我就要走。

        “不用，我自己去。”我挣开手，跟着鸣叟上了二楼。

        楼上是里外两间，外间摆着不少衣架，挂着许多制好的成衣，里间织具齐全，还有两个小童正在织架上忙碌，鸣叟打发他们出去，闭紧了门。

        “请上仙脱去这件外衣，好让老夫为上仙量身。”

        “鸣叟，请恕在下无礼，我不会嫁给擎苍，也不会成为王后，您还是不要费心制什么衣服了。”

        “老夫知道，上仙是被君上强行掳来的，你还有亲人朋友在他手中，受他挟制。”

        “是。”

        鸣叟拿了布尺，站在一旁等我脱衣，我不好驳了面子，只得听话。可是擎苍系的结太紧了，我扯了几次都扯不开。

        “擎苍以前就是这样，看上什么就一定要得到，”鸣叟找来工具，帮我解开擎苍系的死结，“不过，他倒不是喜新厌旧的人，虽是霸道强横，但也会尽心爱护所得之物。”

        “鸣叟似乎和鬼君颇有渊源？”我抬起手，让鸣叟测量两袖。

        “说不上什么太深的渊源，商贾起家，曾经是他身边的谋士，助他平叛登上鬼君之位后便退隐于此，重拾旧业，消遣时间。”

        虽是这样说，但能成为鬼君的谋士，那必定是名门望族之后。这房中的织机设计精巧，可以同时进行缫丝和织造，而且每次只需要一人操控，这样的技术可不是平常商户能做到的。架上那条未完成的云锦，工序复杂，纹样精致，质地光亮，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上仙这伤？”

        “这，这是……”我连忙伸手遮掩。

        “上仙不用解释，强行被拘，自然心有不愿，但希望上仙好好爱护自己，不要让亲人朋友伤心啊。”鸣叟把尺寸抄在纸上，将我换下的外衣拿过来，“有缘而来，无缘而去。”

        “多谢。”我接过外衣重新穿上。

        “还需要比对些颜色，上仙先到楼下休息，老夫马上就来。”

        到了楼下，没有看见擎苍，伙计告诉我擎苍有些事要办，叫我在店里等他。我闲着无事，就在店里随便看看。

        “啪嗒——”

        突然听见一声金石落地的声音，我回头去看，是一支翡翠簪子。跑出店外，簪子的主人已经上了轿，马上就要消失在人群里。

        我连忙去追，街上人流密集，我逆着人群，不是推了这个就是踩了那个，一路上连连道歉。

        追了三条街，那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这位夫人，可是在刚才的绸缎庄里掉了一支簪子？”我赶紧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那女子顺势一摸，才发现鬓边少了一支玉簪，连忙向我道谢，还邀我入府喝茶，我婉言谢绝，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我就发现自己迷路了，走了好几条街都没有找到那家绸缎庄。过来时走得急，也没有注意路上的标识，进门时也没有看牌匾，连店名叫什么都不清楚。一连问了七八个人都是一无所获，好不容易有个卖针线的婆婆给我指了方向。

        我快步朝着婆婆所指的方向跑去，我出来这么久，擎苍回来见不到我，肯定要找鸣叟的麻烦。

        我忙着赶路，没注意街角卸货的马车，不小心撞了车夫，惊了马，车上的箱子咕噜噜滚了出去。

        “公子快躲开！”

        我听见声音，连忙施法停住掉下的东西，却忘了自己法力受限，速度比不得平时。

        千钧一发之际，擎苍突然出现，自后将我捞起，连着后撤两步，那箱子正好砸在我原先站的地方。

        “令羽！你没事吧！”

        “没事，”我看了看摔烂的箱子，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闻起来像是酒。

        “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我不是叫你在店里等我吗？”擎苍皱着眉，连语气都加重了几分。

        “我去送东西，回来时不小心迷路了。”

        “我还以为……你悄悄离开了，”擎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

        “公子！公子有没有受伤？”闹出这样的动静，店里的老板急匆匆的跑出来查看。

        擎苍见了人，眼里噌得窜起一股怒火，眼看着就要变脸，我赶紧把他推到身后：“没有没有，是在下不小心，这些摔碎的货物由我来赔。”

        “令羽！”擎苍明显不愿意。

        老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说中了老板的心思，但碍于擎苍在场，他也不敢直接答应。

        人越聚越多，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好把随行的护卫推到前面：“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此事由他替我处理，该赔多少就赔多少，告辞。”

        我拉着擎苍快步离开，免得节外生枝。

        我带着擎苍坐在一个汤圆小摊上，拿擎苍先前塞给我的散碎银子买了两碗酒酿汤圆。

        擎苍还在气头上，绷着脸不愿意说话，我怕他摆出鬼君的阵势，拿那些人问罪，平民百姓哪个是经得起鬼君雷霆之怒的。

        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汤圆，小心翼翼的拿勺子盛了一颗，递到他面前。

        “尝尝，”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心里紧张的很，担心掉了洒了或者他不喜欢。

        擎苍明显愣了一下，接过勺子把汤圆吃掉，但还是绷着张脸，我只好再盛一颗给他。

        来回两三次，我发现有点不对劲，擎苍像是故意等着我喂，我放下勺子，有些不高兴：“鬼君是在拿在下寻开心吗？”

        “我就是开个玩笑，小羽你别生气。”擎苍松了脸，连忙盛了一颗给我赔罪。

        我用勺子挡开，把没动的那碗推给他，自己吃碗里剩下的——可能是被气急了，竟然没发现自己一直用的是喂他的那把勺子。

        擎苍撇撇嘴，把一碗汤圆都吃尽了。

        护卫回来时已经办妥了事情，我又多要了一碗，当作他帮忙的谢礼。吃到中途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拿擎苍的钱赔了东西。与他说起，他却不以为然，说：“君上的自然也是王后的。”

        我自知理亏，没有反驳。

        护卫去找马车，我和擎苍在街上散步，全当消食。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阵风，我才想起自己把擎苍的那件外衣丢在了汤圆小摊。路上跑的急，出了一身闷汗，吃饭时便脱在一旁。

        擎苍想明日派人去寻，我担心路边小摊人多眼杂被人顺走，毕竟那衣服价值不菲，坚持要现在回去，若是他不愿意我就独自去拿。擎苍担心我再迷路，不让我一个人去。

        几番争执后，决定由擎苍去拿衣服，我在原地等马车，并且保证绝对不会乱走。

        夜里风凉，路边有个茶摊，我正好借地躲躲风。

        “听说了吗，昆仑虚最近丢了两个弟子。”

        “知道，昨天我还在凡间见到了昆仑虚的大弟子叠风，正拿着画像四处询问。”

        茶摊里有几个小仙正在闲聊，听到他们说到昆仑虚，忍不住往跟前靠了靠。

        “我今早路过昆仑虚时碰到了十六弟子，说是丢了六七日，至今没有音讯。”

        “听说丢的其中一个弟子最爱去凡间游历，想必是回来时修为不够，困在凡间回不去了。”

        “这十亿凡世，得寻到何年何月啊……”

        大师兄，师父……我心里很是愧疚。

        “不说这个了，我三天前从南荒回来，正好碰上了鬼族的信使，说鬼君要娶王后了，婚期定了下月初三。”

        “鬼君一直没有正妻，后位空了十几万年，现在终于有了意中人？”

        “不知道是哪族女子，能得鬼君如此爱慕。”

        “什么女子，是个男人。”茶铺老板提着茶壶给众人添水，“是前几日鬼君追捕叛军时带回来的，进城时两人还同骑一马。”

        “男人？男人怎比女子？”说话者面露鄙夷，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长相倒也不差，我那日看过一眼，的确是个俊美的翩翩公子。”茶铺老板捋了捋胡须，“可惜是个男人，于理不合，于理不合。”

        “说不定就是图个新鲜，过几日就厌倦了。”

        “会不会是昆仑虚丢失的弟子，若是前几日带回来的，时间倒也对得上。”

        “胡说！昆仑虚是何等圣地，十七位弟子皆是师从墨渊上神，自是和墨渊上神一般的清高超逸，不理红尘，怎会有人自甘堕落，贪恋权位！”说着，便拍案而起，痛骂对方的荒谬。

        “没错，大弟子叠风是西海二皇子，身份尊贵，却一心追随墨渊上神惩奸除恶，心里装的都是天下苍生。有大师兄如此，其余师兄弟自然不差。”

        “要我说，这人八成是用了些不好的手段，我听说狐族就有一门迷魂术，专迷人心魄……”

        我转身离开了茶铺，那些话渐渐离我远去。

        十七说的没错，世人不会相信昆仑虚的人会和鬼族扯上关系。可若是有朝一日谣言坐实，不管是不是强迫，昆仑虚千万年的清誉都会毁于一旦。往后提起昆仑虚，只会说墨渊上神有个弟子，贪恋权位，竟抛弃尊严，屈服于鬼君擎苍……

        “令羽？令羽！”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河边，若不是擎苍将我拦腰抱住，我早已失足落水。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突然感觉心神俱疲，埋头倒在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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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著人物的年龄、实力、称呼等设定，都在合集首篇【设定】中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如果有疑惑的地方，请翻看首篇，谢谢。

        笔者自创人物会在人物初登场时进行介绍。

        本章新出场的人物：

        鸣叟：商贾起家，曾经是擎苍的谋士，在擎苍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效忠麾下，帮助擎苍平定叛乱，登上鬼君之位，推行新政，为鬼族积累了大量财富。后被朝臣弹劾，主动辞官归隐，重拾家业。

        原身是西荒弇州山上的神鸟——鸣鸟，擅长歌舞，艺术天分极高。笔者加入私设：聪明智慧，心灵手巧，擅长织造。

        有隐藏身份，会在后续登场帮助令羽，涉及剧透就不细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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