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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情断


头痛得像是要裂开,随意喝了些小丫头端过来的粥就又睡过去了。待我醒来,金色的光正从窗户中泻进来,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静静地流动,像是这瑰丽、高傲的夕阳中孤独的舞者。我就这么看着,愣了半晌。

        起床,像往日那般,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在古琴边上,伸手想弹一曲他平日最爱听的曲调。伸出手,却不知从何弹起。我怕,我怕连我们之间的这点记忆都是他和她的过去,我怕,我怕我只是一个影子,替别人圆满着爱情却不自知。双手无力地落在琴上,发出“铮”地一声响。

        走在去落月轩的路上,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路如今对我而言却有些生了,有些怕了。虽然在感情方面我向来是少根筋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容忍他不是真心。今天我一定要当着他的面问清楚,不管结果如何。

        八爷又没在书房,他果然很忙。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他好多天没来看我只是因为忙。没有理会书房门口欲言又止的小太监,我径自推开门。

        坐在书案前,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想着八皇子坐在这里,嫣侧妃在一旁磨墨红袖添香的场景。怪不得之前我一身红裙惹他笑,原是我太傻。

        桌上放着一个折得四四方方的纸。我展开来看,竟是一首《金缕曲》:

        嫣儿: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

        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

        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我自终宵成转侧,人听湘悬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

        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纳兰性德《金缕曲》)

        我苦笑,原来今日是她的忌日。难怪这几天他没有去找我。

        嫣儿、烟儿,连名字都如此相近。果真是字字深情,字字深情。

        不知什么时候,八皇子走了进来,见我手里拿着这张纸,眉头皱得紧紧的。

        “你都知道了?”他的语气与往常一样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嗯。”这个字仿佛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和她像吗?”

        他涩然一笑:“除了眼睛,你们两个竟没有一处相像。”以前他盯着我的眼睛的时候,我总是从心底化开来甜蜜,而现在我却开始有些惧怕。

        “她性子文静,你活泼好动。她是一个奇女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每一种都让人惊叹。你有时候会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够了!”我声音嘶哑,只感觉嗓子干巴巴的痛。我怒极抬手想打他,被他捉住了手。我直直得看着他,眼睛一眨泪水就掉了下来。原来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他和她的回忆,我只是其中的戏子,披着她的皮,演着她的角色。在戏台上还笑得一脸懵懂不知,他只当这是一场戏吗?而我却把这当成了我的所有。而现在有人告诉我戏散了,有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有这么嫉妒过一个女人。他让我学琴,读诗,是要把烟儿打造成下一个嫣儿吗?!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我垂下眸子,不敢看他,怕这双眼睛误导了他的回答。

        他沉默了半晌,我的心在一点点变冷。

        脚步轻轻,走进来一个素衣女子。

        “今晚八爷……”她见我在此愣了一下,矮身行了礼。八爷见她来和缓了神色,走过去拍拍她的手让她出去了。

        我的脸色恐怕白得已经不能见人了,我听到我在问:“她是谁?”

        八爷道:“她的性格像她。”性格像嫣儿?!

        “你疯了!”我好像听到了全世界最大的笑话,却偏偏笑不出来,心一顿一顿地痛。

        “是,自从三年前她死了我就已经疯了!我遍地在找她,找她的影子!”八皇子额上青筋蹦起,胸口起伏着。

        良久,他平息了下来,道:“今年跑马我会想办法夺冠,像五年前求娶嫣儿一样,请旨赐婚。至于那个什么二王子,你不必担心。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在我身边做烟侧妃。我会待你如初。来人,送烟姑娘回去。”

        我瞥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两个太监:“我自己会走,还有,我不会再陪你演戏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怎么躺在了床上,更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

        当我醒来的时候,听到车轮辘辘的声音,我这应该是在接引天穹使者的路上了,马蹄哒哒地走得轻快,一切都好像我刚刚入宫的那天。躺在马车里,晃晃荡荡地,好像把肺腑都晃在了一处。如果真的能回到最初就好了,就不会碰到八皇子上官夜,更不会有接下来的种种。眼睛干涩地难受,脖子上的伤有厚厚的布包着倒不怎么痛。我撑着身子坐起来,撩开马车的帘子,让光洒进来一些。

        “醒了?”四皇子在前方骑着马,紫色袍子上的银线在光下一闪一闪的。九皇子闻言也转过头来瞧我。

        “四爷吉祥、九爷吉祥。”我想起之前他一直纠结请安的事,忙在马车上做了个请安的样子。九皇子一笑,向四皇子看去。

        四皇子脸上还是淡淡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黠:“头还痛不痛了?”

        “啊?”我摸摸头,没反应过来。

        “前天晚上,你说梦话的时候说你哭得厉害了头就会痛。现在还痛不痛了?”四皇子风轻云淡地道。

        天哪,我都不敢看九皇子的表情。前天晚上、说梦话……我的清誉啊……果然,我在心里默默追悼我的清誉的时候,九皇子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你你你你们……”他又狠狠地吞了吞口水:“有奸情!”

        我急了:“四皇子!”四皇子上官煜却转过了头,不理我了。“我……”我纠结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九皇子上官离面含深意地冲我点点头,扭过头去和四皇子相视一笑。

        被他们这么一搅,压抑纠结的心情反倒好些了。我干脆从马车里爬出来,坐在赶车侍卫的旁边瞧着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木。这一带都是一个一个的小树林,树木不是很高大,但叶子极多。遮天蔽日的,现在临近正午却只有头顶出有阳光泻下来。

        走了半日也不见村落,四皇子便命人停下休整,就地埋锅造饭。此次出行带了五百兵丁,四皇子是曾经出征打过仗的,讲究兵将一家。于是我们的饭食和侍卫一样是面饼和烤肉。面饼烤得硬硬的嚼起来却极为劲道,我一面撕着饼子一面状似随意地道:“九爷,你还没有正妃,那玉镯送出去了吗?”

        九皇子和四皇子对视一眼,四皇子看了我一眼不说话自己吃着饼子,只是动作顿了一下。九皇子笑道:“怎么,喜欢我的玉镯?”

        我正塞了一嘴烤肉,忙摇摇头。“我只是想看一看。”

        九皇子道:“这可就不巧了,玉镯在天都。”有些失望,但是也没办法。我蔫了,泱泱地吃着饼子。

        吃罢饭,我正收拾碗碟。九皇子和四皇子在车马旁说话,距离有些远听不太清,只听到九皇子说什么重灵山……醉酒……玉镯……看来是真的之类的话。我也没理会,一门心思地想怎么拖延些时间,好赶在赐婚于天穹国二王子之前见到玉镯。如果我当初嫁给八爷的话,是不是就不用纠结这些了?我看着两旁高高低低的树,心也变得高高低低起来。

        “四皇子!前面发现了马的印记。”一个侍卫正低头向四皇子禀告。“有人从这路过也是有的。”九皇子道。

        四皇子没有说话,想了想走到队伍前面仔细瞧着地上的印记。我一时好奇也赶了过来。那只是几匹马的蹄印,有朝向我们的有朝外的,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站在一边瞧着他。四皇子脸色越来越严峻:“从蹄印看来,从此路过的马是常年训练的战马,而且近几日这批人在这条路走了不止一次。”我吐了吐舌头,伸头再瞧果然蹄印比寻常马轻了些许,若不细瞧根本看不出来。九皇子疑惑道:“可这条路极为偏僻,甚少有人……难道,是有人在找我们?”

        我一凛,谁会骑战马找接引的使者?难道还是那二王妃?四皇子盯着我皱眉道:“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我下意识地摸摸脸,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迷迷瞪瞪地走到马车边,踩着矮凳刚想上去,身后的四皇子跟随着的一个侍卫说:“我们怎么着也是五百精兵呢,谁来了都不怕。”说罢向马车的方向望了过来,我赶紧踩了凳子爬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偷偷掀了纱帘,见周围的侍卫都是衣衫齐整、腰配长剑,不由得吁了一口气。

        接引外国使臣要出迎一百里以示尊敬和友好之意。我们走了两日,再有一日便要到天穹国使臣驻扎的营地了。一路平静无波,我的心才老老实实地放在了肚子里。

        这天晚上,玄月当空,空气中隐隐有股草的清香。山中的驿站,条件简陋,但是房屋建在林中,倒很有几分清雅。简单梳洗后,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手上把玩着一支碧玉簪子,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睡去。

        突然静谧中传来叫喊声:“着火啦!快救火!”我忽的一下坐起来,看着窗户上浅浅映着火光。紧接着四周便嘈杂起来,登登下楼的、泼水的乱成一团。

        我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身后有人猛地捂住了我的嘴巴。睡觉时我没有熄掉蜡烛,但屋中并不亮堂,只有一支可怜兮兮的白烛,一抖一抖地发着光。

        “唔……”

        身后那人在我的耳边低声说:“别出声,二王妃派人来了。”

        四皇子?

        失火的时候,果然是下手的好时候。我感觉后背凉凉的,贴着四皇子温热的身体,才渐渐安定下来。

        等到四名身穿夜行衣的人潜入房间的时候,我已经被四皇子塞进被子里了,厚厚的被子闷得我头晕,竖着耳朵模模糊糊地听四皇子说:“你们是什么人?擅闯他人的房间!”

        闷了好久都没再听见有人说话,我悄悄支起被子露出一条缝看过去,只有四皇子一双眼睛里浸着笑意看着我。我把被子掀在一边,大大地松了口气。抬头却看见四皇子一动不动地瞧着我,眼睛黑幽幽地吓人。我低头一看,本来我在房间时就只穿着里衣,刚才一顿折腾领口的扣子开了三颗,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我红了脸,忙扯过被子遮住。

        四皇子别过头,咳了两声,道:“我们不能再待在这儿了,一会儿他们发现不对很快就会回来。”

        他背过身去又道:“九弟他们先走了,我们分成两路比较安全。你穿上衣服,我们等下去和九弟他们会合。”

        随着他走到驿站后门,一路上都是水渍。夜晚山间很是潮湿,如果不是故意有人纵火很难烧起来。也幸好是潮湿,火没烧大便被扑熄了。驿站的伙计们个个苦着脸,端着盆、拎着桶老老实实地听驿馆老板训话。

        悄悄来到后门,门外只有一匹马,连半个侍卫也无。想必是为了避免引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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