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休沐

第二十四章

        昨日的螃蟹宴上，元晞不顾青菱多番阻拦，绕着圆桌讨酒喝，偏偏几位女官帮着她使绊子，一个劲地往她酒皿中倒满葡萄春，口中尽说些羞于外传的女子私房话。

        “女先生可看过后湖乐坊中那些小倌？有几个堪称绝色，要么明日旬休，就去同乐一回？”

        “那几个绝色男子虽号称卖艺不卖身，可若是女先生，他们一准改口。”

        “凭元家的实力，女先生哪怕养一屋的面首，也不在话下啊！”

        “依我说，后宅的男子千万不可放到一处，还是养在外面当外室更好，女先生若看上哪个美男子，就置个宅院，让他们各自待着，免得聚在一处生事！”

        一院的年轻女子们东倒西歪，仗着几分酒胆，一个赛一个的口出荤言。

        元晞举着两只剔过螃蟹的腥手，左拥右抱地待客：云丽，把酒满上，后湖的绝色留待下次旬休再赏，明日是我母亲生辰，得回元府去。

        “周颖冉，你是不是在宫外养着外室男子？怎么像被男子争风吃醋的酸气熏过？”

        “嗳，女先生别说，我还真有这个打算，等攒足了银钱，就先把宅子买了。”周颖冉喝成大舌头，粉面蒸出霞光，倚在元晞身上。

        “宅子有了，那人呢？”元晞惺松着眼问。

        “金屋藏娇，那个娇是谁都成，只要我有金屋，管他谁呢！”周颖冉直截了当，一脸睡谁不是睡的女痞样。

        元晞受了启发，腥手捏着她红得发烫的小脸蛋，心下默默思量。

        是啊，自己若是成亲，元家，祖母，母亲，扬州外祖父都有嫁妆添置，要买多少宅院不行？造个金屋都够了。

        这些财产稳稳当当，嫁谁不都有吗？又何必为了一个男人神伤，夜夜落泪。

        廖珍儿素日面皮薄些，她想到那日陆瞻拖黄泠出内书堂后，元晞便憔悴了许多，便也跟着众人一道添乐：女先生以后出了宫可别光顾着去找小倌，也得跟我们经常聚聚。

        元晞酒劲上头，感觉眼前有些摇晃，忙扶着桌面点点头：你们要是得空了，就来元府找我。

        青菱望着快意喝酒的姑娘们，笑着叹了声，给元晞递过来一杯加了红糖的暖胃姜茶。

        ‘

        大清早，元府云山院中。

        曹氏才从梦中睁眼，便被元霈派人送来的厚礼惊了眼，乖乖，元家压箱底的宝贝，那堆紫玉原石，竟被打造成了一尊释祖佛像和一匣子首饰，送到了她的卧榻前。

        她拂手触去，玉面温凉，紫光莹灼，各色手镯，发钗，项坠，耳珰排放在双层雕漆花匣中，随意点缀一件上身已是气韵高贵，神秘柔美。

        这回元霈是下血本了。

        礼虽奢华，只见曹氏眉头皱起，并未十分心悦。

        她心里的世间珍宝，并非是这些身外之物啊。夫妻二十载，生育了一子一女，共同生活十余年，他竟不知吗？这段婚姻还有什么意思？

        她怔望着这些光华耀目的珠宝，眼尾洇出水光。

        半响之后，曹氏歪头向一侧问：小舟，那条牡丹绕枝的蜀锦襦裙，韩师傅可改好送来了？

        “韩师傅已在外间等候夫人。”

        曹氏从榻上起身，只着丝袍，乌发垂腰，不加梳洗便直接走向外屋。

        小舟凝望着她的背影良久，从鼻腔深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百转千回，竟还是那人，唉。

        那一桌珍宝紫光耀貌，散发着不可亵玩的气息。

        ‘

        曹氏穿上元霈送的蜀锦新衣，裙摆的牡丹花富贵雍容，与人十分相衬，脸上蕴着粉光，细看还有几分幽秘的羞赧。

        小舟抿嘴笑说：韩师傅的手艺真是好，将身段收得服服帖帖，夫人以往做衣服总要缝衣匠把胸部改大，这件却是刚刚好，要不是将海珠盘扣换成翡翠的，都不用再巴巴拿去改。

        曹氏嗔望过来，小舟捂住了嘴，眼尾漏出笑意。

        主仆二人正闲话，元晞挎着包袱走进屋内，娉娉婷婷站在跟前：母亲，生辰如意。

        曹氏见长得像极了自己的小姑娘一身红装，赩奕夺目，就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忍不住眼眶一热，滚出泪来：娘的心尖尖终于出宫了，可受了委屈，有没有人欺负你？若是差事太辛苦，母亲去找人使银子给你疏通。

        元晞卸下肩上松松的包袱，递给侯在一旁的小舟，转身给母亲行了礼，才又上前挽住手说：女儿没受什么委屈，再有两个多月便能把宫里的差事了了，母亲别担心。

        曹氏蹙起眉头：宫里是龙潭虎穴，自己千万要小心，平日里别在宫里乱跑，钱财和美貌最容易被人眼热盯上，那些宫里的主子，哪一个不是祸害人的行家。

        元晞听完，乖巧地点点头：母亲放心，女儿除了去内书堂讲课，就是回自己宫苑，从来不踏足无关的地界。

        曹氏方抚平了眉心，带着女儿进了里屋，冲那一桌子价值万金的宝贝一努嘴：喏，你父亲一大早送来的。

        元晞两只大眼睛睁得滚圆，琥珀瞳仁里映着紫影幢幢，难以置信地问：这就是祖传的紫玉翠？

        曹氏点头，眉目间多出一丝凝重：晞儿，这些东西母亲会放在你的嫁妆里，将来由你收着。有了这些，你更不用怕这世道了，一只紫玉翠镯便足以成为金陵普通富贵人家的传家宝，而你有一堆，哪怕是王侯之家也难匹敌。

        元晞的樱桃小嘴惊讶得合不拢：那我岂不是金陵最有钱的女子了？

        曹氏温柔地笑了，将女儿揽进怀里：晞儿，母亲希望你能一辈子平安如意。

        元晞久久陷在暴富的心境中，痴痴笑着。

        只见小舟带着一人从外间走进来，元晞一瞥，瞧见是小鱼，笑得更酣了：怎么急得追到母亲这了？

        小鱼抬眼垂睫，嘴唇翕合不语，眼里转着隐情，看来是有私房话要讲。

        元晞心里有些不安，从母亲怀中起来：母亲，小舟姐姐，我先回兰睎院了，等料理完了再来陪母亲。

        曹氏并不多问，女儿已经长大，该放手放手，该给银子给银子就行。

        小鱼挎上元晞的包袱，脚步匆匆忙忙，走出云山院后，才低下声说：姑娘，陆公子在角门外，被小厮们拿棍子招呼了。

        元晞啊的一声，眼睛又瞪圆了，难道黄历上写了今日大吉？

        “你去看看，把人赶走就行，陆家是皇亲，元府得罪不得。”元晞思忖后交代。

        “赶不走啊姑娘。”小鱼跺着脚。

        “他耍无赖是吧？”

        “陆公子非要见姑娘，说是见不到宁可死在元府门外。”

        元晞涨红了脸，这个陆瞻，要死缠烂打到何时才罢手。

        她想了很久，最后释然地说：别管他了，让小厮关门，切莫再与他动手。

        小鱼听了，点头领命而去。

        角门外的空地上，陆瞻被几个元府小厮围成一圈，棍棒排成伞骨状，不时扬起来冲他挥舞。

        那位拿过他不少好处的小子，此时恨得咬着牙，巴不得戳烂他。

        他在元府门房当差，报酬比其他府邸高出不少，向来以身为元家仆役为幸。

        眼前这个浪荡子竟然定了亲还来招惹大小姐，连小鱼姑娘都气得浑身发抖，那天来找他递话时哭得直抹泪。

        今天还敢自己送上门？他火速叫来府内的兄弟，誓要给出一点颜色让这浪荡子品尝。

        小鱼嗯了一声，咬着牙正欲扑打的小厮刹住脚步，向后望去。

        后退听完吩咐后，他一挥手：兄弟们，回府。

        一行人收回武器，回到府中，陆瞻看到小鱼阴冷的脸色，硬崩着头皮趋身上前：小鱼，让她出来见我。

        随即被棍棒拦在几尺开外，小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置一词，示意小厮关上了门。

        陆瞻丧气得抽了自己一下。

        元晞铁了心和他了断，他最近夜不能寐，明明不久前还抱在怀里的女人，转眼连面都见不到。

        东宫令牌被太子收回去后，他进宫便没那么容易了。

        母亲私下跟太子妃通过气后，也防着他，交代了不准宫里的熟人再帮他忙。

        他好不容易求云蕤姑姑帮了一次，却还是无法挽回。

        女人对于身份这种表面上的东西，怎就如此想不开呢？

        他的心在哪，不是更重要吗？

        元晞，我对你日夜思念。

        我不信你真的忘了我。

        金乌当空，兰睎院角落的青瓷水缸里注满了清冽的井水，浮瓜沉李。

        元晞躺在石榴树阴影中的竹椅上，眼皮兀自跳了一下，一小滴泪渗出，濡湿了两片浓长的羽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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