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心

我关上了窗户，没有汽车的声音，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

        “你要睡了吗？”

        “不睡。”我摇摇头，我靠着窗台，望向闵子骞黑色的眼睛，问道，“困了？”

        “我也没有。”他翻身下了床，走到我的身边。我忽然想起，他现在算是我的男朋友了。我朝闵子骞张开手臂，他走到我怀里。

        “你今天有些不高兴。”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说道。“想什么呢？会和我有关系吗？”

        “有关系，”我的额头贴着他的肩膀下的一块地方，“我在想我们的未来。”

        “然后呢，想到什么了？”

        “我总觉得，我们不应该这么快乐。”我喃喃道，“我想要结束，是想要结束痛苦。就现在来说，我的一切快乐都是不正当的，都像是……都是一种背叛，我对我自己的背叛。”

        “可我感觉你一点也不快乐，你只是在拼命地告诉自己你很快乐。”

        他找到了我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充满愧疚，快乐就不是快乐了。”

        “如果我无法摆脱这种负罪感，这说明，我的潜意识里，可能依然觉得这样是错误的。”我说，“我不该逃避，我有责任，我还有一大堆事情得做。但是这么多年，我明明一直在努力证明这一切都无关紧要。我相信，同时我又不相信，怎么办？我不相信我自己的理论。”

        我明明坚信我的理论！我发誓，我坚信我的理论，我愿意为了维护它做任何事情。但我也无时无刻不在怀疑。

        “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他笑了笑，说道：“不像我，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正确的人。”

        “一点也没有怀疑过？”

        “一点也没有。”

        “为什么没有？我们在走向毁灭。”我说，“我，不，现在说你，你的一切认知都基于你的存在而存在，现在它们却在否认你的存在，从没觉得有点荒唐吗？”

        “荒唐吗？这只是不符合规律而已，我接受这一切，哪怕是愚蠢的。”

        “你是自由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希望我也是。”

        他离开我的怀抱，然后拉着我坐到床边。“你现在就是自由的。”

        “我的自由，不会对不起别人？”

        “你只需要对得起自己。”

        “可我之所以长大，就是为了承担些什么。”

        “承担些无聊，荒唐和难以忍受？”

        “生来痛苦。”

        “没有一点幸福？”

        “有，但在我看来不值得。”

        “别管值不值得。你真正想要什么？”

        “结束。”

        “那我们便结束。”

        “结束……”我倒在了他的床上，默默念道，“结束，会不会对不起别人？”

        “你又绕回来了。”他笑道，“你还是昨天那个抱着手臂，冷冰冰劝我多读书的人吗？”

        “可能不是，今天我又长大了一点。”我用他的手蒙住了我的脸。

        “你的要求太高了。”他躺在我旁边，说道，“别考虑别人了，也别急着考虑未来。咱们就想想现在。”

        这话我之前也说过，现在摇身一变竟成了他的话了。或许我可以出一本书，把我说过的话都记下来，每当我想表达什么观点的时候，都先把这本书翻一翻，看看有没有矛盾或者重复。这样我的头脑可能会更一致些。不，不能是书，写书得用到文字，用到自欺欺人的语言。要想写书，我得先发明一种全新的表达方式，一种□□裸的，无法翻来覆去，弄虚作假的表达方式。

        想到这里，我又在企图改造世界了。

        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世界，我更懒得去行动。现在，我只想在这里躺一会儿，他的床也很软。

        “现在。”我重复着他的话，“现在有点热。”我侧躺着，用手在他的胳膊上划来划去，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倒是很凉。“现在是晚上十点钟。刚刚窗户底下有人吵架，现在他们好像走了。”

        “所以你刚刚把窗户关上了。”

        “对。”

        “我倒是什么都没听见。”

        “你在忙着别的事情。”我忽然想起了他那副莫名其妙认真的样子，黑色头发搭在额角，遮住了那一块小小的伤疤。“现在—”

        “现在？”

        空调自己休息了一会儿又忽然运作起来，发出很大的声响，寂静变得不寂静了。

        “现在怎么了？”闵子骞的脑袋像是忽然变得有些空，他只是在下意识地回应我。下意识的表现为重复，或者反问。

        “现在很好。”我笑了。

        “现在是很好。”他把头往我这边偏了偏，我感受到了他的呼吸和目光。我忽然想起了那一阵不冷不热的风，还有暖洋洋金灿灿的夕阳。我相信我自己此时此刻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情。现在是一个美妙的时刻。

        “和我□□吧。”我撑起一只手臂，在一个很小的高度上俯视着他。

        “你说什么？”

        “你真这么想？”他有些吃惊。我理解他的吃惊，毕竟我们在一起还不够两个小时。我想看他的眼睛，可他的眼睛却没有对焦，我在他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我的嘴唇。“我今天……不，你—”他绞尽脑汁地措词，但没成功。这让我有点想笑。

        他多会说话啊！一秒钟以前，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会说话的人。

        “你……你是不是一早就想和我……”闵子骞最终吐出来这样一句话，呆头呆脑，直接得要命。

        “我说不清楚。”我伸手抚摸他的下巴，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痒。

        他握住了我的手，然后放到胸口，我的手在他的胸膛上一起一伏。

        “或许是吧。”

        他忽然笑了，笑的停不下来，他笑得把头扭过另一边去，不再看我的脸。他的笑声十分清澈，不像往常低沉，那笑声冲破喉咙的一瞬间，带着些少年人的气声，还夹杂着一股“早就知道”的胜利意味，我的耳边回荡着他的笑声。

        他还是在笑。他拿手背挡住了嘴巴，我的手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跨越了他的身体。

        “怎么了？”我想收回手，但他抓着不放，不过他的笑声渐渐停了。谢天谢地。

        “怎么了？”我追问道。

        “你太可爱了。”他亲了亲我的手，然后松开。

        “你也是。”我朝他眨眨眼睛，重新躺下来。他很可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感觉他很可爱。这可能是说明，我开始喜欢他了。我可能是喜欢他穿的那件灰色t恤，喜欢他黑色的眼睛，又或者是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气味，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听了我的歌。这些理由是足够的，但又不太够。一定存在着某一个瞬间，那一瞬间，他在我的眼中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或许说不上普通，一个和我没什么关系的男孩，变成一个全新的人，我喜欢的人。

        “我早就想和你做了。”他说，“自从你说“我不介意和你做，你这个小男孩！”，我就发誓一定要和你上一回床。”他捏着嗓子学我说话，学的很差。

        “别告诉我你的什么了不起的决心和目的。”我打了一下他的手臂，说道：“这让我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我可是捧出一颗心来说喜欢你。”

        “我当然也喜欢你……真的——真做吗？”

        “真的。如果——”

        “那就没有如果了。”他打断我的话。

        “有目的的心就不是真心吗？”闵子骞俯身像我靠近，说话间，他开始试探着，亲吻我的嘴唇。“再勇敢一点，于渺。”他喃喃道，“你已经很勇敢了，但你还可以再勇敢一点。”

        “问都不要问，直接扯着你的衣领，把你放倒在床上？”在亲吻的间隙，我开玩笑道。

        “这也算，不过还有，”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们紧紧地贴着对方，“勇敢一点，相信我，相信所有人，相信这个世界。我有目的，但都是为了你。相信你自己。”

        他乱七八糟说了一通，我没在听，他也完全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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