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章【修细节】

玉箫从桌上滚落，廪枫弯身去捡，门外守门的无常鬼听到动静，连忙说道：“殿下，您怎么这么快就起了？”

        “我歇一会就够了，你们不用守着了，先回去吧。”

        他在这个地方待了两千多年，轮回秩序早已烂熟于心。黄泉每日都要派出大量的无常鬼去勾魂，春冬寒冷，到了夏秋时节，又有蛇虫出没，身体稍微柔弱一点，轻易便没了卿卿性命。鬼差们都忙着呢。

        “殿下，那我们走了。”

        阴司的鬼差向来敬重廪枫。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廪枫殿下这样的好人，才叫神仙。他虽是神祇，又是尊贵的凤族殿下，性子却异常温和，从来不会再他们这些蝼蚁面前摆架子，遇到困难了，他甚至还会出手相助。

        “对了殿下，刚刚您歇息的时候，阿岚传音给您。”

        廪枫淡淡地应了一声：“好，我这便去看。”

        黄泉路上设有许多的传音镜，最初是建来给无常鬼们办差时相互沟通用的，后来也成了阴司与阳间交流的一项重要工具。

        廪枫拿着玉箫，身上并没有特意施什么除戾气的法术。身处无边地狱，受点鬼气也无可厚非，何况他穿着月白衣裳，身上总是盈盈发着光，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温暖着走过的每一段路，鬼气们见了新奇，自然爱往他身上凑。

        他往常是不受什么影响的，但今日不知为何，他刚要出屋，心口处顿时绞痛难忍。

        他抓着门把手，玉箫磕在蔓草织的门上，声音闷闷的，并没有激起什么大的阵仗，他本能地要去封住自己的筋脉，却是迟了一步，口中还是喷出血来。

        柔美的月光被无边的黑暗遮住。

        仿佛梦里的场景再一次上演，他捂着胸口，站了好一会，那疼痛才消散下去。

        是错觉么？

        他站了好一会，悄无声息地将血迹清理干净，坚持出了屋。

        孟婆殿里头也有传音镜，但一旦见了孟婆婆，他吐血这事肯定瞒不住，届时准是又得挨一顿说，然后被她赶回屋里疗伤。

        他放轻了步子，绕过孟婆殿，飞进了来时的黄泉路上。

        黄泉路错综复杂，每条路上都铺满了荆棘，过路的鬼魂却都走得很慢，身后的无常鬼也不会催促他们，因为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生时的景象，路两旁的红花散发出浓烈的香气，噬取着他们生平最欢愉的记忆。

        美好的记忆留在彼岸，痛苦与遗憾都埋进汤里，将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便可走上死桥，进入下一世的轮回。

        神仙没有往生轮回，但飞升渡劫的流程却是与轮回相似，所有劫难到了最后，都要剥夺掉当事人在尘世的记忆，很是无情。

        但生死轮回的秩序不由他说了算，这天命就是要剥夺众生的记忆，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要不剥夺他的就好了。

        再痛苦的记忆，他也是不愿抛却的。

        哀神仙没有往生轮回,也幸神仙没有往生轮回。

        他走的那条路相对偏僻，是极少有人走的。

        他拿着玉箫在上面上写了一个“魂”字，那镜子才能清晰地照出他的模样，不一会儿，镜子上就显现出传音之人那头的景象。

        阿岚是他留在冥宫里头的心腹，有什么事情，他都会第一时间传音过来。

        “君上，小殿下她出事了。”

        听到前半句话时，廪枫本来想跟他说，身旁既无人，就不必再喊他“君上”这么生分了，但听到后面，他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怎么回……嘶！”

        他一激动，急火便攻了心，那股疼痛再次席卷而来。

        阿岚那边看到他的状态也慌了神，赶忙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怎么了？”他唇上有血流淌下来，看样子并不比呆在冥宫养伤一月的苏若七强到哪里去，阿岚看着，恍然意识到他说话不能再这么实诚了，或许就不该先提这件事！

        “小殿下在人间遇上了一些麻烦，但好在无妄公子及时赶到，现在没事了……”阿岚将原本要汇报的话删繁就简，重点突出后半句，为的就是让廪枫心安。

        可揪起来的心哪有那么容易放下的，廪枫紧接着就问：“谁伤了她？”

        阿岚犹豫了，说不说呢？

        神女殿下那边虽还在昏迷着，但有苏无妄在照顾，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眼下他应该是先哄廪枫养好伤才是。

        “是我着急了，小殿下跟天族的人起了一些争执，就受了点小伤，并没有大碍。”

        “你骗我。”

        生死两地相隔，阿岚却仿佛看到他的眼中，烧起了熊熊怒火。

        “她受了很严重的伤，是不是？”

        “你是知道的？”阿岚感觉自己这次传音像一个笑话。

        “我与她，是有着生死契约的，她受到任何伤害，我都能感受到。”

        “也对，”阿岚也想起来了，“也只有她能让你心疼成这个样子了。”

        “你快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

        “行行行，我告诉你，但你得先答应我，不要激动，既然是生死契约，你疼她也是跟着一起疼的！”

        “好，快说！”

        廪枫极少这么大声吼人。

        阿岚将派出去的使者所见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边说还边注意着廪枫的神色，生怕他激动得昏过去。

        说完一长串的来龙去脉，阿岚看见廪枫除了神色难看了点，还能□□地站着，心中压着的石头就放下了几块，要是换了别人，肯定是要吐槽，这小两口指定都有大毛病，弄什么生死契约，神女殿下整天把自己弄得一身伤，鬼君他这不没事找罪受吗？

        但阿岚他明白廪枫的感受。

        “她在哪？”

        沉默了良久以后，廪枫张口问道。再多的愤怒，都抵不过想见她的欲望。

        “在招摇山下的临遥。”

        阿岚极力想稳定他的情绪：“君上，别太担心，还有无妄公子在呢。”

        “幻虚神剑，神魔尽诛，”他哑声说道。

        廪枫一提醒，阿岚顷刻间怵了，苏无妄他不止是苏若七的弟弟，他也是上古幻虚神剑。

        他能弑神！

        “你知道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是谁么？”

        “是上古的神仙吧？”阿岚记得神女殿下与廪枫是共享法力的，能够伤到她的人，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我记得你以前也常戴着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呢。”

        廪枫却摇头说：“他是魔神闻阮。”

        “神魔大战中，魔兵大营里，一夜诞生的魔神。”

        “魔神？！”阿岚觉得很不可思议。

        魔是魔，神是神，而魔神，则是天地之间另外一种存在——神魔同体。

        神魔同体，是世间极为罕见的体质，一念成神，一念成魔，若是引导得好，其实也并不可怕，但可怕的恰恰就是，神魔同体却主修了魔道！这样的家伙，既有魔的心狠狡诈，又有神的不死之身！

        这不妥妥的灭世者的存在嘛！

        阿岚突然心情也有些复杂。

        “你说一夜之间……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具体的廪枫没有多说，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里头涉及了神族的一桩丑事。

        这桩丑事，当年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廪枫觉得，那些神祇就算还活着，想必也是不愿再提的。而神族里头最不愿提起这件事的人，便是他摆在心尖上守护着的、昔日的神族小殿下苏若七！

        因为这桩丑事就是发生在曦月宫中。

        “他原本是我们的一位故人。”

        闻言，阿岚便知晓了其中的复杂。这世上最怕也最无奈的，就是故人心易变。

        “那难怪小殿下会那么生气了，”阿岚感慨道，“你们的故人真是挺多的，你这次回黄泉，不就是托孟婆婆找一位故人的魂魄吗？”

        “不过我还是觉得，都几千年过去了，现在要查，就算是孟婆婆，也挺难查到的。”

        确实很难查，但再难查，他也要查。

        阿岚自顾自说着，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补充道：“对了，我们派出去的人说，那个闻阮夺了殿下一部分神血！他是要做什么吗？！”

        对待灭世者，是要拿出十二分的谨慎的。

        但谨慎之余他却忘了，廪枫听不得这话。

        他救心爱之人命的东西，竟被那个家伙夺了去！

        他的心疼得更厉害了。

        “君上？”

        “鬼君？”

        “廪枫？”

        “喂！”

        阿岚将各种称呼都喊了个遍，眼前的人白着一张脸，就像丢了魂一样，迟迟没有搭理他。

        “你说话啊！你知不知道他想要干嘛？！”

        他知道。

        闻阮现世，廪枫不用想也知道，不为别的，一为神血，二为幻虚神剑，三为……

        那个故人。

        是他找的那个故人。

        也是那一日在亶爰山，无妄和魂扇看到的那位故人！

        那个在两千年前仙逝，至今还让所有人惦记着的神族长老、苏若七心心念念的师祖——

        妺皇。

        他真的回来了么……

        想到这里，廪枫突然冷笑起来，咳嗽不止。

        “君上！”阿岚看见他衣袖上沾了不少血，恨不得穿过传音镜查一查他现在的身体。

        “我没事。”廪枫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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