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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求亲


这日一大早,锦绣收拾停当,便进到厅来拜别文棠。她头戴簪花,一身簇新水红棉袄,喜喜庆庆地跪倒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文棠赶紧将锦绣扶起,不舍地叮嘱着:“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千万记得回来找我。”文棠和锦绣虽只相处短短几月,可真心相待之下也生出了姐妹真情,此番锦绣离去,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文棠心中颇为不舍。

        “你们孤儿寡母的,一路南下路途遥远,都安排妥当了吗?”文棠忍不住重复询问着。

        锦绣点点头,回答道:“都安排妥当了。”她顿了顿又喃喃自语道:“江南山灵水秀,不知成宝会不会也去了那儿?不知路上会不会遇到他?”自京城叛乱平息后,宋衍不见踪迹,锦绣心下不免黯然。她四处打听,花了好些银子才好不容易从一狱卒口中得知,被抓获的太子府侍卫曾招供太子在事发前便遣散了府中伶人,而且太子还特别派人护送府中琴师出京。打听到这个消息,她悬着的心才算安定下来,想着江南风雅,宋衍这样文雅之士若离开京城,也许也会去江南吧。

        “江南是个好地方。”文棠想到郭钰跟她说起过的太子府大火的情形,心不在焉地附和着。据说在收敛太子残骸的时候,一同被发现还有另一具烧得焦黑的男子骸骨,两具尸骸紧紧相靠,不辨面目。文棠是知道些内情的,可此刻看着锦绣憧憬的脸,心中不忍,只能顺着附和。

        “其实,我还是想陪着公主。”锦绣话锋一转,刚刚还喜庆的脸上露出忧色来。

        文棠赶紧劝道:“京城不太平,你何必趟这浑水。人人都道江南好,陪你母亲到江南去,能多过些安生日子。”

        锦绣眼中满是欲言又止,嗫嚅半天还是开口说道,“我看近些日子,公主您一直满腹心事,宫中传诏几次也推病不去。”

        作为平息叛乱的大功臣,文棠受到了特别嘉奖,理应入宫谢恩,可文棠一直推说身体不适,迟迟未入宫去。文棠的身子,锦绣是知道的,她之前受的伤虽说不轻,可也并未到难以起身的地步。幸而帝后并不计较,派了太医每日探望,只让文棠安心养病,等大好了再入宫去。

        文棠看着锦绣,没有言语。这些日子里,她食不甘味,夜无好寐,别院暗门里见到的一幕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心里,让她矛盾煎熬。帝后毫无担当的狠心让她愤怒,可暗门中隐藏的思念却也击中她内心软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入京这段日子里,帝后对她的宠爱照顾仍旧历历在目,如今让她完全视帝后为仇敌,她难以做到,但若要她原谅,却也无法办到。爱不能全心地爱,恨亦不能全心地恨,文棠心如刀绞,进退两难。

        锦绣瞅着文棠表情,实在猜不透公主的心思,只得又小心试探着道:“工造司赶着工期,眼见公主府就快要完工了,等您身子好些了,应要入宫谢恩的。”

        “难为她这要走的人,还如此替我着想。”文棠猜到锦绣心思,不愿锦绣再为她忧心,便朝锦绣浅浅一笑,点点头答允了。

        “不如我还是等公主搬了府邸再走。”锦绣思忖半晌,放不下心似地说道,“那些丫头毛手毛脚,搬的时候可别落了东西。”

        “就快要搬走了?”文棠低着头,只觉心中空空落落的,魂不守舍地喃喃道,“也对,不过是暂居定襄侯府,终究是要走的。”

        “公主……”锦绣唤道,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锦绣不是傻子,文棠与郭钰的感情,她一直看在眼里。这两人,互相有情,奈何却不说清楚。之前是因为有白影寒横在二人中间,现在婚约都解除了,不知还能有什么顾虑,看得旁人都心急得很。锦绣不知压在文棠心中的大仇,更不知郭钰抗旨拒婚之事,心中为二人焦急,却使不上劲儿。

        “二少爷来了。”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院外的小丫头大声通报着。

        话音还未落定,文棠便听见了郭钰熟悉的脚步声。

        “公主。”郭钰入进厅来,便向文棠颔首行了一礼。近日,为防北境有变,定襄侯郭青已昼夜兼程赶赴国境驻守,留郭钰与秦遂良在京城整肃军备,护卫帝安。秦遂良初接管朱卫,他虽年富力强且经验丰富,但朱卫已在赵之文手中掌管多年,要在短时间内完全接管并非易事,在这个节骨眼上,京中防务少不得要倚重郭钰。成隆帝特下诏令,留下一批郭家军暂驻城中,不急着返回木山。郭钰忙于军务,无暇分身,自从木山别院归来后,与文棠已有数日不见,今日好不容易得闲,便马上赶回府中。

        “这几日可觉好些了?”郭钰风尘仆仆赶回,一脸是可见的疲惫,他漆黑的眸子里是装不住的担心和关切,“可切莫再胡思乱想。”

        锦绣见状,知趣地笑着默默退出厅去,还机灵地掩住了房门。

        文棠注视着郭钰,那张俊美的脸短短几日间便黑瘦了不少,载满了多日未休的疲乏,憔悴不堪。她不忍再让郭钰忧心挂念,强忍着心中郁愤,打起精神,莞尔笑道:“已经大好了,都快能入宫谢恩了。”

        听得文棠的话,郭钰眉头紧皱,神色更为凝重起来,说道:“何苦再为难自己?若是不想入宫,暂时不入宫便是。”他移步离文棠更近了些,二人仅隔咫尺。

        郭钰那双曜石般的黑瞳,亮如明镜,直照进文棠心里,让她无处可躲。文棠只觉一阵委屈,鼻子一酸,心在瞬间破防,再也硬撑不下去,心中的苦满溢而出,化为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见文棠伤心而泣,郭钰慌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宽慰,情急之下口中蹦出一句:“都说江南好风景,待平了胡兹,咱们南下江南如何?”

        “南下江南?”文棠被郭钰出乎意料的一席话怔住,头脑一片混沌,心脏突突加快跳动,不可思议地想着:“他是要与我一起走?”

        “或南下湘水之地也可。”郭钰补道。

        见文棠愣着,迟迟没有反应,郭钰似是意识到了唐突,低声沉吟道:“我心中有一位姑娘,之前迟迟未敢表明,心中实在后悔,不知现在尚来得及否?”

        “有一位姑娘?”文棠喃喃重复郭钰的话,只觉恍惚若在梦中,一抬眼便对着郭钰灼灼目光,心中迷雾瞬间便消散无影,脸也不禁红了大片。

        郭钰俯身在文棠耳畔轻声道:“若是姑娘同意,我便登门求亲,待了结了胡兹一事,再一起南下江南定居。”

        “他愿意为我离开京城!”文棠明白郭钰话中之意,心中忖着,却迟迟不敢相信,堂堂神武将军、定襄侯府二少爷愿意为了她放弃京城的荣华富贵。

        文棠止住啜泣,晃神间,身子微颤,竟向后退了一步。

        郭钰以为文棠不允,面色微动,低垂着头,嘶哑着嗓音低声道:“若是姑娘不愿意,还请恕在下唐突之罪。”

        文棠知郭钰误会了,心急之下脱口而出:“听道江南好,姑娘又怎会不愿意?”答允的话说出口后,文棠满面羞红,衬着尚还晶莹带泪的眼眸,演出了一幕既喜且悲。

        听到文棠答应,郭钰面色由忧转喜,因紧张而僵硬的身躯又灵敏了起来。他笑意渐深,打心眼里欢喜着,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文棠的手,一种温软的触感如一道暖流淌进心里,虽觉唐突,可心中却着实不想放开。

        “子琛,谢谢你。”文棠抹掉泪水,抬起下颌,嘴角勾出一弧笑,“谢谢你陪我去找杨学士,谢谢你陪我上木山,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可我不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做不到心无芥蒂。每次想到皇宫,想到皇宫里那两个人,我脑海中就会忍不住浮现出父亲母亲惨死的模样。”刚刚才止住泪水的文棠,此时又禁不住泪如雨下。

        文棠将头倚在郭钰肩头,黑黑的眸子湿润阴郁。她瘦弱的身体不住震颤着,手紧紧抓住郭钰袖摆,这些日子她承受的实在太多,早到了难以负荷的程度,如今将心里话和盘托出,反觉畅快:“我并非愚钝,并非不知父母亲甘心赴死,所意为何;也并非不知事已至此,如今再做什么也是枉然的道理。你放心,大齐如今的四海升平,都是用你我父辈的鲜血换来的,我亦不愿让这大好河山重蹈‘边山之难’的覆辙,让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我绝不会做。可我……却做不到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留在这里。”

        文棠的话语如同刀锥一样刺入郭钰的心中。他缓缓抬手,扶上她的腰,如同抱住一只易碎花瓶般,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一字一句道:“傻姑娘,你以为我是怕你做傻事才这么说的么。我说的字字肺腑,待一切都平定了,我便请命南下江南,你与我同去,可好?”

        温柔的春风顺着窗户,吹开帘幔,卷着和煦的阳光,缱绻而入,将屋内阴霾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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