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商静抽时间去动物园算是忙里偷闲，现在回到办公室便要开始修改和审定材料，下午三点还约谈了客户，忙得焦头烂额，等一切事情都解决完了抬头一看，已经六点。

        她抱着一箱杨桃下楼，这是刚才小张拿给她的，说是今天早上开庭的那位客户送的，她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客户也很奇怪，他找到商静打这个官司，唯一的诉求就是离婚，他说自己在这个家被压迫得快要喘不过来气了，甚至说只要女方愿意离婚，他可以净身出户。

        商静问他，为什么不直接跟她协议离婚，他说：“我怕她反悔，这么多年来她都是以离婚要挟我就范，如果我跟她协议离婚，到最后说不定还是不了了之。所以我要假装自己很介意的样子，在我知道她出轨的时候，就搬回我父母家住了，我一定要和她离婚不可！”

        看来这离婚证是顺利领到了，商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杨桃，想到景山上的陈诺，思绪发散地想着：她应该没吃过杨桃吧？

        陈诺的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如此苛刻，如果有一天她离婚了，她的父母能同意让她搬回家住吗？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盘旋着，她一路开车到家，没有把杨桃搬上去。走楼梯的时候，商静给陈诺发了第一条微信，脸上笑眯眯的。

        —诺诺，你吃过杨桃吗？

        不过陈诺没有回她，她想到陈诺的小屋子里没有wifi，便泄气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吃法的时候，商静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饭刚塞进嘴里，便急匆匆地掏出手机查看消息，商爸商妈看了她一眼，担心是什么急事，发现女儿的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之所以觉得神秘是因为她明明很开心，却好像故意要去收敛这种开心。

        原因自然是因为商静收到了陈诺的回复。

        —姐姐，什么是杨桃？

        商静每回听到陈诺喊自己姐姐，就有一种莫名的开心，但是很快作为律师的她在这句话里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气息。

        但她并没有现在就询问陈诺，而是嘱咐她不要开移动网络，流量很贵。

        —姐姐，我知道的，我现在坐在小卖部呢。

        商静想到她那个小小的身影所在小卖部门口，胸口便觉得有些难受，她放下筷子给她回消息。

        —坐在门口干嘛？这么晚了，吃过饭了吗？

        —吃过啦，姐姐，我忘记问你，我妈妈做的牛肉面好吃吗？

        —好吃。既然吃过了，就赶紧回去吧，天这么冷不要冻着了。

        商静回完消息才松了口气，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抬头便看到自己爸妈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是她刚才变化表情让他们觉得疑惑的。

        “干嘛？”商静若无其事地夹着菜问道。

        “没什么事吧？”商爸开口说道。

        “没事没事。”商静的口气略为敷衍，难以让父母信服，她便说了个昨天得知的消息。“哦，就是阿贞下个月要结婚了，让我去给她当伴娘。”

        商妈妈了然地点了点头，夏晓贞是商静的小学同学，两方父母也都认识。

        “她都要结婚啦？是和之前那个瘦瘦高高的男朋友吗？”

        对面母亲的八卦，商静只好如实回答：“不是，那个早分了，这个是后来认识的，做生意的大老板。”

        “哦，做生意也好的呀，”商妈妈满意地点着头，顺势问道，“那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哎呀，妈……”商静不喜欢她们打听和干涉自己的感情生活，“跟你说了现在事业为重，我吃饱了。”她收拾了碗筷往厨房走去。

        她走进房间再拿出手机，看到陈诺十几分钟前给她回的消息。

        —好的，姐姐晚安。

        她咬住下唇，笑着想象陈诺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晚安。

        虽然她猜陈诺已经回去了，但还是回了她消息。

        而山顶上唯一亮着灯的小卖部，在这条微信发出后不久，熄了灯。

        接下来的这一天，陈诺一直在等着，早上没有等来商静，下午也没有等到她，最后一场表演结束后，还是没有等到她。

        也许姐姐今天不会来了，她这么想着，但在闭园的时候，接到了商静的电话。

        “姐姐。”这是她第一次和商静打电话，喊她的时候有些怯生生的。

        “诺诺，好像营业时间结束了，我没有赶上，你来一下门口，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

        商静抱着杨桃望着动物园的里面，都怪最后被耽误了一下子，否则她还能来得及进去和陈诺说上几句话。

        陈诺很快就跑到她面前，她掏出钥匙问商静：“姐姐，你有空进来坐会儿吗？”

        于是，真如陈诺所说的，不需要门票她也可以把商静带进来。六点的天色有些昏暗，陈诺问商静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商静摇了摇头，把装着杨桃的箱子放在她房间的地上。

        “诺诺，你看，这就是杨桃，我们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片课文的呀，你看这样就是五角星的样子。”商静用钥匙割开了封箱口的胶带，拿出杨桃给陈诺看。

        陈诺上前接过杨桃，爱不释手地在手里玩着。

        “诺诺，你还记得学过的这篇课文吗？”

        商静笑着问她，陈诺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杨桃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小时候还教过达芬奇画鸡蛋的课文吗？”

        陈诺愣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商静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冷淡：“达芬奇是干嘛的？”

        “画画的。”陈诺不敢看她的眼睛。

        “画什么画的？”商静又问道。

        “画油画。”

        商静没再说话，因为陈诺回答对了，便说明她之前的猜想是错的，她从陈诺手里拿回了杨桃，对她说：“有水果刀吗？我教你怎么吃。”

        接着陈诺便安静地蹲在商静旁边，看她削去了杨桃的五条棱，用刀背刮了刮杨桃的皮，慢慢将皮撕下来，然后递给陈诺。

        陈诺轻轻咬了一口汁水丰盈的杨桃，眼睛亮了起来，开心地对商静说：“姐姐，这个好好吃。”

        “都是你的，”商静拍了拍箱子说道，“记得挑黄的吃，青的还没熟，很酸的。”

        “我知道啦，姐姐不吃吗？”每当陈诺觉得困惑时，都会歪着脑袋。

        “姐姐家里还有。”商静站了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水果刀，把刀还给陈诺的时候，对她说：“削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切到手了。”

        “嗯！”陈诺笑起来，又露出洁白的牙齿。

        “那我回去了，你还没吃饭吧，快去吃饭，”商静走出陈诺的屋子时，又回头问了一句，“你小学是在哪里读的？”

        商静确实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小学，只是随口问一下，陈诺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苍白。

        “嗯？”商静张大眼睛表示想知道答案，只听到陈诺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忘记了……”

        “小学的名字你都能忘啊？”商静无奈地笑了笑，她有时觉得陈诺挺没文化的，但她又学得很快，像个没读过书的山里孩子。

        想到这，她的表情变得严肃，“你没读过书是不是？”商静在法庭上的气场又显现，陈诺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是吗？”商静皱起了眉头，朝她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不……不是，我……”陈诺害怕地低下头，话都说不完整。

        商静平静下来，恢复了之前的轻声细语：“诺诺，跟姐姐说实话。”

        陈诺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终于开口说了自己的身世。

        “姐姐，其实我是孤儿，我的爸爸妈妈是收养我的人，我没有户口，所以没办法上学，”看着商静深吸了一口要责骂她的父母，陈诺连忙继续说，“但是我有好好学习的，你不要生气。”

        还叫她不要生气，她都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她从不是因为陈诺没文化而生气，她气的是她的养父母打着收养的旗号，却不给她办户口，不送她去接受教育，养在这深山动物园里，连工资都要上交，这是什么行为？这已经侵害到陈诺的人权，已经触犯了《义务教育法》！她非要找他们说个清楚不可。

        陈诺知道商静是个律师，她不希望自己父母去坐牢，连忙抱住了商静的腰。

        “姐姐，姐姐，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我爸爸妈妈对我很好，是我不去读书的，我不喜欢读书，工资也是我自愿给他们的，我和他们无亲无故，他们却把我养这么大，难道不应该吗？”

        商静被她这倔脾气硬是拉回了屋。

        “啪”一声，陈诺用背抵住了门，喘着气可怜兮兮地看着商静，她知道商静不会善罢甘休的，带着哭腔对她说：“姐姐，我说谎了，我有户口的，是我自己不想去上学。”

        商静已经不那么相信她了，微微眯起了眼睛，半是怀疑半是对陈诺的心疼。

        “真的，我有身份证的，我拿给你看。”她走到桌子前打开抽屉，翻来覆去地找着，拿出了一张身份证给商静看，按身份证上算起来，陈诺今年才20岁，也就是说她在14岁的时候已经开始驯养动物了。

        “之前不敢告诉你，是担心你觉得动物园雇佣童工，不想实名认证也是因为这个。”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商静抱歉地抱住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也不是你的错，再怎么样九年制的义务教育，你爸妈都应该让你读完的。”刚才陈诺说自己不喜欢读书，七八岁的小孩哪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读书呢，她父母分明也有不作为，看着像顺着她的意没送她上学，实际肯定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你到底是不是你爸妈亲生的？”商静看着她的眼睛问，“说实话。”

        陈诺摇了摇头，说：“我是被人遗弃在动物园里的，我爸妈看我可怜就收养了我，是真的！我看过领养证。”

        居然还有养父母会给孩子看领养证的，商静对她父母的印象更差劲了。

        “诺诺，姐姐只是担心有人会借着爱你的名义做伤害你的事情，而你年纪这么小，没办法辨别。”

        陈诺知道商静是真的关心她，她舍不得商静的怀抱，再一次将她抱紧，喃喃道：“谢谢你，姐姐。”

        而商静也知道了陈诺比自己小八岁，这声姐姐她担得起。她给陈诺擦了擦眼泪，安慰她：“姐姐不是嫌你不读书，真的是担心你被人骗了。”

        “我知道的，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

        陈诺抱着商静，第一次感受到了除这山上以外的其他人的温暖，但还未多感受几秒，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连忙吸了吸鼻子，整理了一下情绪，接起电话说：“喂，妈妈，啊，我不过去吃饭了，嗯，我下午吃得晚现在不饿，嗯……好。”

        商静听到她的话皱了皱眉头，不过看到她红通通的眼睛便也知道她不去吃饭的原因了，于是便问她：“你能出来吗？”

        “出来？去哪？”陈诺不理解。

        “出去动物园，我带你去外面吃饭。”商静从包里拿出湿巾给她擦眼泪，她的脸颊干得有些起皮，商静怜惜地用指腹摸了摸。

        动物园里并没有宵禁，陈诺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既然如此，商静便开着车带她绕下山去吃饭。

        在车上商静用蓝牙耳机给自己的妈妈打了个电话说不回去吃饭了，商妈妈早就习惯，看了看电饭煲里的饭，自言自语地说：“明天做个炒饭吃好了。”

        而车里的二人在二十分钟后到达了热闹的市区，商静的车在路边的停车位里停下，她转头问陈诺：“想吃点什么？”

        陈诺摇了摇头，她不是客气也不是拿不定主意，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我带你逛逛，吃点小吃好吗？你喜欢吃糖葫芦吗？”

        “糖葫芦。”陈诺咽了咽口水，眼睛里闪着光芒，她在动物园经常看到拿着糖葫芦的小朋友，她没有尝过，但知道它是酸酸甜甜的。

        “走，我带你去吃。”商静下了车，去到副驾给她开了车门，陈诺从车上跳下来，只到商静脖子的高度，不过两人真实的身高倒没差这么多，只是商静穿着高跟鞋的缘故，所以显得比陈诺高多了。

        商业街上人来人往，陈诺的心脏开始砰砰狂跳，有些慌乱地后退了一步。商静猜想她没有来过这么热闹的地方有些不习惯，在她害怕的时候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陈诺原本因为吵闹环境产生的不适因为商静温暖的手掌而淡化，商静牵着她走过繁华的长街，在街角处有一家美食楼，楼上有许许多多的小吃，灯盏糕、瘦肉丸、麻辣香锅、小馄饨……

        商静先在收银台预存了钱，收银员递给了她一张卡，这张卡在各个铺子都能刷，就不用挨家挨户地付钱，很是方便。

        “想吃什么？”商静看着陈诺盯着价格看，拿着卡挡住她的视线，“诺诺，姐姐一个月赚的钱是你的好几倍，你不要看价格，就当姐姐请你吃次饭赔礼道歉好吗？”

        陈诺第一次尝到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酒香四溢但入口香甜的酒酿小圆子，闻着臭吃着香的臭豆腐，还有附带表演的印度飞饼，她摸着鼓起的小肚子，满足地打了个嗝。

        商静笑着问她：“吃饱了吗？”

        “吃撑了。”陈诺“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望着对面的商静觉得这一刻好快乐，快乐地可以把身边所有的声音都屏蔽，只剩下商静一个人。

        “那我送你回去吧。”商静没有去退回卡里的钱，而是把卡给了陈诺，说：“以后你想吃了，可以过来吃，刷这个卡就可以了。”

        陈诺却抽回了手，扯了扯嘴角，说：“姐姐，不用了，我不会过来的。”

        商静安静地看了她几秒钟，没有勉强她，便把卡放回了包里，对她说：“好，那下次想来跟姐姐说，姐姐带你过来吃。”

        陈诺的心又再一次狠狠地跳动了一下，这一次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说：要是可以永远和姐姐在一起就好了。

        两人上车后，商静正换着开车的软鞋，突然想到一件事，对身边的陈诺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匆忙下了车，往远处跑去，被风吹起的衣角和长发看得陈诺失了神。

        不一会儿，商静拎着两个袋子回来，递给陈诺。

        一个袋子里装的是两串冰糖葫芦，一串山楂的一串草莓的，另一个袋子里装的是烫手的糖炒栗子。

        陈诺再次看向商静那漂亮的侧脸，她有些懊恼自己只会用“漂亮”这个形容词。

        商静看两边的后视镜时，余光瞟到了整冲自己发呆的陈诺，觉得有些好笑，便问：“想什么呢？感动吗？”

        陈诺点了点头，说：“感动。”

        “那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商静的车已开上盘山公路，再有几分钟就要到了。

        陈诺犹豫地想了想，她觉得她爸爸妈妈对她也很好，她分不清谁才是最好的。

        陈诺的迟疑让商静有些失望，看来陈诺还是觉得她的养父母对她很好，而且明明可以说句好听的话让自己开心一下，却还想这么久，真是死脑筋。

        “姐姐，你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和我爸爸妈妈并列第一好。”陈诺孩子气的回答让商静笑出了声。

        “好啦，到了，回去睡个好觉。”商静和她道别，陈诺依依不舍地看了商静一样，和她道了晚安，下车朝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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