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落难

竹编的篮子里放了一小把翠绿的野菜，沐菀手上还带着污泥，犹豫的用手拨弄了一下篮中的食物，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这些东西应该能够果腹吧，今早小虎子的娘亲在小道上瞧见这种野菜，双眼直冒精光，小虎子生的圆头圆脑，也是个嘴巴挑剔的主，他都迫不及待了，一会儿回了山洞里，用火烤来吃，再蘸一点盐巴，或者用石锅熬点汤，总归能对付过一阵子。

        想到这儿，沐菀忽的有些眼酸，她的荷包里连一点银子都没有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个山洞里了，还算宽敞的一个山洞，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人，小桃探来的消息称，那日她们回府太晚，运道不好，遇见了盗匪，被人直接劫到了旁的地方。

        这个地方在哪里，她到这会儿也没搞清楚，从别人的言语中隐约听来，青州是这唯一有人烟的地方。

        山洞里的这群人也是被盗匪打劫的，也合该是这群人运道好，原本作威作福的两伙盗匪因为分赃不均，内讧起来，在离山洞不远的山谷里发生械斗，人死了大半，剩下几个缺胳膊少腿的，也被这群被绑架的老少妇孺们合力捆住，预备挑些日子抓她们送官。

        这几日连着下了好几日雨，大家伙原本打算各奔东西，这会儿只能缩在此地，搭伙谋生，会做饭的妇人留在山洞中烧汤做菜，厨艺不佳的只好跋涉到几十里外，寻找食物。

        好在这几日雨停了，路也通了，大家伙也商量着先到有人烟的地方歇脚，再积攒些银子，回家谋生。

        沐菀跟着大家伙过了一段日子，谋生的本事却还差了一大截，小虎子和他娘亲兴致勃勃挖野菜，商量着回家探亲，她心里只剩下茫然和心虚。

        到这会儿也没找见苏敏敏，那几日兵荒马乱，也不知苏敏敏被人带去哪里了。

        红玉与小桃那日的言语这几日一直在沐菀心里打转，爹爹在外打仗，夙夜操劳，若是让他知道苏敏敏因着她丢了，也不知身子能够撑得住，若在军中有个差池怎么办？

        “怎么只有这一点？”

        在石锅前分煮食物的小桃，瞧见沐菀手臂上垮的篮子，皱起了眉毛，冷着一张脸，“姑娘，这地方可不是咱们府里，食物是有分量，昨日已经一些人已经有怨言了。”

        沐菀摸着空空的小腹，砸吧了一下嘴巴，水亮的眸子黯淡委屈，“那便公正些分吧，明日我一定早些起来，多割些回来。”

        于是沐菀只分得一小捧热汤，菜叶子数都数的过来，更别提肉沫荤腥。

        旁边小虎子母子二人在一旁美美的喝上了一碗汤，摸着肚子，靠在山洞铺了枯树枝的墙壁上小憩，见沐菀捧着一碗汤发愣，小虎子偷偷爬了过来，从身上摸出个什么东西来，“这些东西肯定不够，这是我摘的野地瓜，烤的有些糊了，不过芯子是极甜的。”

        沐菀赶忙道谢，却并没动口，小虎子娘亲见沐菀情状，叹了一口气，“与你同行的姑娘在吃食上可没亏待，倒是你，原本就瘦弱，这几天，瞧着下巴都尖了。”

        小虎子娘亲这几日经常与沐菀一道，发觉沐菀对小桃实心实意，小桃却待沐菀诸多挑剔，虽不至于冷脸，可到了分饭之时，极为吝啬，她倒有心提醒沐菀，却顾忌小桃是个不好相遇之人。

        见着小桃分完了饭食，小虎子娘亲只好无奈的笑了一下，远远的走开了。

        “这是哪来的地瓜？”

        “小虎子她娘给的，昨日小虎子险些走丢，我帮着她寻人，她便给了这个作为谢礼。”

        “原来是这样，姑娘天生乖巧可人，在府上被两位伯母疼爱，落到这荒地里，也有人巴巴的怜爱。”

        沐菀捧着地瓜，小心的剥开，露出甜丝丝的瓤，掰了一半递给小桃。

        小桃一张冷面缓了一下，瞧着沐菀白生生的面盘，澄澈的眸子，肚子里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也说不出了。

        她知道沐菀是顶好的人，善良温软，但与苏敏敏合谋那天起，她便已经与沐菀是敌人了。

        姑娘心软好骗，这会儿也猜不出她叛主，可若姑娘脱难，不用说那两位伯娘，单是红玉那股子疯劲，就够她头疼一阵子。

        “小桃，我们在山下二十里外，见着一个村镇，想来过几日我们便能离开，待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就有法子找苏姐姐了。”

        沐菀轻快的说道，虽然这会还没有苏姐姐的消息，但只要能脱离山洞，便是离苏姐姐近了一步。

        “虽然我们的银钱找不到，可小虎子娘亲说了，浆洗媳妇，刺绣，洗菜的活计都可以赚银子。也不知道苏姐姐这会在哪，会不会没有饭吃，被人欺辱啊。”

        小桃暗地里撇嘴，不想打击单纯的可笑的姑娘。苏敏敏这会子只怕在三老爷跟前锦衣玉食的养着呢。

        想到这，小桃神色更复杂了，明明沐菀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家女，却落魄到这种地步，光善良有何用，没有心计手段，再高贵的身份也保不了小命。

        沐菀今日劳累了一整日，火堆明明灭灭，山洞里人声渐渐稀少，火光映着那张酣睡的脸，眉目如画，神态安和，唇角漾着一丝甜蜜的笑意，倒是连山洞也衬托得不那么简陋。

        过几日就要离开山洞，小桃却开始辗转难眠了。这会若不下手，等到了山下，人多眼杂，便更不好下手了。

        苏敏敏倒下了吩咐，要姑娘的命。可一则苏敏敏歹毒心肠，难保日后反咬一口，她得留个后手做个把柄，才能安心。二则伤人性命，有损阴德，只想让姑娘无法回京，法子多的是，没必要沾上人命官司。

        小桃想到这，不禁透过人群，往男子休息的那堆人面前，瞧了一眼，待与那张油滑的面庞对上时，心底有些生厌。

        小桃偏了头，那老头却舔着脸，凑了过来，“小桃姑娘，你方才朝我使了一个眼色，可是找我有事？”

        小桃瞪了老头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将你那计划再说上一遍，我想想有何疏漏。”

        老头嘿嘿一笑，“做什么这么小心翼翼？过几日这些人就要下山，这么多人，行踪不定，谁能知道我是何方人士，又往何处去，届时我领着人离开，除了您，保管没人知道这姑娘的行踪。”

        小桃瞧见老头猴急的姿态，有些心虚，姑娘这般干干净净的人物，若跟了这种泼皮无赖，日后不知有多少苦要受。

        小桃只觉今日吃下的那半块地瓜烧的自己连心窝子也疼了，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世上谋生，谁还能不做点亏心事保自身平安呢。

        “小桃姑娘，这几日下了雨，总觉得腰侧酸痛，想来是寒症犯了，我听着人说，山脚下有个医馆，这姑娘正巧明日要去找食物，你让她给我找些药来吃。”

        “你多金贵个人物，叫她找药给你吃，她身上哪来的银钱？”

        “我是够不上让她给我找药，可她爱重你，你便称你病了，她怎么着也会弄药回来。”老头面上无光，阴着脸，“小桃姑娘，我可是为你办事，我瞧这姑娘出身不凡，乍然拐了人，我身上还担着风险。如今只不过要一副药，便这般推脱，日后若出了事，我又该寻谁说理去。”

        小桃被老头不客气的言语弄的一肚子的气，一夜未眠，醒来时倒真的有几分病态，瞧见沐菀凑过来，又是热水，又是擦脸的伺候着，小桃只觉得自己比禽兽还要卑劣，不过想着日后的荣华富贵，她嗫嚅了一下，还是磕磕巴巴的说了自己身子不适，想在山下求几幅药。

        “沐姑娘，我看小桃姑娘身子骨好的很，面上虽有些苍白，说话却中气十足，想来没什么大问题。”

        “过几日大家伙就要一块寻路下山了，届时再去看大夫也不晚啊。”

        “这一路来来回回几十里路，你身上又没带银两，回来的若是晚了，这山上的蛇虫猛兽也难避开啊。”

        沐菀跟着小虎子母子挖够了野菜，交了一部分，又从篮子里分了一部分出来，准备当作看大夫的药资。

        “放心，那村镇瞧着也不远，走得快些，趁着天黑前，应该是能赶回来的。”

        “小桃身子不舒服，又要做那么多人的饭食，若不用些药，我怕她熬不住。”

        沐菀擦了擦头上的汗，告别了小虎子母子，一咬牙往村庄方向快步走去。流落在外已经很不幸了，苏姐姐这会儿还没有消息，小桃可不能再出事了。

        村庄里冒出袅袅炊烟，沐菀赶了两个时辰的路，一路上脚上酸痛无比，头晕眼光，腹内也空空如也，嗓子也干的像是要着了火。

        沐菀不敢停歇，便是到了村庄，也是匆匆向人打听了药铺子，快步跑了过去。

        只希望在药铺里少耽搁一些时日，否则天便黑了，回去就更麻烦了。

        沈郡一行人收到密信，马不停蹄赶了几天的路，遇上几场大雨，风餐露宿，竟倒下了不少人。

        好不容易到了一个村庄，何青便好言好语的从沈郡口中得了几日的假，一行人便在此地歇了下来。

        这日沈郡从山上打了一只鹿，庆卫的士兵们忙活着烤肉，沈郡自知平日管束下属严苛，不愿让他们拘束，索性提着剑到酒庄饮酒。

        何青、顾离从小便投靠沈郡，早被沈郡满身的本事惊的心悦诚服，恨不得为自家统领肝脑涂地。

        这会儿见自家头落寞清寂，自然不忍心，两人偷偷摸摸的跟着，还没走几步，便被发现了，顾离只好死缠烂打，央着跟自己头一齐喝酒。

        “头儿，你瞧那药铺前站的是不是有些眼熟？”顾离嚼着花生米惊奇道。

        “这不是咱们在翠英坊里见的那个馋嘴的小丫头，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何青摇了摇头，“顾离，你喝醉了，那姑娘随便出手便是银锞子，哪能在这等乡野之地。”

        顾离喝了些酒，本就有些小孩气的性子，便压不住了，非要与何青论个长短，“头儿，你快看，这分明就是那个丫头，她上回见了你，吓的不敢出声，只敢偷偷瞧你，头上簪的绒花早将她出卖了，你看她这会儿也带着花呢。”

        沈郡侧目看去，一眼瞧见那姑娘发上簪着的绒花，不过比起前几日，那花上点缀的宝石却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皱巴巴的布团，像是被暴雨摧残的月季。

        “你方才不是说，抄完了这张药方子，就拿药给我，怎么这会又多了这么多本要抄的方子？”

        “你个姑娘家懂什么，你不过抄几个方子，哪里抵得过老夫抓的药，这可都是名贵药材，好了，别废话了，快些抄就是了。”

        “可是这些东西，抄到晚上也抄不完。”

        药铺的掌柜好不容易白捡一个会写字的劳力，自然不愿轻易放人，哄了几句，见沐菀仍旧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索性耍起无赖来，“这药已配好了，你没有银钱，我好心赠药给你，你该谢我才是，几张方子而已，你再不抄，我便扭送你见官去。”

        “掌柜的好大的威风，就是不知见了官，这大棍打的是哪个舍了面皮的老无赖。”

        沐菀被人一阵数落，心里有酸又涩，抄了几十张方子，头重脚轻，站也站不得了，身困体乏，又受人一番恐吓，眼眶一热，几滴泪挂在浓密的睫毛上，颤颤巍巍，好不可怜。

        听见有人过来，沐菀低了头，抹去了自己的眼泪，扬起头只见三个三个几位眼熟的高大男子走了过来，为首的冷面如冰，连眸子里都是清寂冷然，旁边两人身着黑衣，一人面带讽刺，提溜着酒壶，摇摇晃晃，另一人面目可亲，正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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