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默片家事7

炙热、疼痛，叶参朔感到手心传来灼烧感，眼前那扇小木门内是耀眼的白光。

        叶参朔定定地看着火焰吞没一切，包括项述、小床、还有映着对面景象的窗。他的脑中乱哄哄的，看不清火中的人，只有热气扑面而来，扭曲的空气让黑白画面都变了形。

        项述不可能死，但他被一种难以明言的心情驱使着，想要进去把人带出，他明知道没必要让自己受伤，也知道对方的痛苦只是短暂的一瞬，可火就像在他自己身上焚烧，仿佛项述遭受的一切都会返还到他的身上。

        而他们只不过是在游戏中相遇的玩家，他最初的目的也只是邀请这位金库为研究所的行动注资。

        只是一面之缘，一面就足以让他对那张脸保有特殊的关注度，而且越来越强烈，简直像两人以前有过什么一样……

        火很快就自己熄灭了，没留下任何烧焦的痕迹和气味，只是这儿童房中有了更多的灰，雾蒙蒙的一片。

        叶参朔丢了自己的衣服进去，见火不再复燃，才缓步踏入，捡起了项述变成的瓷偶。他真想不明白，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东西，为什么项述偏偏会变成他喜欢收藏的瓷偶？

        屋内的光一点点暗去，而外面，黑暗正一点点退散。这一夜过得太快，叶参朔望进隔壁的空房子，男孩已经失去了踪影。

        楼下，女主人拿着铃铛在各个房间前摇晃，只可惜闹钟对一众小聋人来说没什么作用。她也不在意这些，迈着夸张的猫步，勾起手腕，在每扇门前做出重复的敲门动作，最后停在了主卧前。男主人边打领带边走出来，甜蜜夫妻组在走廊中来了个早安吻，而叶参朔面无表情地在阁楼的阶梯上旁观。

        男主人面朝着这里，他那张脸总是挂着上个世纪外国广告的标志性笑容，可此时却能称得上是凶狠。他的眼神从女主人耳尖投出，直直地看向阁楼。叶参朔还站在原处，毫不退缩地倚着栏杆，慢慢擦拭手中的瓷偶，以一个淡漠的表情做回应。

        男主人在看到他后，神色一变，像是诧异又像是不解，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搂过女主人下楼了……

        叶参朔停下手中的动作，男主人刚刚似乎以为他是男孩。

        这“故事”里的父子关系有待考究……说不定男孩是男主人杀的，他想到这，脑子里又冒出一句虎毒不食子，于是决定帮女主人把其他三位叫起来，跟他一起被“故事”折磨。

        李迟简到餐厅的时候还是肉眼能看出来的在骂骂咧咧，而且骂得不是一般难听。

        毕竟这一“夜”和普通人睡午觉的时间没差多少。

        叶参朔在主位上坐了半天，只看见身边圆润的舒富甲像个球一样趴在桌上打瞌睡，梁勉珍则始终不见踪影。

        总不会也出事了吧？

        他想上去再叫一次，却在厨房前撞见了女主人。对方亲和地冲他笑笑，唇上的红色更加明晰，叶参朔僵了僵，发现这世界的色彩比前一天丰富了不只一点，那些鲜艳的东西不再隐藏于黑白的光影下，它们变得热烈与灿烂，向着风流动，卷入白桦树的树顶，仿佛将和枯叶的橙红色一同燃烧。

        火即将降临他们的身边。

        叶参朔在腿边比划出长裙的走向，指了楼上，告诉女主人自己要找梁勉珍。女主人是有代表性的热心npc，娇俏地抬手拦他，意思是要替他去。叶参朔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进入女士度假单人间有些不妥当，于是任由女主人上去了。

        厨房里飘出黄瓜特有的清甜气味，他掀开格纹门帘，竟看见男孩扒在桌边，脖子僵硬，像被拎住壳的乌龟那样把头伸到了极致，盯着几个玻璃杯。里面已经装满果汁，弧形的玻璃映出一张扭曲的脸，眼睛大得像两个洞。

        被盯死了的杯子们下面还有托盘，女主人刚才正要把它们端出来。

        男孩手里似乎捏了一小撮灰，在某个杯子上搓了搓，果汁就变得浑浊起来。虽然颜色浅淡，但还是看得出灰度差异，四杯中已经有两杯被掺了东西。

        叶参朔两步走近，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挡住了光，男孩察觉到后，一顿一顿地转过头，把手背到了身后。

        某人礼貌绅士又和善地笑起来，俯下身，一把攥过男孩的手腕，报复意味十足地把人扯到厨房门口，对着光看他手里的东西。

        那几根灰白色的指头沾着粉末，叶参朔才刚用眼神警告了这家伙，还来不及探究粉末是什么，就感到背后被人轻轻一拍。

        前方的地面投着女人的影子，叶参朔从裙摆看出那是梁勉珍，手上的力道瞬间松了，向上一滑牵住了男孩，摇了摇，像幼师教育捣蛋小宝贝那样慈祥……

        梁勉珍没说什么，她是那种很循规蹈矩的中年人，不出头，不沉默，适时蹦出一句对生活琐事或者不如意事件的牢骚，始终对叶参朔抱有一种尊崇的态度，因为不会质疑能教授自己儿子知识的人，也因为实在和其他人找不到共同话题，显然已经陷入无趣中。

        “早安。”

        她与他搭话，但没能带上话题，单纯只是为了跟随着一个人，以免错过什么或是掉队。

        叶参朔淡笑着回应，他对避免尴尬的技巧熟稔于心，自然而然地放开男孩，转身把果汁端了出去，却又迎面撞上神情阴暗的李迟简。

        这人不知道在厨房外站了多久，油腻的半长发卷曲着，挡住一部分光线，他的眼袋看上去更大了，颓丧得像个濒死的病人。

        其他两位不过是睡眠不足，可李迟简却有种这辈子都没睡过觉的感觉。他在现实里是有多累才会变成这样……

        “你……看见……”他嗫嚅一句。

        叶参朔没看懂，索性绕开了对方。

        李迟简却不罢休，狠狠抓住他端着托盘的手，再次重复了那句话：“你以为我没看见吗？”

        他也看见男孩往里加东西了。叶参朔对上他的眼神，一点点收拢了笑容。

        李迟简瞥向那两杯略微变色的果汁，手里的力度更大了，继续说：“里面有东西，你想给谁喝？”

        “倒掉。”叶参朔从容对答。

        李迟简夺过了托盘，咬牙道：“给我。”

        叶参朔的确想挑个人试毒，不过对象是谁还没想好。男女主人作为npc可能无效，这几个玩家要是真的喝死了也不大合适，因为“指示”要求尽量保全所有人，这样不至于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最好的选择是让那个“没有生命体征”的东西喝，可他怎么也查不出对方的身份。

        目前怀疑对象的top1就是李迟简，但“指示”那头能查到他在外面的真实身份，准确无误，就是某个鬼屋的工作人员。

        混在几人中的那个非人存在，甚至用上了能够查询到的身份，而研究所那里无论如何都探测不到游戏准确的空间结构，只能显示出几个生命体和他自己的相对位置，就算有意把这些人单独分开试探，也分辨不出“探测不到的那位”究竟站在哪里。叶参朔凝视着李迟简，从那双颓意满满的眼里看不出更多东西。

        只可惜这关听不到“指示”，表也坏了。

        李迟简在餐桌边，一杯一杯地放下果汁——浑浊的给舒富甲和梁勉珍。他自己留下一杯正常的，然后把另一杯强塞进叶参朔手中，咧开胡须下的唇，笑道：“cheers。”

        简直疯了。叶参朔看见梁勉珍进来，两人四目相对，他没法在她充满信任的目光下做任何事。喝，会引着剩下两个倒霉鬼一起饮下掺了东西的果汁。不喝，那饮料可是他亲手端进来的，只不过是由李迟简分发的而已。

        可舒富甲这个睡神就在现在醒了，手一勾就要喝东西。

        “等一下。”叶参朔在他桌前叩了叩指节，把自己的那杯送上，示意要和他交换。

        谁知道舒富甲死不待见他，瞄了眼边上的李迟简，在得到对方鼓励的目光后，转而对叶参朔投来怀疑的眼神，然后叛逆地夺回自己那杯，喝了……

        “你……”叶参朔没忍住狠敲了一把桌子，却迎来了这家伙更鄙视的表情……

        这人昨天还不愿意和李迟简挤一间房，怎么今天就这么听李迟简的话？李迟简是有多大的魅力能一夜折服他？

        梁勉珍在一旁拘束得很，好在李迟简也懒得怂恿她喝东西，早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结束了。

        不过平平淡淡仅限于结束的这秒前——

        叶参朔前脚刚踏出餐厅，就感到一阵风从门外刮来。回头才发现是身后的窗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男孩扒着窗沿，惨白的小脸正对着他，手里又一次玩弄着那个熟悉的火柴盒。

        叶参朔心里一惊，迅速冲上去抓人，可男孩直接把点燃的火柴丢了进来，瞬间引燃了桌布。

        他顾不上问罪，随手拿起梁勉珍没喝的果汁就往上浇，而火就像被淋了酒精那样爆燃了……

        舒富甲惊恐地瞪着那杯果汁，俯下身子开始抠喉咙催吐，谁也不知道那里面掺了什么，说不定能让他自燃。

        餐厅里的动静很快引来的男女主人，女主人熟练地从厨房拿了一盆水，浇灭了火，像是见多了这种情况，还客气地朝几人和她自己的丈夫道了歉。

        男主人面带怒意，抄起一根擀面杖就出了门。

        叶参朔眼睁睁地看见，男主人在花园里找到了男孩，凶狠地抽打起那个瘦小的身躯……

        男孩在远处挣扎着，无法逃离，叶参朔看见他还瞪着巨大无神的眼睛，嘴一张一合，不像哭也不像笑，宛如一个只会活动下颌的木偶。而女主人垂着头避开了几人，自己回到了厨房里，

        仿佛这个家里，男主人和男孩有着极大的仇怨，而女主人是个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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