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重逢

清澄派的禁闭房与凡间的牢狱十分相似。

        除了没有虫鼠的困扰和难闻的气味之外，幽闭的氛围、漆黑的环境，连透气的小窗也如出一辙。

        宝贵的月光从窗户探入，浮现出的也不过是虚空中那些微渺尘埃。

        凌霜双腿合拢侧坐于地面，此刻的她正尽力抹除一切多余想法，她会在这里关上三年，她有很多时间可以做这件事。

        凌霜时常会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要修炼，自己的生命究竟有何意义，只是为了当一枚棋子吗？

        是的，所有的事，都是榆灵子告诉她的。

        是榆灵子让她修炼，让她吃饭、让她睡觉，让她活着，所以她才活着。

        生活于世上近四十年的岁月，凌霜觉得自己是榆灵子手上的提线木偶，没有他的命令，自己可能连呼吸都不被允许。

        凌霜其实很早以前就放弃了对于生命的自主权，她只是听命令而已，除此之外她不懂别的生存方式，直到那个男人出现。

        常治龙……他实在是个无法用常规判断的人。

        他是如此的自由，自由到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他。无论规则、道德，亦或是困难、绝境，他似乎都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凌霜笑了，每当想起常治龙她都会笑。那家伙像个大男孩，总是蹦蹦跳跳不按常理出牌，然而关键时刻他又是那么可靠，多少次险象环生，要不是他的话……

        想到这儿，笑容从凌霜脸上消逝。

        可能与这样的人相处，对于她来说太过奢侈。这短短的几年时光，已经是上天最后的眷顾。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再听他说一次……

        “管家婆！”

        “咦？”

        凌霜脸上挂着泪水，恍惚中她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唉？这牢门有意思啊，居然不带锁头。”

        “那么掌门，属下出去望风了。”

        “好的，拜托你了……”

        似乎有脚步接近，行至后背，一只温暖的手掌搭上肩膀。

        “管家婆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糟糕，不会是认错了吧。”

        凌霜缓缓转过头来，她欣喜的发现，原来月光不只能带来尘埃，还能带来她心爱之人。

        “真是你啊，我就说不会认错嘛。刚才为什么……”

        凌霜紧紧抱住常治龙，双手在他后背抚摸着，脸颊牢牢贴在一起，尽可能去感受他的温度。

        常治龙以温柔的话语，在凌霜耳旁安慰道：“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今后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听到熟悉的嗓音，确认眼前此人并非幻觉之后，凌霜这才将自己与常治龙分开。

        看到常治龙的妆容，凌霜忍不住破口笑道：“你这是什么打扮？”

        “怎么？不好看吗？”常治龙平伸双臂，展示道，“我自己觉得不错。”

        “丑死了……”凌霜含泪微笑，她头一次笑得这么自然。

        常治龙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笑容，为了这一抹笑容，即便粉身碎骨也值得。

        “快走吧！有什么事等回到门派再说！”

        常治龙牵住凌霜的手，正要拉她离开时，却感觉有些抗拒。

        凌霜放开常治龙的手，神情哀伤地看向黑暗，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常治龙万分不解，“总要有个理由啊！是我对你不好吗？还是你觉得这里比卧龙派好？”

        “不是……”

        “既然不是！”常治龙上前强行拉住凌霜，“就算你不愿意，我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唉呀！住手！！”凌霜一声怒吼，迫使常治龙停止了动作。

        两人四目相对，一方伤感，另一方却极力回避。

        “怎么了？为什么呢？”常治龙伤心地说道，“难道我……真的比不过你心中的忠诚吗？”

        常治龙是自由的，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他，除了感情。

        感情是常治龙最重视的东西，一旦他把一个人视做家人、兄弟、爱人，他便会义无反顾投身于刀山火海。

        这一点凌霜很清楚，常治龙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今天若不能把她带走，他宁可把命留下来。

        事到如今，即便不愿意，凌霜也必须说出她留下来的理由。

        “没有任何东西比你更重要，但是……”凌霜怀着悲痛，不顾清泪决堤，大声呼喊道，“我必须拯救我的父母啊！！”

        修仙门派是一种什么样的组织？

        现在，我们必须重新讨论这个问题。

        笼统来说，门派就是一群人集中在一起修炼成仙的组织。可如果深究你就会发现，每个修仙门派都可以看做是一个独立的“城邦”。

        因为与凡间脱离，人类社会的规则自然无法适用于修仙门派。

        然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组织要想发展壮大，“门规”是必不可少的。但至于这个“门规”应该怎么定，由于没有一个统一的模板，很多时候只能看掌门的小聪明如何发挥。

        有死板的，繁文缛节特别多，像师徒间的礼节、师兄弟间的礼节，恨不得吃喝拉撒都给你管到底。

        有激进的，一切都以修炼为主，什么事都用修为说话，其他全是狗屁。

        而清澄派就属于那种既死板又激进的类型，并且在惩罚上严苛到令人发指。

        之前曾说过，清澄派是严格禁止男女弟子之间互相来往的，平时连见面都不行。

        那既然不允许异性间交往，为什么不把性别统一一下？

        原因当然是掌门不肯放过任何一名人才。

        然而有的事就是这样，你不让和尚吃肉，那吃吃素，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但你这边让和尚吃素，那边每天请人来开烧烤派对。这种情况你还硬要和尚不破戒，那么和尚可以先破杀戒。

        凌霜的父母曾经都是清澄派的弟子，并且也都是优秀的赤光弟子。

        原本两人可能一辈子都没什么交集，怪只怪一次仙缘会，让两人同时做了门派代表。

        没错，就是三年一度，与常治龙曾经所属的觐阳派争夺资源的那个仙缘会。

        当时凌霜的母亲凭借不凡的身手、坚强的实力，一举击败当时觐阳派的最强弟子。

        不仅人长得美，与敌人交手时的神态动作也十分优雅。这可把同为清澄派代表的凌霜爸给看入迷了。

        与许多相恋的男女一样，就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便再也忘记不了彼此的容颜。

        从那以后凌霜的父亲开始想方设法进入西院，不惜多次挑战门规，受尽无数惩罚，也要见凌霜的母亲一面。

        当时凌霜父亲的师父也是榆灵子，看到弟子如此“堕落”，榆灵子也多次苦口婆心地劝说。

        要知道以凌霜父亲的资质，只要好好修炼，成为大乘修士并不是难事。

        然而他就好像鬼迷心窍一般，不只屡次犯规还坚决不肯供出女方的名字。

        由于别人只知道是他潜入西院是为了与女弟子私会，至于他私会的女弟子是谁，这一点却毫无头绪。

        凌霜的父亲用自己的意志捍卫住了爱人，无论别人怎么问，他就是不肯松口。

        然而因为触犯门规太多次，许多人都提出说要将他逐出师门。

        关键时刻，幸好有身为师父的榆灵子站了出来，替弟子分担罪责并劝说掌门与其他两位道尊。

        最终凌霜的父亲以戴罪之身留了下来，门派只是剥夺了他赤光的身份，并没增加什么其他惩罚。

        不过由于他的行为造成的影响恶劣，掌门决定加重对于私会男女弟子的处罚，今后凡发现类似的行为，一律打断双腿后禁闭三年。

        为了保护心爱之人，凌霜父亲只能忍痛不再与凌霜母亲见面，从此以普通弟子的身份安分守己好好修炼。

        就这样过了几年，两人虽然没再见过，但心中却始终无法忘记对方。

        也许是这份爱恋感动了上苍，在最新一次的仙缘会即将开始之际，原本选为代表的赤光弟子在外出执行任务时遭到偷袭，重伤之下无法参加仙缘会。

        经过多方考虑，门派决定让曾是赤光弟子的凌霜父亲代为上阵。

        得知这个消息，凌霜父亲欣喜万分。能够参加仙缘会就意味着很可能再次见到自己的爱人，哪怕不能进近距离接触，只见一面也好啊。

        就这样，在缘分的安排下，两人终于又再次见面。

        重逢的两人情难自控，想到仙缘会结束之后又要分开，他们不由得痛苦万分。

        那一夜，在离开门派其他人视线的地方，两人一直依偎着彼此。他们痛苦着思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能摆脱相思之苦。

        私奔吧……离开这个不通人情的门派，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两人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离开参加仙缘会的队伍，跑到深山老林当中隐藏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两跑了，清澄派那次输得很惨。由于两名代表突然消失，无计可施之下，清澄方面只能让随行的弟子代为出战。

        回到门派，得知事情真相的掌门气得那叫一个七窍生烟。

        门下弟子不守门规私奔，虽说这种事实际不算什么，但对于小心眼的清澄掌门来说，这就等于是拿把锅灰往他脸上抹。

        仙缘会输了不要紧，失去三年的资源也不要紧，可这种事传了出去，害得自己颜面尽失那是怎么也不能忍啊！

        盛怒之下，掌门要发动人马去捉拿两名弟子。危机时又是榆灵子站了出来，将所有的责任扛上身，说弟子的行为因由师父负责，自己会将他们二人抓回来交给门派处置。

        掌门听信榆灵子的诺言，让他全权负责这件事，谁知道他这一抓就是六年。

        不得不说榆灵子的办事效率实在太低，但实际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这是有意消极怠工，目的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弟子。

        掌门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威胁榆灵子，如果再不抓到二人，他就派别人去办。

        榆灵子知道如果换做别人在处理这件事，凌霜的父母可能会遭到严重的拷打。

        无奈之下，他只能动身去抓捕二人。

        由于他其实早就查清楚两人居所，因此找到他们没费多大力气。

        敲开凌霜一家的门，夫妻二人见到榆灵子到来，都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

        对于早晚要来的灾祸，他们二人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膝下已有一女，凌霜还小，若是留下她一个，之后的日子怎么生活？

        当时的凌霜只有五岁，看到父母悲痛的神态，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哭。

        榆灵子见这孩子可怜，出于对弟子的情意，他答应帮助夫妻二人照顾凌霜。

        之后的事情对于凌霜实在过于残忍。她的父母被掌门勒令处死，就连灵魂也被收进“缚魂瓶”，囚禁于门派的“恶灵殿”，至今无法/轮回转世。

        “师父对我说……只要我努力修炼为门派立功，总有一天可以求掌门释放父母的灵魂，让他们能够轮回转世。”

        这么多年以来，凌霜一直是抱着这样的信念活着。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父母的灵魂得以轮回，为此不惜违背良心，做一些自己不愿意的事。

        “妈的！！”

        听过凌霜的诉说之后，常治龙恨得咬牙切齿。

        实在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堂堂一派掌门、大乘修士，竟然就因为所谓的颜面杀死门下弟子还囚禁他们的灵魂。

        这样的人别说是成仙得道，就连当人他都不配！

        常治龙再度拉起凌霜的手：“跟我走！”

        凌霜拼命挣扎：“我是不说不行吗？为什么你还……”

        “我不是要带你回卧龙派……”常治龙转过头，以充满决意地目光看着凌霜说道，“我们去恶灵殿……去救出你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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