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致歉

苗人婆婆吩咐收拾了几间空房，供杨学士一行人暂作休整。

        杨学士虽看着老当益壮，面色红润，但因少时负伤实在过多，身体早已损耗过度。近些年来，沐圣上隆恩，他奉旨常到京郊的木山别院休养，平日也极重养生，作息尤其严谨规律。此次不眠不休一日一夜，杨学士已感到身体亏空得厉害，便撑着疲惫的身体，入房小憩。

        少年人年富力强，一宿不睡也算不得大事。文瞻和子琛担心贼寇会再度偷袭，不敢掉以轻心，只坐在徐将军屋外的竹亭内闭目养神。

        此刻已近中午，几位寨子厨娘正在灶间忙活着待客饭食，炊烟袅袅。大灶的一旁，小糖在一个临时取来的简易小炉上煨一瓦罐鸡汤，兮兮在旁边添柴打下手。那汤在炉火中滋滋作响地翻腾着，冒出氤氲的水汽，一股醇厚的香味四散开来。

        兮兮加了把柴，旺了旺火，将手中的烧火棍在柴灰中扒拉了几下，语带不满地朝小糖道：“还说是好姐妹，昨日竟耍诈让我先‘逃’了，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还算什么有难同当的好姐妹。”

        小糖右手往兮兮肩上一拍，道：“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不是好姐妹了。昨日是让你先回寨报信儿，哪里是让你先逃了？”

        兮兮又道：“我昨日赶回之后，本想着快些让昆哥他们带人去救你。哪想到寨中竟来了好些坏人。我便只得跟婆婆一路，领着妇孺小童们到后山躲避去了。”兮兮停住话头，用眼角余光瞟了瞟小糖右侧，嘟着嘴放低音量，轻声道：“幸好咱们先前把林中蛇毒封住了，不然可就误伤友军啦。”言罢，她探头面朝小糖右侧的一位少女，大声笑道：“昨日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们竟是先生的旧相识。说来也怪，先生在我们这儿住了有十好几年了，从未见有故人来拜访过，也没听他提过有什么旧友的。”

        那蹲在小糖右侧的少女身着黄色纱衣，正是杨学士的女儿杨秀宁。

        秀宁笑着回道：“爹爹和徐伯伯是拜把兄弟，虽多年未见，但心中时常挂念。我倒是从小就听爹爹讲徐伯伯的英雄事迹呢。”

        “哪个徐伯伯？先生不是姓原吗？”兮兮一头雾水的问道。

        小糖忙朝秀宁使了个眼色，秀宁立即明白过来，打着哈哈含糊地说：“嗯…原伯伯…我爹老跟我提起原伯伯呢。”

        兮兮惯来粗枝大叶，不再细究。这时，有位厨娘叫兮兮帮手淘菜，兮兮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起身走开了。

        这会儿，秀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罐鸡汤上，她笑意盈盈地望着泛浪的汤水，吸了口气，由衷地赞道：“好香啊，姐姐厨艺真是了得。”

        小糖闻言一笑，放下扇火的蒲扇，拿起汤勺将漂于汤面的鸡油浮去，用粗口陶碗盛了半碗鸡汤，又洒上一把葱花，递给秀宁，道：“尝尝。”

        那汤醇香四溢，翠绿碧莹的葱花上粘着颗颗晶莹澄黄的油珠，直看得人食指大动。

        秀宁端起碗，吹开汤汁上的油珠，尝了一口底下的雪白浓汤，顿时觉得唇齿间荡出一股醉人心脾的香味，不觉又赞道：“好汤。”

        小糖：“山间的野货，吃个新鲜。”她略顿了顿，又道：“听婆婆说我师父喝了药觉得好多了，真是谢谢你。你那丸药是用什么配的？”她边说边又拿出几个陶碗来。

        秀宁回道：“那是太医院新配的福禄养身丸，取上等须参9克、茯苓9克、陈皮9克、黄芪9克、当归9克、川穹9克，熬制两个时辰，再晾晒捏成丸状，有活血化瘀之效。徐伯伯受了内伤，血气凝结于心，若血气不能舒畅，伤势则会绵延不愈。我正巧随身备了几丸药，就和入他的汤药中一并煎了，不过举手之劳，实在算不得什么。”

        小糖边盛汤边道：“听郭将军说，妹妹医术高超，有‘圣心妙手’之称。”

        秀宁自谦：“我不过是在太医院囫囵学过几天，哪里当得起‘圣心妙手’的赞誉，我那几位师父才算得上是真真的‘圣心妙手’呢。姐姐也不用太过担心徐伯伯的伤，我随身带的药材不多，等回京后让太医们好好诊治诊治，不出一年应该就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听到“回京”二字，小糖垂睫低眉，暗自思忖：“听他们的意思，师父回京是没有危险的，还能有名医诊治。若是留在偏僻清苦之地，一来有不明贼寇侵扰，二来也没有好的药材和医师，可是万一”可是，她又如何敢言听计从，交洽无嫌呢。

        秀宁没注意到小糖表情的微妙变化，继续说道：“我从小就爱摆弄草药，爹爹见我喜欢，就送我到太医院跟着叔伯们学了几年。要我说，这苗寨的千年蛊毒才是神奇呢，比我往日学的那些正统医术更有趣，这次南下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趁着说话的空隙，小糖已经又盛好了两碗汤，放入一个粗木食盒中。

        炉中柴火眼见已快燃尽，小糖瞅了瞅日头，想到师父刚歇下不久，不便打扰，就合上瓦罐盖子，将剩下的半罐鸡汤煨在零散的火星上，又抬手提起食盒，起身对秀宁道：“昨日多谢你们拔刀相助，劳累了一宿还滴米未进，这汤给郭将军和”

        小糖一时忘了那位年轻王爷该如何称呼。

        “和怀安王吗？”秀宁提醒道，随即起身：“我跟姐姐一起去吧。”

        两名少女说笑着一同往竹亭的方向行去。秀宁远远便望见了正在亭中休息的文瞻和子琛，她笑盈盈地打着招呼：“王爷、师兄，唐姐姐做了好美味的鸡汤。”

        两名少年闻声站立，朝着姑娘们颔首示意，待秀宁和小糖走近后，再拱手致谢。

        小糖端出仍冒腾着热气的汤，双手递给文瞻，先是道谢：“多谢王爷昨日相助。”又双手捧出另一碗香气馥郁的鸡汤，递给子琛，声音中略带歉意“昨日我用蛊蛇偷袭，确是莽撞了。”

        子琛听罢，忙摆手道：“我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言罢，四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谈笑间，子琛朝小糖问道：“对了，还不知唐姑娘的名讳？”

        小糖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必是误会“糖”是她的姓了，便朗声说道：“我没什么正经名字。说来也不怕笑话，听师父说我母亲身故前的遗愿便是我一辈子能甜如蜜糖，于是干脆就叫我‘小糖’了。”

        秀宁快语笑道：“原来此‘糖’非彼‘唐’，我们真真都误会了。”

        文瞻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姑娘的名字寓意是极好的。”

        四人年纪相当，文瞻和子琛不过略长秀宁和小糖一二岁，很快便熟络起来。小糖给他们讲了些当地风物异事，京城来的王爷将军小姐们也听得有趣。相谈甚欢间，四人却忽得听到一阵锣鼓喧天的吵嚷声，隐约从寨口的方向传来。

        这苗寨三面环山一面绕林，从上往下看，好似一个凹进去的碗底，地势极为隐秘。那山不仅高大，而且陡峭峥嵘，说是“连峰去天不盈尺，黄鹤之飞不得过”也绝不夸张。且山中野兽众多，险恶异常，就算是有漏网之鱼躲过山峰险峻的考验，也必躲不过豺狼虎豹的利齿。有了这得天独厚的天险遮蔽，外人想要入寨就只能通过瘴林了，而瘴林则直接连接了苗寨寨口。要是平时，那林倒还安全，也有一些汉人商贾偶尔会来这寨子，和苗人做点以物易物的交易。但经历了昨日贼寇大举偷袭，婆婆已于今早开启了林中的瘴气，若是没有苗人秘法，又或若非内力高强，则必不得过。陈统领离寨前，就特意去找婆婆讨要了这秘法。

        守卫好了寨口也就是截断了敌人的来路。按道理来说，寨口铜墙铁壁的严密守卫，加上林中瘴气加持，这防卫的架势面对普通敌人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了。小糖心中本是放心的，可刚刚喧天的锣鼓声却让她陡然惊心，心中直念道：“婆婆并未催醒林中蛊蛇，虽说瘴气对付普通贼寇是绰绰有余了，可若是面对内功高强的练家子，顶多能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如果那群贼寇狗急跳墙，聚众反扑，情况可就不妙了。”

        原来，瘴气和蛊蛇是两大镇林之宝，其中又以蛊蛇威力更为强大。若是两样都启用，外人想要强行闯寨可以说是难于上青天。可那蛊蛇狠辣异常，一旦催出内中烈蛊，其凶性大发之下，很有可能连苗人自己也无法完全控制，到时候伤敌一千得自损八百，所以非到有灭族之祸时不可用。此次，婆婆仅是启用了瘴气，确实并非是万无一失的。

        小糖一跺脚，恨不得立马飞到寨口去探个究竟。而其余三人也是脸色一变，均朝寨口的方向张望。

        难道贼人居然真的突破了这如铁板一块的防卫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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