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撞邪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是层层叠叠触手可及沉重的红，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黛玉抬眸只见身旁有许多人，有人正在替她梳发。

        怎么回事？

        黛玉下意识地挣扎，像是溺水的人无意识地抬手，衣袂打翻桌案上的胭脂倾倒在她繁杂礼服上更添几分妖冶的红。

        “小姐！！”

        耳旁传来惊呼声，黛玉意识愈加迷离，摇摇晃晃地拍开身旁梳妆人的手，她的身体全然使不上力气半倚在梳妆台上，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便要消散在这天地间：“娘亲呢？哥哥呢？”

        “原来小姐是想见夫人啊，我这就派人去请夫人，不过小姐，见着夫人可不能再胡闹啦，吉时快到了，花轿就要来了。”

        分明是中年妇女的慈爱声音，但落入黛玉耳中却觉得惊悚地很，什么花轿？什么吉时？

        她跌跌撞撞地拂开围拢的人朝铜镜望去，只见镜中浮出一位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的十三四岁少女，华美的发髻上是一套红宝石的流苏头面，侧方几只点缀的宝石金簪，额间点上淡淡的胭脂，妆容丝丝晕开，衬得面容白皙明艳，艳压桃花。

        不对，这不是她！

        黛玉死命掐住自己的胳膊试图醒来，镜中的美人亦是含泪悬悬欲滴，眼神柔媚欲语还休，宛若捧心西子。

        “小姐！！！”

        在周围人惊恐的目光里，黛玉拿起桌案上的盒子欲向镜中人砸去：“这不是我！”但还未碰到镜子却脱力跌至一旁，宛若被暴雨摧残的柳枝。

        “夫人来了，夫人来了！”

        外间传来的话语让屋内众人松了一口气：“夫人来了小姐就不那么抵触了。”

        门随着她们的声音开了，黛玉抬手掩了掩刺眼的光，透过指缝看见了逆光而来的贾敏。

        贾敏上前抱住自己的闺女：“玉儿，那家公子是极好的人，乖，咱们不闹了啊，别哭了妆都要哭花了。”

        被娘亲熟悉的气息包围的黛玉不免软了心肠面上已是梨花带雨，仅仅只是一瞬，她的双眼发直，语气也有些生硬：“我明白了，娘亲。”

        见小姐终于松口，喜婆丫鬟们乐得跟什么似的忙将黛玉扶起重新梳妆打扮，但胭脂被打翻此时也没有备用，那丫鬟心一横咬破手指用血为小姐苍白唇染色。

        “吉时到！！！”

        有尖利的声线穿透房门传进屋内，喜婆忙将桌案上的木牌放在黛玉手中，贾敏含着泪将喜帕替黛玉盖上，遮住了女儿空洞的双眼。

        红轿腾空而起，摇摇晃晃地向前而去。

        头疼欲裂方从柔软的草地醒过来的林子衍看着漆黑幽深的树林不免打了个寒战，妹妹呢？娘亲呢？

        他发了疯似的寻找家人，但这里除了破败的马车已无人迹。

        怎么回事？

        内心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放大，他强撑着想起身但猛地袭来的痛感令他寸步难行。

        晚风呜咽吹着密林，叶片沙沙作响，漆黑的夜晚，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天空中，连星星也没有闪烁。

        未几，幽深的林径忽传出吹吹打打的唢呐声。

        起初林子衍以为自己是因为焦急所以幻听，但那唢呐声越来越近，几乎恍若在他耳边吹响，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怎么会有唢呐？还是喜乐？林子衍下意识藏好自己，心脏几乎提到了咽喉处。

        正在这方唢呐声渐近时，另一旁的小径，轻微的哭声伴着微风的呜咽蜿蜒上来，又是一道刺耳的唢呐声响起，与喜乐不同那是呜呜咽咽如诉如泣。

        惨白月光穿过重重树影，在黑墨无边的地面上映照出一个个浅白的斑点，自树林左侧冒出一点飘在半空的红，自树林右侧冒出比月光还惨淡的白，两个队伍越行越近，唢呐喜哀交织让人头痛欲裂。

        “吉时已到，请新娘下轿！！！”

        尖利鬼魅的声线在林子衍耳边轰然炸开，这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林子衍大脑一片空白，冥婚？红白双煞？

        喜轿子被轿夫压低，喜婆身子微微摇晃，脸部肌肉向下收缩，而喉咙里哗舌根拼命伸出嘴巴，眼眶撑得很开，圆凸的眼球无神地盯着花轿，伸出骷髅般的手来接轿中新娘。

        一阵阴风袭来几乎吹乱了花轿的流苏交织在一起，吹开了喜帕，看到了那新娘煞白脸上嘴角正在一滴滴往外渗血，血顺着吉服划到她怀里的牌位上，一道闪电袭来映出了亡夫张元殁平康丁巳年腊月十七卯时烫金字样。

        平康？那不是几百年前的国号了吗？

        夜色浓重，乌云盖月，如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血，蜿蜒覆盖了天与地。淅沥的雨落在黑夜里，所有东西都很潮湿，树木和泥土的皮肤开始溃烂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就在新娘要被喜婆牵着跪拜在棺木面前，忽有一道水刃破空而来，蓦地将喜婆钉在旁边的树干上，那新娘没了支撑柔弱的身子在林子衍面前宛若秋日纷飞的落叶缓缓下坠，林子衍这才看见了喜帕下那惊艳时光的容颜，以至于后来他登庙堂之高听着来巴结他的人夸夸其谈哪有美人时，他淡然一笑处之。

        他本想起身去扶住那翩然下坠的身影，但却有道阻力挡在他面前。

        眨眼间竟落下了一道人影，定眼一看乌云散开，天地明亮，那人衣冠胜雪眉目如画，怀中的新娘如弱柳嵌在他怀中，大红与纯白交织在一起如诗如画。

        方才还集聚在一起的抬棺抬轿的侍从们顿时如做鸟兽般散去，但都被急匆匆赶来天师钟馗降服，天师钟馗收服这些小鬼后上前嘿嘿一笑：“多谢大殿下指路，如若不然，这群家伙们我都不知还得找多久。”

        见大殿下一直抱着怀中的人垂眸不语，修长的手有些许颤抖仿佛在害怕什么，钟馗挠了挠头，走向钉在树上已然现形的小妖怪：“说说吧，怎么回事？要是敢说一句假话…！”说着便瞪了小妖怪一眼。

        那小妖怪已然瑟瑟发抖，哭着喊着求钟馗饶命：“爷爷，我说我说，因为我们老大还没娶亲便被凤凰火烧了，我们就合计着给老大娶个漂亮媳妇，报答老大之恩。”

        “你们老大就是之前栖身在槐树那个？”钟馗漫不经心地问道，忽有些心虚地看着大殿下，那个妖怪好像是自己不小心落下的，竟引出这等祸事。

        “是是是”那小妖怪已经哭都哭不出来了：“还请爷爷饶命。”

        “好啊。”在那个小妖怪欣喜若狂的眼神里，钟馗将其收了，随后一步一步挪到大殿下身边，拱手道：“是臣的疏忽，若日后大殿下有何差遣请尽管吩咐。”

        润玉垂了垂眉眼，将怀中人儿抱紧，瞳孔闪过懊悔怜惜，再抬眼眉间依旧柔和：“有劳天师随我跑这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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