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与妖魔的约定

美寇从昏睡中悠悠转醒，睁眼看到坑洞顶上的一轮明月。

        试着动了动腿，一股剧烈的刺痛传来。她目测了地面到坑底的距离，有三个自己那么高。不禁得出一个糟糕的猜测——她的腿可能摔断了。

        不仅是腿，连胳膊也摔断了。她浑身上下，只剩头还可以稍稍转动。

        “萨南？拉克希米？”

        几乎是刚出口，美寇就后悔了。

        她摔下来的时候还是黄昏傍晚，现在月上中天，萨南和拉克希米绝对不会等她的。更何况——正是她们推她下来的。

        她们这次，是真的想杀了她。

        四下里静悄悄的，地面上没有活物的动静，更不要期待有人路过这里，还能好心地救她上去。更不要说，这个时候能路过这里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心人。

        现在可是冬天啊，她穿得不多，又是在坑底，一夜过去，一定会冻死的。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直到天气变暖，尸体腐烂，招来蛇虫鼠蚁啃噬。刺鼻的尸臭传出坑洞，说不定会引来什么人看一眼。

        比丘国的传统，是将死去的人烧成骨灰，随风撒入河水中。大唐的习惯，则是一副薄棺，最不济也是一张草席，埋在地下，入土为安。

        无论按照哪国风俗，她都是死不瞑目。

        月亮静静地从高处俯视美寇，冷漠地注视着生命的流逝。

        理智使她清醒地明白，此时此地保存力气还能多活一会儿，可是在孤独和恐惧的双重袭击下，她不由自主地出声求救。

        “救命。”她有气无力地出声，细若蚊蝇。

        救命啊，拜托了，随便谁，快来救救她吧。

        忽然一声幽幽的、饱含嘲讽的叹息。

        “真肮脏啊。”

        那声音有些阴沉，有些空灵，雌雄莫辨，不闻呼吸。

        不是人的声音。

        她想起了萨南说起的、属于比丘国的故事。传说人在夜深人静时，僻静无人的地方，虔诚而热烈地祈求一件事情的时候，会引来附近的神灵。

        当然，不止是神灵，更多的是妖魔。

        无论是神灵还是妖魔，这声音如同救命稻草，让身处深渊的美寇窥见一丝光明的希望。她紧紧抓住救命稻草，期望得到一声回应。

        “求您，求求大人，求您救救我。”

        终于那声音又道：“想要我救你，得拿出东西交换才行。”

        只要能让她活，什么都可以。

        “转过来，我喜欢人类看着我的眼睛说话。”那声音命令道。

        可是美寇试着动了动手臂，只有手指有知觉。腿微微挪动，剧烈的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只是轻微的动作，就能让她痛到无法呼吸。她试着转了转眼珠子，看不到侧面的情状。

        “我动不了”一小股鲜血从美寇的嘴角涌出，淌在她的脖颈上。

        “啊。”那声音恍然大悟：“我差点忘了，你的双腿摔断了，双臂被折断了，咽喉被地上的尖刺穿过一半，就连脑袋也被尖刻的石头砸出了血洞，你当然是动不了的。”

        原来是这样。

        知道自己凄惨的模样，美寇心中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非人的声音傲慢而无情：“可是，那关我什么事？”

        “若你无法直视我的眼睛，那么就不配与我交换。”

        它似乎要走。

        “别走。”美寇焦急地攥紧了手指，咬牙用力抬起脑袋，将自己的喉咙拔离那支贯穿其中的木刺。剧痛陡然袭来，像是一只被箭矢射穿的鸟儿，她的头突然落下，脑袋偏向了另一个方向。

        她看到了自己引来的“神灵”。

        那是一堆森森骸骨，依稀拼凑成了一个什么动物的模样。

        神灵不会是这副模样，她引来的是妖魔，但她并不在意。多少次夜里祈求，神灵从来没有解救她，反而是妖魔回应了她的请求。

        美寇盯着那具骸骨空洞的双眼，口中涌出鲜血，发出濒死之人的呼唤：“救、我。”

        骸骨嘴边的骨头动了动：“把骸骨抱在怀里，便救你出去。”

        她无法动弹，但这不关它的事情。

        美寇像一只虫子，笨重而缓慢地朝骸骨蠕动。嘴边的血还未干涸，就沾上了腐朽腥臭的泥土，她完全不在意，眼中只有那一堆白骨。

        那是生的希望。

        她不想死。

        美寇艰难而缓慢地触摸到白骨，混着泥土，将白骨骷髅搂在在怀里。耳边听到久未出声的声音。

        “契约已成。”

        她扯出笑容，甜蜜地沉睡过去。

        可以活下来了。

        待到她睡去之后，怀中的白骨像是血蛭一般，贪婪地吸取美寇身上的血液与生气。

        白骨缓缓地长出血肉、皮毛，变成了一只白色狐狸的模样。白狐狸尾巴一卷，餍足地睡去。而它身下的美寇，面色灰败，呼吸渐无，俨然变成了一具尸体。

        尸体的嘴角，还带着那一抹血色的浅笑。

        天光泛白，丛林里传来了男子的歌声。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

        长安？他在唱长安——只有长安有这样优美的诗作！只有长安人有这样的才情和品味！

        美寇陡然睁开眼睛，双手一撑，从坑底爬了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自己胳膊、双腿都是完好的。摸上喉咙，没有伤口，脑袋后面除了些许泥土灰尘，完好无损。

        她看向坑底，并不见那堆骸骨。

        像一场梦一样。

        呆愣片刻，她像只黄莺，清脆而响亮地叫出声：“救命——有没有人——”

        地面上没有动静。

        她几乎以为自己刚才听到的歌声是错觉。

        下一刻，一个笑意盈盈的男子出现在洞口，看不清楚长相，声音无比温柔：“你是在叫我吗？”

        美寇被这突然出现的身影和声音吓了一跳，这人走路怎么都没声的。她扬起一张笑脸，释放最大的善意：“公子可不可以救我出去？”

        她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包括内衣处所有的积蓄，和自己的身体。

        男子还是一副笑脸，很轻易地就答应她：“可以。”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捆绳索，一端握在手上，另一端抛下来，落在美寇的脚上，是一跟距离合适的麻绳。

        “将另一端绑在身上，我拉你上来。”

        她虽然经常吃不饱，但毕竟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子，身体还是很有重量的。

        男子看着清瘦，不像是很有力气的样子。他能拉自己上去吗？

        略一犹豫，那男子却好像不耐烦了。他还是在笑着：“你若再不动作，我就不拉你上来了。”

        温柔的笑变了味道。

        美寇连忙将麻绳绑在了自己的腰上。

        出乎意料地，那男子竟然轻轻松松地将她提了起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美寇看清楚他的脸色，他一直在笑着，笑容的弧度分毫未变。手上提着一个大活人，却一点也不吃力，轻飘飘地像是提了一团棉花。

        等到脚踏实地，美寇终于看清楚他的长相。面前的男子面容俊美，三分妖冶，比美寇还要清丽几分。

        这人图的或许不是美色。

        美寇松了一口气，有些为难。人总是贪心的，知道自己的一件东西不必失去之后，也会妄想着自己的另一件东西也能如愿保留。

        她摩挲着自己腰间缝的内衬，里面装着珍珠、琥珀和少许金箔。那是她在拉纳老爷家受尽屈辱才得到的钱财，是她回到大唐必须的路费，她攒了很久了。

        他看起来很好说话，她更舍不得给他了。

        美寇看着眼前的男子，决定装傻：“公子是唐朝人？”

        “是。”男子很有礼貌地颔首。

        “那我们是同乡了。”美寇笑道。

        面上虽然善意地笑着，可她并不觉得遇到唐朝同乡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把她卖到比丘国的人，正是唐朝人，而且是她最亲密的一家人。

        男子却并不想和她攀谈，笑容如同春日暖阳：“我救了你，你不报答我吗？大唐有句话，叫作救命之恩——”

        当以身相许。

        他一直很有礼貌，礼貌得让人放心。可是在这一刻，他的尖刺忽然悄悄地立起来，全部的恶意都对准了她。

        美寇惊得抬头，这才发觉从两人见面起就有的不适感来自何处——在他的脸上。他美得不像真人，偏偏说话很有烟火气。言谈间有种不谙世事的幼稚，又有种遍历千帆的老练。

        美寇看了一眼他脚下的背篓和柴刀，是常见的乡野村夫的打扮，可他却不是常见的乡野村夫。

        她听得懂他的意思。

        美寇的手摸上了腰带，正欲解衣，适时娇羞低头：“奴是初次，请君怜惜。”

        男子笑得很开心，他巡视美寇上下：“原来你想与我交欢。”

        不食烟火，且不知廉耻。

        美寇的手一僵，这明明是他的想法。

        男子的手按在她的手上，笑道：“不必解了，我虽也是初次，可我应该喜欢你不解衣的样子。”

        美寇还在愣怔，男子忽然手上从她背后用力，将她按在了地上。她的脸边是枯黄的干草，眼前手边不远处就是那把柴刀，只需要伸长手臂

        他的力气很大，若是一击不中，柴刀被他抢去，下场可想而知。

        她握紧了手，闭上眼睛，听到男子在耳后吐气：“我应该也喜欢你背后的样子。”

        如同野兽一般交缠的姿势。

        美寇右手紧紧握住腰间藏着财物的地方，感受到裙摆被掀开，陌生的触感从腰上钻入衣襟处。

        男子压在她的身上，像兽类寻找猎物一样，目光灼灼在她后脖颈盯了一会儿，低头。舌尖在她耳边劲边，温热地流连。

        忽而一僵，男子在她耳边，语含笑意：“骗我，不是第一次，没有血。”

        美寇揪住地上的青草，喘息着看向远处：“你也不是。”

        男子道：“错了，我正是第一次。”

        过了一会儿，美寇轻笑，他果真是第一次，很快。

        颠簸不休。

        身后的手捂住了美寇的眼睛，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鼻间也有不知名的气息，那气息太过浓郁，迷得她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契约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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