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允希和艾踏上了回瑀都的旅途。

        瑀都，楚国京都也。

        临行前，允希与那位她租用帐篷的小姑娘道别，小姑娘本寡言少语，突然开口正正经经地问她昨晚在哪儿休息的，怎么没有回来。

        允希难得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闹了个大红脸。

        “昨日下雨，姐姐没赶回来。”

        小姑娘不说信不信，面无表情地点头，“哦。”

        允希觉得她不信，毕竟乌云笼罩了许久才开始下雨的，并且雨一开始并不大，没道理赶不回去。

        她更不好意思了。

        “你还会来卡碦吗？”

        “我……”性情冷淡的小姑娘突然问她以后，她一时有些讶异。

        答案是否定的，她在卡碦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她大概不会再来了。

        可看着小姑娘冷淡的表情，允希觉得看出了藏在其下的期冀。

        “会的。”允希点点头，心下决定她会再来的。

        她这时才想起这里是她与艾相遇的地方，或许他们以后可以一起来。

        小姑娘突然扬起一抹灿烂的笑，笑一下就飘过去了，允希简直不敢相信——小姑娘居然对她笑了！

        她以为的面瘫脸小姑娘居然对她笑了，受宠若惊。原本能猎到前几名猎物的酷酷小姑娘一笑，瞬间变得可爱起来。

        “乌灵！”

        “嗯？”

        “我唤乌灵。”小姑娘认真地说。

        “我名允希。”允希也认认真真地回答。

        “我还能再见到允希姐姐吗？”

        “当然。”

        “我们这儿没有像姐姐这样的医师。”

        允希露出疑惑的表情，同时心里还有几分雀跃，以为她要夸自己。

        “我们这儿的人身强体壮，不常生病。外出狩猎经常会受伤，大家都是自己治。”

        允希的小欢喜凝住了，小姑娘接着说，“我们人人都是医师。”

        允希：“……”

        原来她没用是吗？那她前日上去说自己是医师……关键大家还都给面子地让开了。

        “我没有见过姐姐这样的医师，这样的……”小姑娘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这样的柔弱。”

        允希：“啊。”

        “所以姐姐很独特，还有姐姐的药丸子，我们这里都是没有的。也有许多其他地方的医师来我们这里采药，可他们大多是男子，像姐姐这样的，我只见过姐姐一个。”

        “这样啊。”允希被夸得脸红了。

        “我们这儿像姐姐这样弱的孩子都是不敢独自出门的，姐姐还敢一个人走。”

        允希在想这算不算是在夸自己，看着乌灵真挚的眼神，她想大概是的。

        “允希姐姐，后会有期。”

        “乌灵，后会有期。”

        还有大姐。很多外来客都在今天离去，由是许多本地人也来送行。

        大姐见到允希，立刻笑容满面地过来，“医师也要走了？不再多留几天看看卡碦的风景么？我一见医师，便觉亲切喜欢的紧，医师不再留了？”

        狩猎大会有许多天，很多人一直到猎到自己心仪的猎物才会离去，这次的大雨，拖累了他们许多人。

        但很明显，允希艾受影响不大。艾不是来打猎的，至于允希，她本是来找草药的，但现在有了另外的事。

        允希笑着摇摇头，“谢谢您这些天的款待，我见姐姐也觉得欢喜，只是不能再留了。”

        那头，艾在朝允希挥手，允希看到艾便又不自觉露出笑容，看他向自己这边走来。

        大姐也看到了允希艾的这个样子，揶揄道：“那是医师的心上人吧，长得这般俊朗，怪不得舍不得留了——”大姐拖长尾音。

        但不久，她又小声嘀咕道：“只是怎么前几日没看出你们二人本就相识呢，害，藏得真好呀。”

        允希对此只装没听见，她回以大姐轻轻的笑。

        而后允希几乎是急急忙忙地同大姐道了别，回她一个大大的笑，便提起些裙摆向着艾跑去。

        尘土在她身后飞扬，矜持安静什么的通通不见了。

        艾见她跑，忙冲她喊着“不要跑，不要跑”，可是喊着喊着，他自己却是也跑起来了。

        跑到面前便是一把抱住彼此，看着彼此，傻乎乎地一起笑，一起微微喘着气，一起心跳加快。

        允希有些不忍心看，她觉得他们此时的样子一定很蠢。

        哦，也不是，她的情郎那么好看怎么会蠢呢？蠢的只能是她一个人。

        大姐看着他们二人，面上带着笑，无奈般地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哟！

        -

        艾去向部落首领辞别，首领一路送他们到坐上马车。

        允希和艾坐在一辆马车上，这有些减慢了他们的行程。

        来时，允希四处搭车，偶有骑马，偶有步行，却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慢过。

        而艾，自己一个人时是坐车，现在当然还是坐车。

        他来时是要赶去卡碦部落的狩猎大会，所以脚程很快，现在是要回瑀都，他特意吩咐了车夫，能慢则慢。

        允希想，是因为自己吗？其实不必这样麻烦，自己并不娇气。

        她同艾提出后，艾笑着握住她的手，眨眨眼睛，语速同车程一样缓慢，他说：“我们两个人，慢些不好吗？”

        允希没有话了，遂慢行。

        一路上，允希和艾都是开开心心没有什么矛盾的。

        只是，允希的心里其实有诸多烦恼。

        她之前也不是没有独自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过，只是这回有艾在身边，有了陪伴的同时，她开始胡乱担心，比如自己会不会被“拐卖”。

        艾其实就是个专门骗女孩子的大骗子，靠他出色的外在条件，肯定无往不利。

        他把女孩子骗去不好的地方，然后收钱发财。

        他在数钱时的表情一定会是特别，特别的，反正允希只要想到就要笑出来了。

        连自己被卖了都还不先伤心，反而是先为卖自己的人收到钱的开心而开心。允希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大公无私”、“天赋异禀”了。

        随后她认真严肃地想了想，如果真的被“卖”了，那也怪不得艾，只能怪自己太好骗了。

        落寞且习惯地，她心里知道自己会有被卖的担心，其实是因为，没有家的人，无论去哪都孑然一身，到哪都是外来客，如果不能自由离开，就像是被“卖”进来的一样。

        对于家世，艾并没有详细说，只说是富贵人家不太受宠的儿子。允希知道自己的伤心事，遂不再过问艾的了。

        她心里知道，自己一无所有又来历不明，要艾的家人接受自己简直是异想天开。

        等到了京城瑀都，自己去看看瑀都的医馆，见识见识京都的繁华，和不同地方的医师交流医术，继续过当游医的生活。

        只是这回大不相同了，自己也是有情郎的人了。

        可以给师父和师兄弟们写信，只是不知信何时寄到，也不知他们何时回去可以看到。

        -

        就算再慢，连日坐车也是有些累的。

        那种疲惫，在允希看到艾的时候，总是能扫清不少。

        自己的情郎不论怎么看，看多久，都是极其好看的，极其看不腻的。

        允希偶尔也恍惚，怎么身边突然就多了这么一个人，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却又没有傲气，他温柔，谦和，又很可爱。

        有人陪伴的感觉真是不赖。

        允希记不清自己的父母，只记得他们相继病逝，小小的自己在小小的屋子里，都不知道害怕，没有一个人管自己，饿得不行了才跑出去，跑到父母过世前常去抓药的那家医馆，站定门口，看门里门外，人来人往。

        最后还是医馆的医师看见她，记起她是一家病人的女儿，给她东西吃，跟她一起去家里探视，给她亲人收尸，最后见她无处可去，又收养她。

        说是收养，其实是丢给那里大一些的孩子学徒，因为师父平时很忙，一群小孩子们稀里糊涂地、手忙脚乱地爱护着新来的、非常年幼的小师妹，从自己的家中带喜欢的东西给她。

        小小的允希懵懵懂懂地辨认草药，拿起一株在鼻尖轻嗅。师父给师兄们讲解时，她完全听不懂，却还是一本正经地点头，像众多师兄一样，表示记住。

        偶尔难过，当师兄们回家之后，她在只有一个人的房间里睡觉，要知道，小小允希以前也是和爹爹娘亲一起睡的。

        师父没有娶妻，没有小孩，不懂不能把这么小的孩子独自留在一个房间。他将允希与弟子们同等看待，并不过多关心，也不忽视，该教什么就教什么。

        等到大师兄可以独当一面了，师父就离开小医馆去四处游学看病。师兄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允希甚至有了几个师弟和师侄。

        然后，她也走了。

        离开养育她的城镇，去更远的地方，去治病救人。

        在她通晓人情世故之前，她先学会了辨认草药，她因为病痛丧失父母，所以立志于解决人们的病痛。

        纵使年幼时丧失双亲，允希并没有十分不好的童年，相反，她的童年是热闹、充实、充满爱的。师父，师兄弟们，来来往往的病人，走走停停的人间，这些共同教会允希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但幼时的悲惨却也不是完全没有痕迹。小小允希独自站在医馆门口，看着忙忙碌碌的里面，以及人来人往的外面。允希始终记得那时的感觉，并且每忆起，心都空荡难受得像是扭打在了一起，既觉得心空，又觉得心挤。

        所幸遇到了艾。

        允希并不在意认识时间的长短，而只相信此时此刻的感觉。她跟着感觉走，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二人同在一辆马车上，既有热恋情侣的甜蜜心动，又有各自的成熟稳重。他们都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改变自己，或者说，他们都不清楚遇到自己前的对方。

        无法弄清，或是，不想弄清。一个是隐瞒，一个是被隐瞒。

        越是临近，允希的心中越是期待。

        她想知道生养艾的城市是何模样，想知道艾的家中是何种样子，想知道艾身边的人，想知道自己所不认识的艾。

        可是艾对她说，他们回去做件事就离开，并不能待得太久。

        艾说这话时的语气是那么惋惜，甚至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因为他看出了允希的期待，故意替允希惋惜，故意逗允希。

        但这同时也表现出了一部分隐藏在其下的强势：允希不能留在那儿，允希跟着自己来，也必须跟着自己走。

        对此，允希明显只注意到了前者，没有注意到后者，她瞪着眼，看眼带笑意的艾。

        她的期待虽然落空了一部分，但还是不足以影响她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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