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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主观


在相对无言的沉默里,我睡着了。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长椅上,闵子骞坐在地上,头歪在一侧,靠着椅背。天要亮了,远处有一种暗暗的白。

        他还睡着,他微微皱着眉头。在不够亮,但足以看清一切的光线里,我看到他的左侧额头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这是他所认为的缺点吗?我会觉得那是他的特色。

        我用手触碰闵子骞的额头,抚摸着那一小块浅浅的凹陷。他这时醒了。

        我收回手,他轻轻转动着脖子。“现在几点了?”

        “六点五十四。”

        “太阳快出来了。”

        “黑夜留在后面。”我顺口接话道。

        “太阳是我们的,我们刚刚醒了。”他抓起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凉,我的也一样。不过对彼此来说,我们很温暖。

        他把我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还有几天,咱们最好快乐一点。记得吗?我们是自由选择的,我们不是她,我们是我们。”

        “我知道。”

        闵子骞把我抓得很紧,我本来想抽出手的,这时候反握住了他。

        我是自由的,自从我选择登上那列火车,我就是自由的。我把我的未来留在那个刮大风的晚上,把现在牢牢抓在手里。他是现在。

        “过一会,我带你去情人滩划船。”我说道。他站起来,把我从椅子上也拉了起来。我们松开了对方的手。

        太阳的光漏出来了,太阳只是一个金色的点,在湖面上却拖了长长的影子。

        我不是陈白露,我不是她。她是无能为力的悲剧,我是自我选择的悲剧。她是值得同情,值得叹息的,而我会被指责,我和他,我们会被指责。我们是不知轻重的年轻人,我们傻乎乎的,我们是愚蠢的。

        什么愚蠢?愚蠢是什么?我没有办法下定义,但其他人可以。我只需要把我的故事演完,完成我的悲剧,然后交给他们定义愚蠢的权力。

        我忽然想告诉闵子骞,我会把他比作今天的太阳。我朝他看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在看此时此刻的太阳,他正低着头看着手机图片里的日出,他正把那颗不同或者相同的太阳放到最大。

        我收回视线。湖上有船,还有一群鸟。过了一会儿,鸟又都飞走了,只留下一只在原地。它恍然惊散,扑着翅膀,鸣叫,然后忽地飞起。

        “你刚刚说要去哪儿?”他忽然问道。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收起了手机。

        “情人滩。”

        他点点头,没有做声。

        我们坐船到湖心小岛,又坐船回来。这一路的多半时间,我都把手浸在水里。湖面有时候是蓝色的,有时候是绿色,加了一些个人的意愿在里面,我把它当做一种清澈透亮的花青。然后湖水变成了一种全新的,清新,成熟的湖水,波光粼粼。

        我眼中的世界,从来都是被我改造过后的世界,我学着客观,却从来都不可能客观。在我发现客观不存在的那一天起,我意识到了我的自由与权力,同时也意识到了我的懦弱。

        我只需要闭上眼睛,说,“你是假的,你不存在。”然后他就是假的,他不存在。他可能会笑我,“睁开眼睛看看吧,我不就站在这里吗?”我睁开眼睛,他依然不存在。

        我走进空气中,然后撞到一堵并不存在,却有些温暖的透明墙。我揉揉脑袋,那堵墙可能会把我圈在怀里,笑着说,“承认吧,我在这里。”

        这一刻,我甚至听不到他说话。

        “你还想去哪儿吗?”闵子骞问道。我们刚刚买了锅盔和烧饼,还有鲜榨的果汁,他非常热烈地称赞了热气腾腾,金黄酥脆的烧饼皮。

        “你说吧,”我咬着吸管,“这里的景点,大多数我都去过了。来丽江是你的愿望,你定,我也不介意再看一看。”

        “咱们可以去一些你没去过的地方,市区的公园,街道,或者路边的小村子,也可以就待在旅店里。”他把空纸袋和空杯子扔到了垃圾桶里,不过依然有一股梅菜肉馅的味道留了下来。

        “怎么样都可以,不是吗?”

        “怎么样都可以。”我也喝完了果汁,现在吸到嘴里的是橙子味的空气。

        怎么样都可以,不过我现在可能需要先睡一觉。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说话,闵子骞看着窗外发呆,我靠在椅背上,一个接一个的做梦。

        我的导师打电话了,他问道:“你为什么没去参加组会?”

        我惊异于他的声音,我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声音。“我在外面旅游。”

        他一脸不相信地看着我。我看了他一眼,又环顾四周,我发现自己正身处他的办公室里。上个学期,我经常来这里。我最后一次来他办公室的时候,他还送给我一箱青皮的橘子,他说那是老家亲戚送的水果,他给每个学生都送了一些。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近,我后退,再次后退,直到无法后退。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地靠近。

        “没事。”他安慰我,“其他人也都没准备好,你只需要在下次组会的时候把开题的思路简单讲一下。”我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同组的学生们忽然都往外面跑,我也跟着跑了出去。

        “你们去做什么?”我跟着跑进了草地,高低不平的,光秃秃的草地。

        “拿讲稿和ppt。”

        “不是下周吗?”

        “你听错了,是这周。”

        我到了隋逸杰的出租屋里,他坐在桌子旁复习,而我躺在他的床上。

        “你什么时候回去?”他问道,一边在一份我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的题上勾勾画画。

        “现在。”我坐起来。

        “我得和你分手。”我松松地握着门把手,还没有往下压,“我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我得结束。”

        “那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我一直想不明白,于渺。”他终于放下了笔,“你像是在可怜我,你凭什么可怜我?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能这样……自以为是?”恍惚间,我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但却不是他说出来的。

        “为什么和我在一起?”他继续问道,“你明明从来没有考虑过我。”

        我知道是谁了,那脸瞬间变成了那人的脸,那张好看的,此刻有一些恼怒的脸,“你就是……”

        “我没有!”我喊了出来。

        我醒了。我没有喊出声音来,我连嘴巴都没有张开,我只是随着车的颠簸,猛地颤抖了一下。我强迫自己回忆着梦境,我想从里面找出些细节和逻辑,但所有的,刚刚发生过的一切,我自认为发生了的一切,都在一点一点地变淡,只剩下了情绪的余震。

        “怎么了?”他看向我。

        “你在梦里骂我。”

        “我骂你什么了?”

        “你说……”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心里一惊。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的手有些颤抖。

        隋逸杰。

        幸好不是导师。我微微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我接通了电话。

        “你去哪儿了?”电话那头的人开门见山地问道。

        “旅游。”我回答。开始时,闵子骞一脸好奇地看着我,很快,他又重新看向窗外。

        “算是分手了?”隋逸杰问道。

        “嗯。”我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很快挂断了电话。从头到尾,我们的通话不超过二十秒,我们已经没有话要说了,他不会问“为什么去旅游?”,“为什么分手?”,他更不可能惋惜几声,表达一下遗憾,或者祝福。我们已经没有话要说了。

        “既然都不高兴,咱们还是分开吧。”这也是我的话。

        “正式分手了?”

        “什么?”我回过神来,发现这回是闵子骞在说话。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学我前男友!我想向他咆哮,又忽然想到,刚刚只是我在做梦而已。

        “声音有点大,”他说道,“我不小心听到了一点。”

        “不过我好像也没说什么。”我说,“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这次的电话带给你的信息量是零。”

        “你告诉他,你在外地旅游,”他若有所思道,“你和其他人也都是这样说的吗?”

        “只要别人问,我都是这样说的。我不能让他们担心。我还说了,这几天我可能不怎么回消息。”闵子骞看上去还想问些什么,但他没有说话。我把手机装回口袋里。

        “咱们出发之前,你有没有说什么……一些正当的理由,或者借口?”我问道。

        “没有。我在梦里骂你什么了?”

        他话题转换之快让我有些跟不上,“呃……你说我自以为是。”

        “我只是在保留我那点可怜的诚实。”他笑道,“再过几天,我可能再也没办法说你不对了……就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挺好的,”我说道,“不管真真假假,有没有目的,反正你在我旁边坐着,听我高谈阔论,你也没有不高兴。我喜欢现在这样。”

        “我昨天看起来很凶吗?”

        “一点点。”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干燥而温暖。

        “对不起。”

        我们回到旅店,在前台拿了衣服,还有其他的一些生活用品。我们一前一后地上楼,进了房间。

        我累极了。开始时,我坐在床边,想着过一会就去洗澡。坐着坐着,疲倦像丝线般将我缠绕,直至一发不可收拾地袭来。

        我任由重力把我放倒,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闵子骞在旁边忙来忙去,拆着包装袋,整理东西。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聊天。

        “你有女朋友吗?”我问道。

        “没有。”他叠起一件黑色的t恤。

        “现在没有,还是一直没有?”

        “现在没有。”

        “分手了?”

        “嗯。”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什么不为什么……怎么回事?”

        “好多事。”他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这得看你具体指的哪一次。”

        “哪一次?”

        “我不只分过一次手。”他看着我,“我从初二开始谈恋爱,你想听哪一段故事?”

        我忽然觉得,他的情感经历可能能从盘古开天辟地讲到宇宙坍缩解体。

        “我不想听了。”听到我的回答,他满意地重新忙着他手上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还出了门,把洗好的衣服取了回来。

        他看着满满当当的衣架,犹豫了片刻,把甩干后的衣服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后一件一件地把衣架上的衣服取了下来。他把我的衣服堆到床边,我听着衣服啪啪落下的声音,还是一点都不想起来。

        “你和她们做过吗?”

        “你猜。”

        “我猜没有。”我自顾自地说道,“高中毕业前机会很少,上大学……你上大学还不到三个月,三个月……社团加了吗?那里面有女生。不过刚上大学,你们都还是傻乎乎的小朋友。”我看着天花板,研究着吊顶上的回形花纹。

        “你说什么?”

        借着放衣服的空隙,他忽然俯身压了下来,双手撑在我的脑袋两侧,我又闻到了那股海盐汽水的淡淡清香。

        “谁是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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