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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理隐难昭 下


怀县城内。

县府之门终于打开了。自上任县令因公殉职后,这个门始终都是紧闭着,格外荒凉冷清。

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向里面观望,都想看看新来的县令什么气派。

郑敬,王莽时期就曾因骨鲠直言被收系过诏狱,遇大赦才侥幸活着出来。后欧阳歙闻其名声,礼拜为门下掾。经过诏狱的数年摧残和十数年司徒府宦海经历,郑敬的清志高世倒是仍在,只是当年的锐气和刚棱却早已侵蚀殆尽。

他十分清楚,这次欧阳歙忽然热情起来,一反常态的“恩遇”自己,必定事出有因。怀县这个摊子如今究竟已经烂到了什么程度,实在无法想象。因为在司徒府门下,州牧、县令等地方要员都是人人垂涎的美差,机会少,垂涎者多,平时敦儒修文的同僚为之撕破脸、争破头、动拳脚的情况早已屡见不鲜。而他,一直在司徒府内无处在无处不在,欧阳歙需要的只是他的贤名,彼时他无处不在,但轮到官吏擢升提拔之际,而他却又无处在了。

这次,司徒府内一反常态,平静和谐,没人出来争抢,实际上争了也没有用,因为司徒大人已经提前把这个美差套了在他郑敬的头上。

在“本司徒自守廉方之志,顶住重于泰山之压力,正身前行,以公忠亮直之言堵住来自各方关系徇私推举的不正之风后,尊美屏恶,还是毅然选择了身家背景轻于鸿毛的你!不要辜负期望,但要在怀县干出名堂来,张太平之纲纪,立秩化之基石,充民财之殷实,正风俗之奢俭!放手去做,本司徒给你做后盾!”的谆谆教诲和“司徒放心,卑职一定努力勤恳,兢兢业业,守善固贞,推锋执锐,决不辜负司徒的器重与栽培!”的恳切言辞之后,郑敬回过身,却是一脸愁容。

汝南,欧阳歙曾在此担任太守多年,现任太守繇延是他的门下,现任河南尹张伋也是,刚刚因公殉职的怀令驷豫,还是,就连响当当的怀山盗贼首领淳于林,亦是。足见欧阳歙不负达学洽闻、当时儒宗之名望,门下俊才荟萃,文武俱全,官匪皆出!

怀县大户李子春,据说与当朝皇亲国戚甚有情谊,关系非同一般;豪右杜保经常往来京师,交通朝臣权贵;强宗夏奉,也是纵横州郡,如今又去了个竟陵侯刘隆,那可是跟随陛下出生入死多年的心腹爱将啊!

一想到这些,郑敬就寝不能寐,焦心毁颜,甚至半夜之间,突然坐起,以至枕边的夫人连声惊呼中邪诈尸!

他这才发现自己当年的豪气、胆魄、自信在司徒府这些年的官场磨砺中,竟在不知不觉中已跑冒滴漏一空,取而代之的竟是恐惧、忧虑、束手无策。浑浑噩噩的岁月虚度,真是堤溃蚁孔,气泄针芒啊!

“这一关恐怕是过不去了!谁也帮不了我啊!当年连王莽都不怕!这点事算什么?如今豪情不再啊!”他又自言自语道。

“豪情!”他又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猛然间眼前一亮,想起一人,顿觉柳暗花明,血往上涌,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怎么把他给忘了,如能得他相助,我必无忧矣!

于是他提前对枕边的夫人道了声歉,声明这次不是诈尸后,方翻身坐起,掌灯取亮,提笔疾舞,龙蛇醉墨,瞬间修书一封,派人连夜快马送出。

接下来数日,他心急如焚,每天翘首以盼,却始终音信杳无。时不我待,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独自来到怀府上任。

第一日,见过府内的众官吏,包括县丞檀建、县尉李熊和李陆兄弟;

第二日,读遍怀府的所有卷宗;

第三日,重新熟悉怀县城;

第四日,准备依次拜访竟陵侯刘隆、会晤县内各大户、豪右、强宗;

刚出府门,迎头一人当街而立,拦住去路,似笑非笑。李陆正要上前喝退,却见郑敬喜出望外,忽然之间变得身轻如燕,早已纵身下马,快步过去,一把拉住来人,生怕一松手其就要溜走,回身往府内就拖,激动异常,边走边道:“好你个郅恽!这许久不回信,原来是要自己直接送上门来!”

郅恽笑道:“实不相瞒,我一直在外云游,昨日到得汝南地界,有一好友名唤董子张,就住怀县,特来相望。从他处听说新任县令叫做郑敬,名字耳熟,似曾相识,故前来瞧个究竟!”

“好!我说不过你!”郑敬道:“你是我最佩服之人,文能理《韩诗》、《严氏春秋》,明天文历数;武能跨马上阵,弓马娴熟,精通战法韬略,威震八方之敌!”

“如此恭维我,想必是有事相求于我吧!”郅恽笑道。

“求谈不上!”郑敬笑容顿敛,“是要你出手相助!”接着他就把怀县之事详详细细向郅恽讲述了一遍。

郅恽听完后,眉头也是紧蹙,“此事确是十分棘手!”然后,半响方才说道:“那我就陪郑兄你一同在火上炙烤一回吧。明日起,咱们就会会这几个强宗豪右,先从竟陵侯开始!”

竟陵侯府。

郑敬与郅恽在前舍内等了好一会儿,那刘隆才负手踱着方步从外而入。见过礼后,郑敬入座,郅恽在他身后昂首而立。

刘隆道:“本侯只是在此闲居养老,身上已无半分官职。明府初到任上,就先登门拜访,本侯自是深为感激!”说话间,不时打量着郑敬身后的郅恽。

“大汉中兴,侯爷功不可没。登门问候,乃分内之事!”郑敬道,“侯爷如有需要,请随时吩咐。此外,如今国家推行度田,诏书三令五申,家家核验,户户丈量,特别是二千石以上官员中拥有封地者!因此,还望侯爷理解和配合!”

“假如各郡国和二千石以上都能严格遵守诏书所言,本侯自当从命!”刘隆道,“可据本侯所知,其他州郡实行时都非常体恤国之功臣啊!”

郑敬道:“侯爷此言,郑某不解,可否直接给出明鉴?”

“前任怀县令驷豫曾经提及,同为封土,有的是丰采美县,有的则是穷乡僻壤!”刘隆说完,望着郑敬依然还是一副懵懂神情,于是就把那日驷豫所言复述一遍。

“本府是第一次听说!而且也是第一次担任地方要员!”郑敬道,“此种技法,着实不会!况且,如此上下相瞒、毒加百姓,恐怕终究会事与愿违、难逃圣上天聪!请侯爷三思!”

“此说有理,本侯不难为你!”刘隆道,“但那驷豫曾言,董村之田愿意折价出售,并已代为本侯同那董肇谈妥;孰料驷豫身遭横祸,无奈之下,本侯只能亲自前去相商!更不料,董肇竟把原本许诺卖给本侯之地,复又售给夏家堡,双方正欲订约成交之时,本侯恰好及时赶到。而那董肇见到本侯,居然又当场矢口否认要卖土地!这岂不是出尔反尔,瞧不起本侯么?”

“买卖之事,乃双方自愿!”郑敬道:“官府不便干预啊!否则,规锢山泽,夺民本业,与王莽之暴,有何差异!”

刘隆闻听,眉毛登时倒竖,血往上涌,正要发作。

郑敬身后的郅恽忽道:“侯爷今日之高爵厚宠,得来不易,弃更始,千里追及陛下,拒朱鲔、平李宪。令尊征讨王莽遇难,妻遭李轶所害!陛下待侯爷也不薄,建武二年,封亢父侯,四年,拜诛虏将军,十一年,任南郡太守。侯爷今欲阳奉阴违,明知故犯,陛下早晚必知。难道没听说过‘智者顺以成德,愚者逆以取害’吗?”

刘隆抬头注视着郅恽,问郑敬:“此为何人?”

郑敬忙道:“此乃怀县门下掾郅恽!”

刘隆大惊,急问:“难道是当年给王莽上书劝其把大位归还汉家的郅恽?”

郑敬道:“正是!”

刘隆慌忙起身,深施一礼,道:“刘隆眼拙,不识豪杰。郅君留一句‘不授千里马以重任,千里马亦俯首裹足而去耳!’挂官离王莽而去,名驰四海!特别是后又强谏扬州太守、积弩将军傅俊不得扰民,拯救众生,更是义行天下!”。

当下,刘隆吩咐摆酒上牛肉,强留二人对饮。

席间,谈及董村之事,刘隆道:“此事,尽管人人皆感蹊跷,但本侯与郅君都久历战阵,其间的些许雕虫小技,也就只能瞒住驷豫这类书生而已!”

郑敬立时放下酒觥,身体前倾,躬身道:“请侯爷指点迷津!”

刘隆笑而不答,却望向郅恽道:“郅君之见呢?”

郅恽回道:“那驷豫初经战阵,确无经验,对方明显诈败,他却还以为获胜,贪功冒进。殊不知对手就是要把他诱入董村,只待淳于林赶到聚而歼之!”

郑敬道:“如此说来,诱他之人必是淳于林了?”

郅恽道:“可以断定,绝对不是他!”

刘隆道:“淳于林中的是调虎离山之计,而那驷豫中的则是借刀杀人之计;至于那把刀嘛,显然就是淳于林!”

郑敬道:“谁人设下如此狠毒之计?”

郅恽道:“此事我也不解!”

刘隆笑道:“你等初来乍到,就能把案情理到此境,着实不易。本侯想到的,大致也就这么多!其他的,都在同朝为臣,不便妄议!”

二人与刘隆作别后,打马扬鞭直奔董村而来。一进董宅,郅恽先给董肇行过大礼,方对着郑敬道:“此即我好友董子张之父!”

郑敬也慌忙行大礼。董肇双手扶起,道:“你们二位到来,怀县百姓总算有救了!”

郑敬开门见山,问起董村发生之事,那董肇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度田、驷豫之死,以及刘隆、夏奉、贾茂之间的争执等相关之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生怕漏掉什么细节,耽误郑敬断案。

郅恽听完,道:“这个夏家堡的管家贾茂,心机够深啊!此人是何来历,老伯可知?”

“夏家堡早先没这么个人!那年夏奉跟随史都尉去蜀郡讨伐公孙述,这贾茂才在夏家堡现身的!至于此人的经历嘛,”  董肇顿了顿,迟疑半晌,方道:“算了,以后再说吧!”

郅恽看他欲言又止,催道:“老伯,事关重大,如果知悉内情,请务必和盘相告!”

董肇道:“待我仔细回忆回忆,再告诉你们!”

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不便强迫,郑敬转口道:“那夏奉征讨完蜀郡,难道竟真对功名一点都不留恋,选择直接削迹归隐?”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董肇显是对刚才拒谈贾茂有些愧疚,弥补道:“我推断当年他是看到吴汉攻下成都后血腥屠城,才愤而回乡的!”  

董肇并没有判断错。

建武十一年,也就是公元三十五年,光武帝刘秀会同窦融合力灭掉天水的隗嚣后,派遣中郎将来歙和征南大将军岑彭率军进攻益州公孙述,一路披荆斩棘,势如破竹,岑彭麾下的大将史歆到怀县征集粮草辎重时结识了夏奉、杜保等人,并力邀夏奉一起入蜀征战。

殊不料,公孙述竟使出非常手段,派出刺客,先后将来歙、岑彭两位汉军主帅刺杀;光武后又另遣大司马吴汉继续进军蜀中,志在一统海内!

吴汉经过数度苦战,最终方取得惨胜,盛怒之下,攻占成都后,纵兵屠掠全城。光武闻知下诏严厉斥责,但惨剧已经发生,事已无法挽回。

夏奉在场劝阻无效,目睹惨状,含泪长叹道:“这哪里是吊民伐罪的义兵,分明都是凶恣暴横的贼盗啊!”当即卸下盔甲,推开史歆的苦劝,头也不回,径直回到家中。

夏奉是独子,在家中主事儿,两个儿子夏方和夏著尚在襁褓,从弟夏萌也是年方弱冠。他此番去成都,夏家堡就没了大梁,史歆当时立即向他保举一人,称其精明强干,年隆德茂,名唤贾茂!

此人倒是确有真才实学,谋如涌泉。几年间,就把夏家堡营理得财利岁倍、殷实兴旺,特别是近来还引荐来了南岳大师维汜和李广等异人,医病救人,赈济饥民。

至于维汜是否真有三百多岁、此李广是否真是武帝手下的那位飞将军彼李广,倒不是夏奉最关心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医术和武功实在高超。那卧床多年的老庄主李子春如今已能行走自如、李广千步之外射断长矛,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

夏奉刚想到贾茂,偏巧他就从外走了进来,笑道:“堡主,这董家庄可真是块诱人的肥肉,连竟陵侯都垂涎三尺啊!我估计这会儿香味也该飘到李家、杜家、龙家了,他们都在虎视眈眈、馋涎欲滴吧!”

夏奉眉头一皱,道:“此事,你应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夏家与董家世代友善,而且还有夏家保护董家、董家提供钱粮之约,五纬循轨,四时和睦。如今我夏家突然提出要购置董村田亩,岂不乱了祖宗规矩?而且,还把竟陵侯也给得罪了!”

    “堡主且听我一言!”贾茂笑道,“不错,没提前请示堡主,是贾茂的不是!可事先我也不知道啊,董肇突然提及村民外出流亡之事,我才临场灵机一动,出此一策。何况,董村那么多沃土良田,董家也没那么雄厚的财力全部吃下吧?咱们此时出手,既为己,也助人,两全其美。远观是夏家得利,若是近察,又何尝不是赋予那些外逃村民以出行之资,帮其寻求活路?至于那竟陵侯刘隆,此人骄横跋扈,仗势欺人,即使咱们不出面,以董肇那性格,也不会卖田给他。再说,这些日子,南山大师他们四处兴建义舍,悬挂米肉施舍流民,多由咱们夏家出资,耗支甚著,也需要多些进项损益相抵啊!”

    夏奉思忖片刻,颔首道:“如此说来,也似有理。那下一步,如何行事?”

    贾茂道:“今日我再去趟董村,与那董肇仔细聊聊,陈述清楚其间利害得失后,不愁他不开窍应允!”

夏奉道:“务必好言相劝,千万不可倚恃武力恫吓!”

贾茂前脚才走,后脚就有庄客来报:“新任怀令郑敬到访!”

“速请!”夏奉起身道。

话音未落,郑敬与郅恽阔步而入。

双方见礼已毕,夏奉正欲开口。又有庄客报:“杜保寨主与龙述庄主求见!”

杜保和龙述入座后,郑敬道:“二位来的正是时候,本欲与夏堡主谈完,就去府上拜访!”

杜保、龙述齐声道:“不敢!我等本应先去拜访明府才是!”

郑敬道:“本府初到怀县,情况尚未熟悉,却已有两件要务迫在眉睫,不得不尽快办理啊!”

夏奉道:“明府但讲无妨,我等必尽所能,鼎力相助!”

郑敬道:“一是国家推行度田之事;二是有关前任怀令驷豫之事!”

夏奉道:“度田之事易办,夏某定会全力配合,绝不做那弄虚作假之事!”

杜保道:“明府放心,我等都不是盘剥百姓之人。但请怀县派出官吏,监查丈量田亩!”

龙述却在一旁,不住侧目打量郅恽,忽道:“敢问门下掾,可是豪言‘君不授骥以重任,骥亦俯首裹足而去耳’、当面斥责王莽篡位的那位郅君章?”

郅君章是郅恽的字,他躬身道:“正是在下!”

龙述慌忙起立,夏奉、杜保也登时站起,作一长揖后,异口同声道:“郅君乃国之桢干,士之楷模,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郅恽连忙还礼,谦道:“不敢,区区贱名,何足挂齿!”

郑敬笑道:“大家都不必客套,君章现在是怀府的门下掾!”

夏奉等三人俱是一脸懵懂,不解为何鼎鼎大名的郅恽竟会在此现身,而且甘心屈就于怀县府做一个小小的门下掾。

龙述道:“郅兄高风亮节,听说后来身为将军长史,强谏积弩将军傅俊不得纵兵虏掠、伤人害物,并逼迫傅俊亲率士卒收治伤者、安葬死者,当众拜祭,哭悔暴行,自此百姓悦服,一境安平!”

郅恽笑道:“昔日周文王尚且不忍暴露白骨于野外,武王不愿用一人之命换取天下,更何况区区一扬州太守,岂可犯逆天地之禁?”

夏奉动容道:“如大汉之将皆如郅君,则天下幸甚,百姓幸甚!何功而不成?何敌而不克?何地而不治?”

杜保把话题一转,道:“适才明府谈及前任怀令驷豫之事,其经过甚为蹊跷,我与龙兄商讨许久,也始终参悟不透啊!不知夏兄有何高见?”

夏奉道:“此事大体经过,想必大家都已知晓。破解谜团之关键,夏某愚见,以为还在董村。”

郑敬道:“夏堡主所见,与本府不谋而合。至于董村,有两处疑点待解,一是引诱驷豫进入董村的伏兵究竟是何许人也?二是设伏之处甚多,为何唯独要选在董村?”

夏奉听罢心中暗惊,这郑敬好厉害,刚下车没几天,对案情的把握竟已精进如斯。多半是那郅恽,方具此高才伟略,探幽析微、洞若观火。想到这,不由自主向郅恽望去。巧的是,郅恽的目光也正向他投来。

两人目光相交,郅恽笑道:“久闻夏堡主擅击剑、习弓马,熟知用兵之道,必有真知灼见!”

“郅君过誉!夏某所知,也只是道听途说。适才听得郑令之论,倒确是有所启发。”  夏奉谦道,“那驷豫乃是被诱至董村,而淳于林则是在董村刚伏击过驷豫,返回途中自己又遭围攻。二人显然是他人棋盘之上的棋子;幕后博弈之人在棋盘上唯一留下的蛛丝马迹,就是那伙引诱此二人聚合于董村的盗寇。如能将其捕获,此案真相必将昭然于世!”

郅恽赞道,“果是一言中的!”接着又问道:“以堡主所知,熟悉此间地势,且又训练有素、敢于与官军正面对敌的盗贼都有哪些?”  

夏奉坦言道:“淳于林的怀山贼,自不必说;此外,李家、杜家、龙家和我夏家皆有坞堡、庄丁防护,论武,应以我夏家为强,或具此力;但实不相瞒,我夏家从未出兵董村,郅君尽可查访!如有一句谎言,夏某愿坐全罪!”

郅恽道,“恕我直言,此事确要详查,以证堡主清白!另外,在贵堡之中,郅某留意到有一些用符水给农户治病之人,他们都是何人?”

这个问题,也是龙述最为关心的。这些日子,赵俨兄弟销声匿迹,加之出了董村的事情,他虽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正好杜保来龙家庄拜访,就约着一起去夏家堡,从而不易引起夏奉警觉。

“此乃方外之人!”夏奉笑道,“他们治病救人,主张以诚待人。夏某自是须当支持这些造福百姓的善举!”

随后他又补充道:“当然,那些鬼神之事,夏某自是不信!”  

“他们可有为首之人?”郅恽问道。

“有!”夏奉回道,“有位名唤维汜的南山大师,现在李家庄!李子春老爷子卧床多年,如今已行走如常,恢复如初,就是被这位大师妙手回春!”

郑敬道:“如此神奇,本府这就前往李家庄拜访李庄主,正好顺便见见这位大师,开开眼界!”言毕,与郅恽起身告辞。

夏奉等人自是强行挽留,二人坚持不允,夏奉就把杜保和龙述留下来置酒酣宴,寓宿数日。

    郑敬与郅恽出了夏家堡,直奔李家庄方向而去。路上二人边走边议。

    郑敬道:“君章,这李家可是声名在外,非同小可啊!”

郅恽道:“我早就听说了,汝南李家专擅威柄,宾客放纵,侵犯吏民,聚敛为奸,暴横一境!不知仗的是朝中谁的权势!如此恶名昭彰,竟然无人过问!”

    郑敬道:“我本不欲带你一同前来!你素来刚棱嫉恶,眼中不容倚势贪放、积恶凶暴之人。这次权且暂听愚兄一言,既来之,则忍之,方安之。务必可要控制住自己啊!”

郅恽“哼”了一声,咬牙点点头!

    这李家庄真是占地广阔、山水秀美、楼观壮丽,穷极伎巧!放眼之处,但见林野郁茂,百草滋荣,柳带春烟,万树蝉鸣,花溪清澈;高台池苑,堂阁相望,绮画丹漆,装饰精美,富丽堂皇!

家奴们登车揽辫在前领路,郑敬注意到连随从的犬马都戴着金银挂件。他脑海里浮想起临来前大司徒欧阳歙的嘱托:“这李家侈暴滋甚,风俗脆薄!多从民间强取良人美女为姬妾,皆珍饰华侈,如同宫女;亲朋好友借势霸凌州郡,鱼肉百姓,与盗贼无异。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他们权势熏天,朝中尚且无人敢言,更何况你一个区区怀令,蚊蚁之力,千万不要尝试摇泰山,晃北海,惹祸上身,切记!

  “下马!”领路家奴的一声断喝,把郑敬拉回到了已身在李家庄的眼前现实。

    郅恽一言不发,下得马来,跟随郑敬走进一座豪华堂皇楼阁。

  “二位稍坐,我家主人随后就到!”不待答言,那名家奴就转身出去了。

有顷,外面飘进来一阵酒气,踉踉跄跄进来一个年轻人,红着双目楞柯柯直望着二人,道:“谁是郑敬!”

郑敬忙道:“在下就是,敢问少公子是?”

“我是李家庄少庄主李霸!”说话间,站立不住,径直跌到了地上,脑袋垂下来,两腿伸张,夷踞而坐,对着郑、郅二人。

“敢问少庄主,府中还有其他主事的人在吗?”郑敬躬身问道。

“说什么!瞧不起我?敢说我不是人?”李霸怒喝道,“好大的胆子,小小的怀令,竟敢骂人!来呀,给我打出去!”

“诺!”左右两侧的家奴如狼似虎扑上来,抡起手中大棒,照着郑、郅二人头上就砸。

郅恽实在忍耐不住,上前劈手夺过这几个家奴的大棒,撅成几段,向地上一掷,转身拂袖而去。

郑敬匆忙向李霸深施一礼,迅速回身疾走,追出门去,拉住郅恽,正在好言安抚,前面忽然又转出来一个年轻人,道:“二位何以匆匆离去,请问哪位是新下车的郑令?”

郑敬尚未答言,后面已传来李霸的吆喝声:“反了,给我把他们抓回来!”

那位年轻人道:“二位见谅,家弟李霸又喝多了,我是他兄长李望,请莫与酒醉之人一般见识!”

看他文质彬彬,说话斯文,礼貌周全,郅恽的怒气略微消了些,也冷静了许多,驻足不语。

郑敬忙见礼道:“本府就是郑敬!请问李子春老庄主可在府上?”

李望道:“家祖卧床多年,后被神医南山大师治愈,每日只专心与大师修习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之仙术,其他杂事一概不问。所有家事,暂由我来打理!”说着,命家人先把李霸扶下去歇息,自己则陪着郑敬、郅恽回至客舍。

郑敬先把来意简单说了一下,李望道:“前任驷令与我们李家相熟,不幸被怀山悍匪所害,此事已经听说,但实际经过,却是一概不知;至于度田,以前驷令的做法是由我们李家自己丈量,然后把结果报给官府。这是由于李家略有产业,人口众多,女眷不少,官府派人进庄,着实不便,故驷令甚为体谅。”

郑敬刚欲回言,那李望又继续说道:“这不,外人没来,倒已先出了家贼。二位来的真巧,李家正欲到怀府去报案,不想郑令却自己上门了,正好主持公道。”

“家中失盗?”郑敬忙道,“何物丢失!”  

“白珠十斛、紫金千斤!”李望道,“这家贼吃里扒外,枉费这么多年对他的恩养和信任!”

郑敬道:“这许多贵重赃物,可曾找到?如今这家贼何在?”

“这个家贼倒是抓住了,赃物也已知晓现在何处,但却无法取回!”李望道,“这家贼乃是家祖的贴身家仆,声称把赃物销给了怀县城中一家大户!以此大户在怀县声望,不惊官动府,还真没法追回。因此,正准备报案,郑令您恰好到了!”

“这大户为何人?不知本府是否听说过?”

“肯定听说过,在怀县无人不知!”

“哦,究竟何人?”

“董子张!”

“谁?”郑敬连忙用眼色按住了郅恽。

“董村的少庄主董子张!”

“哦!可有证据?”

“证人、证物皆有!来呀,传李训!”

稍顷,李训被几个家丁带了进来。

“见过县令!小人李训,自小在李府长大!小人鬼迷心窍,未能经得起诱惑,恩将仇报,竟做了对不起李家的丧尽天良之事!”

郑敬仔细打量了一番李训,看他面目浮肿,眼眶黑陷,身上血迹斑斑,显是被严刑拷问过!

“本府问你,这十斛白珠、千斤紫金的赃物,数量重大。李家戒备森严,你是如何盗得,又是如何带出庄去的?”

“蒙老庄主信任,让我当了管家,所以府中上下都熟悉,他们毫无提防;这些赃物乃是分为数次带出去的。”

“那你把这些赃物带往何处,销给何人?”

“怀县城内董府,董子张。”李训回道,“起先,我只是拿府里的玉镯、玉佩之类的小物件出门,卖给县城里的一些小商舍;后来,通过他们,认识了营理货值生意的董家公子董子张。他怂恿我尽量多挑拣些值钱之物。于是,我依他之言,盗出府内的诸般物件,只有这白珠和紫金,他最喜欢。”

“你可敢跟他当面对质?”

“怎么不敢!我现在是后悔莫及!只有当面指认,追回赃物,良心方能稍安!”

李望道:“家祖对他倍加信任,把库房都交给他营理。这个奴才手脚隐蔽,要不是南山大师需用白珠粉做药引,我们至今都还发现不了。”

“那董子张可承认此事?”

“尚未,都是怀县大姓,此事需要报官解决,况且也不能打草惊蛇!”

郑敬向李望躬身道:“少庄主做事沉稳、妥当。依照大汉律,本府需带这李训回去,再传唤董子张审问,案情水落石出之后,自会还给李家一个公道。”

“如此有劳明府了!”李望道,“李家相信明府定会秉公断案!”

郑敬、郅恽把李训带走后,从屏风后转出一个须眉皓然的老者,道:“这郑敬是欧阳司徒所保举之人,不足为虑;不过,半路冒出个郅恽,此前倒是没有料到!”

李望道:“此人有何不妥!”  

“郅恽性格刚烈,颇有来历,曾直言王莽篡政,令其还位汉家,当场被收系诏狱!王莽欲劾以大逆之罪,却发现郅恽之言句句循经据典,竟难以立时加害,于是就胁迫他自己承认狂病恍忽、信口胡言,而那郅恽,凭借耿耿忠心、铮铮铁骨,终不就范!若早知此人到来此间,我等就当另筹它策了!”老者道。

“不过,”他又补充道,“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即还与蚯蚓同。他现在一个小小门下掾,如何能拔泰山、荡北海?一旦局面真僵了,我李子春倒也不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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