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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蟒


兮兮见小糖在和子琛的缠斗中渐露下风,登时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地掐了一片树叶。她将叶片正面横贴于唇,手指紧紧粘住叶片背面,身体紧绷微微震颤,心绪不宁地吐出一连串变调了的音符,刹那间风云变换,魔音绕林,青蛇群像打了鸡血一样朝马车方向扑去。

        “不好,若是没掌握好火候,将那大蛊催出,今天就真是不能善终了。”小糖听到这严重变调的曲子,心里咯噔一沉,正欲飞身过去阻止,却已听到身后一阵低沉厚重的号叫。

        “完了,晚了。”小糖心下哀叹:“今天果真不能善了了。”

        只见一条白色大蟒正从林中一条狭小的岔路中蜿蜒爬来。那蟒两丈余长,重约数百斤,蛇瞳赤红,通体鳞片闪闪发亮,正张大巨嘴,朝着这群扰它好梦的坏蛋不满地咆哮。

        待小糖看清这大蟒后,提到嗓子口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心想:“幸好来的不是黄金蟒,这白蟒估计还能勉强应付。”

        原来刚刚那些数不清的青蛇不过是小打小闹的虾兵蟹将,守卫瘴林的真正兵士是放养林中的巨蟒,其中数十条白蟒是将士,唯一的黄金蟒是护卫大将军。幸运的是,兮兮并未唤醒黄金蟒。不幸的是,凭这两小姑娘的功力可能连这白蟒也难完全驾驭。

        小糖趁子琛分神的片刻功夫,疾步跃到兮兮身旁,小声说道:“我们怕是阻不住他们了,你快先行回寨,通知师父和婆婆。万一来者不善,也有个准备。”

        兮兮紧拉小糖衣袖,道:“一起走。”

        小糖心道:“虽然这行人来路不明,但现在事情还未明朗,我也不能枉害了性命。”想到这,她嘬唇作哨,“嘘”的一声招来了一匹千里白驹。小糖毕竟是练家子,力气比兮兮大,她猛地一掌将兮兮拍到马背上,喊道:“我稍后就来。”随后,哨声一转,大白和主人心灵相通,立即撒开蹄子跑远了。

        送走兮兮,还没顾上喘口气,小糖便闻到一丝淡淡血腥味,随即听见一声地动山摇的震天怒吼。

        只见那白蟒高昂头颅,倒三角的眸子瞪得要渗出血来,庞大的身躯横扫过来,卷起碎石千粒,尘土万丈。

        小糖瞪着子琛手中那柄染红的铁剑,急得直跺脚,道:“蠢货,谁叫你伤它了?”

        子琛转头问道:“何解?”

        小糖啐一口,道:“这血气再惹来其他白蟒怎么办?”

        子琛一时语塞。

        小糖将竹笛自衣襟取出,再次横笛于唇,此次吹出的却是一首舒缓悠扬的曲子。那笛声时而清幽飘逸,时而宁静致远,清脆柔和相互托衬,如淙淙溪流轻吟浅唱,沁人心脾。

        青蛇群和白蟒的戾气好似都随着这笛声渐渐平缓起来。

        小糖心知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的法子,仍是紧张万分,想着:“白蟒并不是单纯的蛊蛇,乃是秘法炼制的半蛊半蛇。平日还好,今日见了红,定不会完全被这笛声挟制。”

        她趁着白蟒这一晃神的功夫,轻跃上身旁的一棵古树,瞅准时机,脚一蹬便跳上了蟒背。那蟒知是中计,顿时凶性大发,猛烈地甩动身体,想将小糖摔落下去。小糖一手紧抓蟒身,一手探手入囊,摸出几根银针,又艰难地朝着蟒头部的方向挪了数寸。她举起银针,眼疾手快地直扎那蟒的颈部。白蟒登时方寸大乱,痛苦不堪,摧心剖肝一般,扭曲着身体朝着一条密林小路窜去。

        “唐姑娘…”子琛朝小糖大喊。

        小糖毫不理会,丝毫没有逃离之意,仍是死死抓住蛇背不放,随着那蟒渐渐隐去。

        马车那头,青蛇死的死,退的退,已归于平静。

        子琛朝着老人喊道:“师父,我去看看。”

        话还没说完,老人便道:“那白蟒凶狠异常,你快追去,咱们前路会合。”

        子琛点头,朝那小路快步追去。

        白蟒狰狞地将头颅扭到身后,赤瞳聚焦于颈部,嗷嗷怒吼着,近乎狂暴地甩动着身躯,恨不得立即长出三头六臂将颈上那根银针拔去。

        随着白蟒的甩动,小糖身不由己地从蟒颈滑落至蟒背。她青衫湿透,指尖深陷蟒鳞,紧贴蟒身,一动不动。

        那白蟒仍是不依不饶地继续扭动着,尾巴拍打入地,激起轰声隆隆,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天已黄昏。

        小糖昨夜颠簸了一宿,水米未进,方才又与人拆招,如今于蟒背坐如针毡,早已精疲力竭,只感心中一阵作呕,五脏六腑放佛都要被甩了出来。

        突然“咔嚓”一声,白蟒好似见到了什么东西,如临大敌一般,剧烈地朝一棵古树冲去,登时那树的枝干便折落下来。

        小糖只觉得头晕脑胀,眼一闭,手一松,也应声从蟒背跌落。

        在跌倒的一瞬,小糖眼前闪现一串掠影,潇湘、幽篁、苗寨、师父、兮兮、婆婆、黎叔…都是她割舍不下的。

        “我是要死了吗?”她仰面飘然坠下,划出一道弯月搬的弧线。

        然而,并没有如预料那样,她没有被树干砸到粉身碎骨,没有跌落地面筋骨尽断,也没有被白蟒庞大的身躯扇到身首异处。她跌倒到一个温暖的肩头,放佛有人将她抱住,侧耳便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耳边还有软软暖语。

        她的一颗心从嗓子眼缓缓重新落定胸腔。她闭着眼朝那温暖的肩头又使劲靠了靠,想到了无数次午夜梦回的魅影,那有她想象中焰焰砖炉火和把酒团圆夜,月光和炉火照耀在父母亲模糊的脸庞,可她却怎么也看不清。守了十五年的独立和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支离破碎,一种前所未有依靠和安心的感觉弥漫心头,她心想:“我这是死后飞升了吗?”。

        猜测间,她突然听到有人在耳旁轻声道:“唐姑娘,在下失礼了。”

        仿佛被针扎了一样,小糖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前的一位翩翩少年郎,正是子琛。

        待看清面前少年,少女面颜登时绯红,只消一秒便从少年怀里弹了出来。她动作太快,脚步不稳,趔趄几步才忍住没有跌倒。

        “多谢。”小糖努努嘴,从喉咙了憋出两个生硬的字。

        子琛还未来得及还礼,那白蟒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直愣愣地迎面扑了过来。

        小糖手软脚软,已全无力气。子琛不敢再用剑,拉着她,左支右绌地四处躲闪,一时间陷入僵局。

        小糖深知自己目前已是累赘,果断地一把甩开子琛,再从囊中取出两枚银针,道:“快将这扎入那蟒的颈部,具体在它颈部银针处左右各一寸之地。”说罢,小糖拖着疲乏的身躯躲进旁边的树丛里。

        子琛将未出鞘的铁剑用力抛将出去,正中白蟒七寸。

        那力道极厚极重,白蟒痛得眼冒金星,龇牙咧嘴,脑袋立马耸耷下来,身体好似疼痛难忍地贴在地面磨蹭,刚刚还竖立挺直的身板顿时呈横陈状。

        子琛轻身跃上蟒背,手中撵着两枚银针,目光一定,随即快速甩手而出,准确地定在白蟒颈部左右两侧。白蟒一怔,长开大口,扭头猛地吐出一阵恶臭的黑沫,终于不支地眼一闭,砰地倒地,不再动弹了。

        见这毙敌于顷刻的功夫,小糖惊得直咋舌,心想:“怎么这么厉害,敢情刚刚是让我呢!”她冲着子琛站定的背影,喊道:“我们封了它的穴,整整一年都醒不了啦。”

        可子琛还是没挪步,仍是站在那里,双手在身上摸着什么,好像在找东西。

        “可真谨慎,白蟒都倒了还站那看呢。”小糖小声嘟哝着,慢步走向子琛,想要探个究竟。

        还未走近,小糖就闻到子琛身上飘出的一股腥臭气。她掩住口鼻,走近抬眼细看,子琛面部居然布满了黑沫。原来,子琛根本没有料到白蟒还有放毒的后招,一时大意,竟被喷了一脸的黑沫,白净的脸黑得跟包公似得,像才从粪坑里爬出来一样。小糖见子琛那窘样,噗嗤一声硬是没忍住。

        子琛站在原地,手在身上摸索着,忽地感觉一张布帕覆于面上,有人正轻柔地帮他擦拭脸庞。黑色的污垢被仔细地清理干净,他睁开眼睛,面前的姑娘温婉恬静。他忙作揖道:“多谢姑娘。”

        “别动。”小糖见子琛睁眼,打回原形一般,恢复了爽利的模样,又问道:“你觉得我会害你吗?”

        “呃…”子琛有点窘:“姑娘并无害人之心,想必只是误会。”

        “知道就好,赶紧坐下。”小糖一语噎住子琛。

        子琛姓郭名钰,乃开国大将军郭啸德之后,家训“忠勇良义”,累世皆为大齐梁柱之材。他苛于律己,家教甚严,年纪轻轻就被封为骠骑将军,平日接触的不是温文尔雅的贵族子弟,就是粗鲁爽利的武将兵士,甚少跟姑娘说话,所以刚刚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小糖也不理会,解释道:“那黑沫有毒。”

        子琛方才就已感觉头部眩晕,心脉略有紊乱,还道是劳累所致,哪想是中毒了,赶紧就地盘腿打坐。

        小糖从贴身荷包中又抽出几根银针,道:“这毒发得很快,虽不致命,但可能会短暂失明。”

        说话的功夫间,子琛已觉得眼前事物重影叠嶂,俨如有飞蛾垂珠在眸中。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睛,非但没缓解,越发是雾里看花了。

        小糖见子琛双手按着太阳穴,不停地眨着眼睛,知是毒性发作了,安慰道:“你放心,我给你施几针就好了。”

        子琛心下感激,双手抱拳致谢。

        夜幕黄昏,娇月初露,红叶满山。少年闭目盘坐于林中,少女亭亭侍立于旁,施针于睛明、攒竹、太阳、鱼腰、瞳子寥等数穴。

        半个时辰功夫,少年鬓间微汗,已是夜风瑟瑟,月洒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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