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伊薇特转头就跑。

        黑龙以摧枯拉朽之势，撞碎了附近的树木，直扑向四人的冒险小队。

        倒伏的树枝与残叶乱飞，伊薇特扑倒在地，死死护住头脸，浑身忍不住颤抖。

        裹挟着泥土与血腥气的龙翼从她上空掠过。

        伊薇特听到捕龙小队吹出长哨。

        她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向后望了一眼——

        捕龙小队借密林的掩护向巨龙发起了反击。法师诵念魔咒，法杖顶的宝石发出红光，战士扛起大剑，挥舞着抵抗巨龙抓下来的利爪，另两个捕龙者不时的往巨龙的身上丢什么东西，在巨龙黑色的鳞甲上炸出一片片橙红色的火花。

        巨龙龙翼下部的伤口被撕裂，更多的龙血从空中洒落。

        愤怒的巨龙似乎失去了理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里，他不顾自己鲜血淋漓的龙翼，锋利的龙翼一掠，两人合抱粗的树木被齐根斩断，躲闪不及的捕龙者被树木砸了个正着，整个人被死死压在树下再没了动作……

        伊薇特哆嗦着嘴唇回过头，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方跑去。

        快逃。

        趁现在捕龙者小队拦住了他的脚步，快逃。

        她脑中都是树木砸下时飞溅的红色粘稠液体，以及黑龙嗜杀狂躁的背影。

        法师粗哑的声音暴喝，冥冥之中伊薇特若有所觉的回头——

        在她越来越紧缩的瞳孔里，一个白炽得如另一个太阳般的圆球向她射来。

        那魔法球来得太快，伊薇特还没从惊惧中醒来，就见天突然黑了。

        伊薇特茫然的眨了眨眼，随即闻到了火焰烧灼蛋白的焦糊味。

        不是天黑了，是巨龙的龙翼牢牢护住了她。

        巨龙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回头，从口中喷出比之温度更高的、更粗壮的龙焰。

        森林瞬间陷入了一片火海。

        伊薇特脸都变得紧绷，她颤抖着摸了摸面庞，才发觉眼泪不知何时铺满了脸颊，又在瞬间的高温中被蒸干。

        火海之中再没有人向巨龙发起攻击。

        巨龙俯下了头颅，从喉咙中发出抚慰的呼噜声。

        他用残破的龙翼揽着伊薇特，轻轻将她推着，带她坐到自己的爪子上。

        “抓牢。”他这样对她说，声音有些嘶哑，却没什么杀意。

        伊薇特向上望了一眼，可惜太高了，这个角度，她看不清巨龙的神色。

        伊薇特低下头，抱紧了巨龙的爪。

        巨龙的爪上黏着泥土、草叶和鲜血。伊薇特想了想，随即抱得更紧。

        火海里，巨龙调整残破的羽翼，勉强遮盖住爪上的人类公主，就这样一步步带她往外走。

        森林大火烧起的烟尘和先前被吸入的火山灰一起作用，让扎克利止不住的想咳嗽。

        他强自忍着，身体却不可控制的震动。

        伊薇特在震动里抬头，龙翼破损的漏洞里，忽的落下了一滴豆大的水珠。

        就像发出了什么信号，起先只有一两滴，眨眼间落下的水滴就连成了线。

        春夏的雨向来不讲道理，倾盆的大雨里，伊薇特突然想到，火山爆发和森林大火后很有可能会产生带有腐蚀性的雨。

        他一定很痛。

        伊薇特抿紧了唇。

        忽然，巨龙停下了脚步。他略略伏低了身子，龙翼斜张，目光警惕的盯着前方森林，喉咙里发出仿若威胁的警告声。

        伊薇特从他紧绷的肌肉里察觉了他的戒备。

        像是应和，前方的森林中同样传出了类似的龙吟。

        龙翼遮挡了伊薇特大半视线，不多时，她看到了从森林中迈出的绿色的龙爪。

        又一只龙？

        伊薇特也紧张起来。

        扎克利的身子伏得更低了，与此同时，他掀起嘴唇，亮出了自己的利齿。

        若是再近一步，他一定会发起攻击的。

        两只巨龙你来我往的龙吟声里，空气中充满了某种剑拔弩张的东西，终于，绿色的巨龙妥协般向后退去。

        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黑色的巨龙才重新站直了身体。

        原先的龙穴离森林西部太近，扎克利没带她回去，往另一个离西部森林更远的地方行去。

        扎克利没有再现挖一个山洞，而是勉强找了个天然的石洞，卧了进去。

        他拿出路上随手戳的野兔，剥皮后戳在翼尖靠近自己。

        忽粗忽细的龙炎似乎昭示了他的虚弱，强撑着将烤熟的野兔递给伊薇特后，巨龙就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彻底昏睡了过去。

        伊薇特拿着有些烫手的野兔，愣愣的坐在一边。

        他前所未有的虚弱。

        如果她想动手，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可当伊薇特看到手中那只烤得并不完美的野兔，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野兔放下取出骨匕。

        伊薇特吸了吸鼻子。

        内心前所未有的煎熬。

        一边是生她养她的荆棘王国，一边是强掳来自己的恶龙。

        这似乎不需要选择。

        可伊薇特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起，巨龙第一次生疏的给自己烤肉、整只龙蹲坐在山洞里笨拙的编制藤篮，还有他搅混了湖泊水的尴尬模样，以及生理期时自己躺过的温热的龙翼。

        如今那只龙翼破破烂烂，却还是在巨龙身侧固执的拗成了往常的姿势。

        那是留给她的空间，一种庇护她的姿态。

        伊薇特拼命睁大眼眶，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落下，滴在了渐渐冷却的烤野兔上。

        她又吸了吸鼻子，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把野兔轻轻放到了一边。

        就这样吧。

        他伤得这样重，又淋了这么久雨，也不见得能活下去。

        就这样吧。

        伊薇特也说不清，她现在是更希望他活着还是就这样死去。

        此刻，她无与伦比的想念荆棘王国的一切。

        她想念威严的父亲，热烈又热情的母亲，体贴的兄长和勇敢的姐姐还有照顾自己许多的侍女劳拉、甚至是花瓶里沾着露珠的玫瑰，寝宫窗帘上的金色丝线。

        伊薇特抱膝蜷缩成一团，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浅浅睡去。

        梦中，她重新回到了荆棘王国。

        大雪纷飞的冬日，她和家人靠坐在温暖的壁炉前谈笑，劳拉笑着将切好的果盘摆在他们的桌上。

        倏的，梦境陡然加快。

        大雪连绵多日不停，厚重的雪压塌了众多民众的屋顶。冻死的人和牲畜数不胜数。

        父亲忙到病倒，兄长几日不睡，母亲的眉头总是皱着，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绝望中，黑色的巨龙出现在了荆棘王国的上空，他龙翼一展，积雪就被卷起吹到了临近的海边，龙炎喷吐，大片的积雪融化，汇成河流流到山里。

        而那只黑龙，眉骨上有道险些划到眼睛的疤。

        梦醒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伊薇特却眼睛明亮，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伊薇特额头发热，头晕目眩，鼻塞，甚至喉咙也肿痛难忍，她却觉得自己从未这样好过。

        她的预知梦里，他救了他们。

        她的预知梦从未出错，他若是东部匪徒的爪牙，完全没有必要救他们。

        他和她之间，一定一定有什么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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