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苏敏敏死在狱中的消息，在推杯换盏的高谈阔论中，唏嘘感叹片刻后，便再无音讯，她一生使劲浑身解数，想要融入的贵人圈子，将她的死只看成一个无足轻重的笑谈。

        她初入京城，借着沐菀的声名，长袖善舞，在贵女云集的京都之地昙花一现，狼狈赴死后，也只让人惊讶片刻，唯有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的长宁侯夫人偶然提及唾骂几句，她那短暂人生的喜与怒便再也无人知晓。

        没人知道，她死在潮湿阴暗的大狱之中，蛇虫丛生，浑身脏污，众人感叹她飞上枝头却利欲熏心、作茧自缚的下场，无人知道，她那光耀的半生，欢欣与喜悦不过做了沐菀的替身。

        沐风从孤苦遗孀中收养了她，给她无上的尊荣，却也在她身上加上怎么也挣不开的枷锁，沐风对沐风心中有愧，却迈不过唐梨带给他的苦痛，他日复一日的思念沐菀，仇恨与埋怨也在逐渐堆积。

        他对沐菀的眷恋在对唐梨的埋怨中扭曲而疯狂，爱时恨不得将其捧若珍宝，恨时便又疯魔狠辣，他不敢用这样反复可怖的面目面对沐菀，只能将那极致的爱与恨倾泻在一个孤女身上。

        沐风让她见识京中繁华，将她风风光光的推到众人羡慕的高位，玩味的看着她算计沐菀，用各种拙劣的手段招惹沐菀，所求的不过是沐菀的垂眸。

        沐风高高在上，被人吹捧惯了，当他年岁渐长，想要捡回稀薄的父女亲情，碍于情面，不愿伏低做小，伤了颜面，只能用她充作跳梁小丑，夺回沐菀的关注。

        可沐菀从来不都是一无所有的柔弱女子，她品性坚韧，无数人对她趋之若鹜，哪怕在苦难空寂之地，亦能宁静绽放，不染俗世尘埃。

        苏敏敏这一生，起起落落，不过是沐风手上卑微而听话的傀儡，她虽恨他，却更恨沐菀，恨到骨子里，欲倾尽一切，摧毁沐菀的一切，将她取而代之。

        可她疯狂的报复，算计他人又被他人算计背叛，是非恩怨，爱恨情仇，在一杯毒酒中化作尘埃，可她终其了一生，也未能跳出别人精心打造的樊笼。

        “大人可想好何时离京？”

        沐菀知道苏敏敏的死讯，沉默了片刻，古井无波，哪怕在众人眼中，苏敏敏是她不共戴天的死敌，她却没有丝毫幸灾乐祸之意。

        之前诸多算计，经受种种苦难，她并非无怨无狠，可她不是自怨自艾的懦夫，在她蜷缩在苏敏敏带来的阴影时，有一人握着她的手，让她看见世家百态，知道人世当中女子尚有另一种活法。

        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不需仰人鼻息，靠着双手，她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她不再是一个只会依附旁人的菟丝花，不用战战兢兢去揣度男子的喜怒。

        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个清俊冷淡的男子带给她的。

        沐菀满心依赖，托腮看着沈郡一板一眼的收拾行囊，用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大人这次要去哪里，不如让我也跟了去吧。”

        沈郡转过身，平平淡淡的安抚道：“乖，顺利的话，几日便归了，你在菱卫，要乖一些。”

        声音虽平淡，话里的纵容与疼爱却又像是要溺出来一般。

        沐菀不再怕他，她大着胆子，用水灵的眸子打量着沈郡的神态，软着声音，“我怎么不乖啦？我这几日读了许多医书，勤加练功，青岚姐姐说，我现在完全可以出师了。”

        沈郡被沐菀扰了，也不生气，停了手头的动作，专注的听沐菀说起她这几日点点滴滴的小事，津津有味。

        沐菀说的兴起，靠在沈郡身旁，“大人，难怪雪团前几日懒洋洋的，青岚请了替动物看诊的大夫，雪团腹中有了小崽崽，再过不久，菱卫里就会有新的猫猫。”

        沈郡看着沐菀单纯愉快的神态，心里也跟着轻松，沐菀似乎总是如此，极少陷入沉闷苦痛，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便可以让她开心许久，无忧无虑的像是一个单纯的孩童。

        “想不想学木活？”

        “大人，你不收整行囊了？”

        沈郡看了一眼横在床榻上的刀剑与瓶瓶罐罐，难得开恩一次，拉着沐菀，堂而皇之的开了小差。

        沐菀顶了一个徒弟的名头，沈郡忙活的满头大汗，也不让沐菀搬那些重物，沐菀便殷勤的做些递水擦汗的杂事。

        沈郡是个无所不能的通才，常年砍杀的手对力道的把握，已到了无比精细的地步，三下五除二，便给雪团做了一个刚高过膝的木屋子，两侧还开了两扇不大的小窗。

        沈郡看着满脸惊奇的沐菀，心下一动，用手边的木材粗略的做了一个木雕，“等你将这个木雕刻好，我便回了。”

        沐菀接过小木雕，见这木雕的轮廓乃女子之姿，小声道：“哪有自己雕自己的，大人还是给我刻一个大人吧。大人不在时，我便能凭着这小木雕，思念大人。”

        “哪里用这么可怜了？”沈郡刮了一下沐菀挺翘的鼻子，“你且安心，不过半月我便归了，你要乖一些，留在菱卫不要乱跑，外面传出的消息都不可信。”

        沈郡所给的小木雕，在他走了不过五日时，沐菀已经雕的很有神韵了，一连数日，她按照沈郡所言，呆在菱卫里，不问世事，这几日里菱卫门扉紧闭，高大的院墙隔绝了外面所有喧闹之音。

        暮色四合之时，沐菀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喧嚷，夹杂着无数人惊诧的呼喊，沐菀想去外面探听，却被青岚那张无悲无喜的脸拦住，想到沈郡的千叮万嘱，歇了探问的心思。

        然而那喧嚷之声如同雪团的爪子，一下又一下的抓挠着她的心，京中得到发生了何事？沈郡可还安好？菱卫在京中向来有巡防之责，为何此次菱卫却封闭如铁桶一般，无人进出。

        喧嚷之声越来越大，间或想起兵刃相击的声响，沐菀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如同抵在细绢的墨滴，悄无声息的晕染着。

        她只有抓紧沈郡所赠的木雕，将自己全幅心神，放在那锋利的刀剑与木屑上。

        又过了几日，菱卫的大门打开了，却也只有几位武功高强的侍卫神色匆匆的离开，在暗夜中，带着一脸疲倦归来。

        议事的屋中，灯火通明，沐菀深夜醒来之时，披着一件单薄的纱衣，听见青岚与众人烦躁与狠戾的辩驳之声。

        “寻不到便再去寻，难道你也认为头儿会死在一场小小的山崩之中？顾离最擅勘探地势，何青行事谨慎，他们都是人精子一样的人物，不会这么轻易便死了。”

        “青岚，你冷静一些，顾离的腰牌已被村众捡了回来，你也知顾离对这腰牌一向珍重，若没有生死之忧，他怎么会不护着这令牌。”

        “青岚，如今菱卫里你资历最久，你也该拿个主意了。傅家的请求不能再拖下去了，如今傅文远成了皇子，贵妃虽被禁足，却只是小惩大诫罢了，傅文远开口要沐菀，我们怎么拦得住？”

        “再拖下去，只怕傅家的人就要破门而入了。”

        屋外传来稀碎的声响，众人面色沉重，门扇被关吹开之时，他们瞧见穿着一袭纱衣的沐菀，立在寒风中，精致的小脸冻的惨白，一双杏眸湿漉漉的，眼尾坠着一滴清泪。

        青岚的戾气化为乌有，她扯了一下唇角，想说些掩饰之语，可沐菀脸色的哀色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沐菀知道了！她们大费苦心，掩饰的锥心的事实，就这般毫无预备，猝不及防的被沐菀知道了。

        沐菀听完了众人的解释，回屋时，对着众人浅笑了一下，没有怨怼，没有惊慌，安静的离开了。

        掏出沈郡所给的小木雕，指腹从那已经成形的轮廓上细致的抚摸过去，她的眸中闪过一抹坚定。

        短短不过半月，京中便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圣上早年遭奸人所害，服了伤身之药，膝下本无子嗣，哪知十余年后，贵妃竟隐瞒了一个这样大的惊喜。

        难怪傅家要对阿香嬷嬷穷追不舍。

        圣上登基之时，盛宠君美人，为其遣散后宫诸美，以后位相许。

        君美人神妃仙子般的容颜令众人倾倒，俘获了圣上的真心，然而圣上出巡归来之日，君美人却被太医诊出喜脉。

        圣上早年伤身，不利于子嗣的论断早已人尽皆知，天下众人畏惧的尊贵帝王，倾尽一切疼惜的女人，竟怀了骨肉，一时之间，各种风言风语传遍宫城，圣上勃然大怒，派人彻查，却在君美人的寝殿中找到唐念的衣物，唐家自此迎来灭顶之灾。

        君美人病榻缠绵，大病一场，香消玉殒，连带着腹中的胎儿，一并消失在尘世之上。

        圣上受了情伤，纵情享乐，宫殿之中，傅贵妃便是在那时压过众位美人，成了圣上的新宠。

        不过圣上始终对君美人难以忘怀，荒唐几月后，将诸位美人赶出宫殿，直到一年后太后薨逝，后宫无人打理，傅贵妃接着这股东风，成了后宫之中唯一的主子。

        想来那时，傅贵妃便在那几月有了子嗣，却忌惮于君美人的遭遇，生下皇子后令其以傅家的公子的名头遮掩了真正的身份。

        如今圣上年迈，不再如年轻时暴戾无情，念及朝中无人可用，傅文远也便凭着才俊和皇子的身份，成了当仁不让的储君。

        沐菀从那桩旧事中回神，思索着沈郡的下落，旁人皆说沈郡葬身在山崩之中，她并不相信。

        沈郡那样惊艳才绝、算无遗策之人，怎会落到那样的地步？

        他说过要她信她，她便从那些纷繁复杂的传言之中，闭了心，不再去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

        她不能拖沈郡的后腿，眼下帮菱卫解开眼前之危才行。

        傅文远如今贵为皇子，他若要一个人，菱卫断然不敢违背，要解了这难，怕是只能从傅文远身上下手。

        沐菀思索了一夜，脑中闪过了无数个想法，却都在最后一刻被推翻抹去，直到头脑中闪过傅清怡的面孔，她知道，唯一的转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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