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菱花六梦

席将月正要向喊叫的方向奔去，忽然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转瞬那口钟已经出现在他们十几步开外的地方，还伴随着各种金属摩擦声。

        “这……”东阑惊了。

        娇小的黄色身影上伸出七八条铁链，把那口食人的钟五花大绑起来。巨钟拖着少女在地面上艰难挪动，他们应该是从树林里滑过来的，小晴和钟身上到处都是散落的树叶。

        小晴的头发已经被树枝剐蹭的乱七八糟，但她像一匹坚韧的小马驹，使了吃奶的力气在对抗钟。

        她看到他们，立刻眼底放光，像是看到了救星下凡，还不忘邀功喊道：“道长！我我我、我抓到它了！”

        结果还没得意两秒，她的小力气就快被钟磨光了，忍不住龇牙咧嘴。

        席将月和东阑立刻飞至她身畔，一起用剑顶住了钟。

        小晴惊叫，“它会吃男子，小心啊！”

        像是为了证明她说的是真的，那钟面上立刻化出一张血口，对着东阑的手咬了下去。

        “无妨。”东阑早有防范，顺势将残阳剑捅到钟的喉咙里。虽然这么做确实有点恶心，但是古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果然这魔族的一等邪物还是足够硌牙的。钟一下子把他的剑吐了出来，钟面愁眉苦脸，萎靡不振，钟身也缩小了一圈，“嗯，变小了？”

        “有用哎！要不我们再试试别的办法，多捅它几下？”诚然，小晴是个积极的少女，可能也有潜质做一个积极的狠人。

        但钟也不是个傻的，现在就算席将月把手直接按在钟面上，它也绝对不开口了。

        小晴拍了拍钟，疑惑道：“它怎么不开口了呀？”

        乃慕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她一点声音都没有，三个人回头看到她的时候都愣了愣。

        “小、小晴？”她轻声问，似乎怕惊破了这一场梦，“……你还活着？”

        “乃慕姐姐！”小晴也惊喜不已，“呃！”

        席将月有些不解乃慕为何会这样说。

        只是那钟十分狡猾，察觉到绳索有松弛的迹象立刻又狂暴起来，席将月只能提醒道：“凝神。”

        “噢噢噢好！”被席将月点名，小晴连忙收了心思，用尽全力和钟拉锯，“姐姐！我们等一下细说，先——控制住——这口钟——”

        砰！砰！砰！

        带火的屋顶被撩开几丈，一个个目眦欲裂的面孔从火焰中浮现。石武士们无视烈焰，踏碎了一排又一排破落的光杆茅草屋，以无人可挡之势，迅速横穿整个村子。

        “是石武士！它们怎么过来了？”小晴恐惧道。

        东阑也心中纳罕，它们在收拾完石人后，竟然没有返回神坛！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古老又神秘的压迫感，如潮涌至。

        “退开！”席将月喊，四人四面飞落，钟声大震。

        铛——

        领头的石武士高举起剑，狠狠劈砸在钟顶上，钟像钉子一样被强大的外力锤入地面，动弹不得。

        石武士再次二度举剑。

        接着一下，一下，一下。

        经过反复重锤，钟身半截已没入黄土，像被牢固的嵌入榫眼中，再也发不出什么声音。

        其他石武士列队在后，仿佛在围观什么仪式，也没有任何进攻的意思。

        “它，它们没攻击我们哎……”小晴小声道。闻声，那个石武士突然看向她，吓得她捂紧了自己的嘴，“呃。”

        只见石武士缓缓收起了自己的石剑，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屁股坐在了钟顶。

        那只古怪的钟在石武士身下，就像是一个受气包变成的滑稽小板凳。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席将月松了一口气。

        小晴看看席将月，又看看石武士，好像更加确认了一件事，“你们……”

        席将月打断她，“还是先说说你们的事吧。”

        乃慕一下子抱住了小晴，双手在她面颊上摸索，努力确认她的模样，红唇轻颤：“小晴……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不是一直都在么？在神坛的石道里。你不记得了？”东阑疑道。

        乃慕不由震颤了下，解释道：“可，那不是真的……这里只是幻境，除了我和石武士之外，所有的人事物，都只是记忆捏出来的假象而已。”

        这就可闹了大乌龙了。

        “不不，姐姐，我是真的，我不是这个幻境里的人。”小晴连忙摆手，“我一直都在那条沟里，是两位道长救了我，还给我化了形。”

        “她有灵体，你感觉不出来吗？”席将月问。

        乃慕将信将疑，“但这里明明只是……”忽然，她抿唇不言，像是触及了什么隐秘。

        叮铃——

        蓦然间，东阑手中的盘铃自己响了。

        一串盘铃像是活了过来，铃绳如藤蔓，铃铛像是结在枝条两侧的果子。这鬼东西转眼就缠上了东阑的手臂，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嘶！”东阑猛得甩手，却不得其法，还被为首的铃铛狠狠咬了一口。血顺着铃面细小的纹路流下去，血咒顿时爬满了右手的小臂。

        “东阑！”月窟冰砍在铃铛上，却被已经结成的血契弹开了。

        “盘铃……认他为主了。”乃慕不可置信。

        她突然回过神来，立即单膝跪地对东阑施以一礼，“镇守者乃慕，恭迎新主。”

        “等下，你这又是干什么？”东阑甩不掉手上的东西已经有点火大，更整不明白乃慕这又是在唱哪一出，“先说怎么把这东西拿下来！”

        “不必担心，血契结成，它自己会掉下来的。”乃慕话音方落，东阑小臂上的血咒已经退去，铃铛盘在他手上，不再像蛇一样纠缠他。东阑甩手将铃铛抛出去，被席将月当空截下。

        “师父？你的眼睛？”东阑诧异。

        “没事了。”

        席将月端看手中的八角形铃铛，这一串共有八个，每个也就葡萄粒大小，铃铛面上刻着不同的文字，符号有些古怪，但又不像是邪物，好像是一种很古老的语言。

        他持起铃铛问乃慕：“既然此地已经易主，我们到底在哪儿，现在乃慕姑娘能同我们细说了吗？”

        “……你们，正在一本名为《菱花六梦》的书中。”她终是松口了。

        “书？”东阑挑眉，一手捂住血口，伤处开始迅速结痂。

        “正如你们所见，这里的事情并不符合现世的常理。”乃慕背过身去，风吹过她的纱，显得十分单薄落寞，“传说一位神祇因为怀念故人，于生前留下本手记，名为《菱花六梦》。那位神祇与我前主有旧，羽化之时，将这本手记赠与了他。”

        “所以此处乃是仙神所创的法器之中？”东阑上前追问，“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从前不是凡人么？”

        乃慕看了向小晴，像在意料之中，她点头道：“是，看来从前的事情小晴都与你们说了。”

        “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们不在之后，你去哪里了？”小晴急切地问，“你又回村子了吗？是不是他们把你抓回去了？”

        “是回去了，但并不是被抓回去的。”乃慕安抚似的轻拍她肩头，“你们走了之后，很快就到秋末了。村中摆酒庆贺丰收，我找到机会，趁机将迷药下在了酒水里。”

        “然后你烧掉了整个村子是吗？”席将月抱剑而立，忽然接道。

        她讶异地转过身来，“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有人记得那场火。”

        烟雾已经散去，惨白的月打在青铜冷面上，乃慕的下颌紧绷，消瘦又尖锐，“我这双眼睛就是在火场里熏瞎的。”

        “你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了吗……”小晴挥挥手娥眉紧蹙，心疼不已，乃慕拉住她的手摇摇头。

        “你们能去厨房吗？迷药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东阑却不觉得真相如此简单，仍心存疑问。

        村长对这些女子一向是严防死守，厨房更是禁地。若真有这么容易，这村子怕是被人烧过千百次了。

        “不错，我能弄到迷药，是因为有人帮我。我在神坛遇到了那个人，他给了我迷药，还告诉我如何混入厨房。”

        “是你主人吗？”席将月眼神锐利。

        乃慕没否认。

        “是帮你，还是你用代价换来的？”他二度逼问。

        她忽然像一只蚌壳，不肯再透露更多关于“主人”的信息，避而不答，只道：“可以说是代价，也可以说是我心甘情愿的。”

        “代价？”小晴睁大了眼睛，“什么代价？”

        东阑立刻明白了，接道：“成为镇守者，永世永生被困在这里，就是代价吧？”

        “不算是永生永世，这里是《菱花六梦》的扉页，我只需要阻止其他人进入此书。直到——”乃慕看向他，“直到找到下一个主人接手这里。”

        “我？”东阑指向自己，诧异不已。

        莫非是他在什么地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可退一万步，谁会把一本仙书宝卷留给他呢？说不通。

        “主人也没有说别的，只是让我等着，他说如果哪一天八角魂铃认了新主人，就把书给他。”

        关于《菱花六梦》她言尽于此了，转而握住了小晴的手，问：“小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过去这么多年，你们不该早已转世了吗？”

        小晴面上也是一言难尽，只是勉强笑着，她想让乃慕宽心。

        “其实……那场大雨之后，除了一些痴傻的姐姐早早被鬼差带走，剩下的人，我们也在凡间东躲西藏了好一阵。当时，听说沧浪城有人在搞什么邪法，好像害死了很多人。”提到这事，她看着仍是心有余悸，“而且！而且那个妖邪似乎还是城主的血亲。呃，详细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闹得满城风雨……我们生怕你被那人抓去了。”

        东阑听着这些事，只觉得越听牵扯越广，一起陷入了迷惑。余光不由得瞟到席将月身上。

        这人到是没什么表情，像是一潭死水，仿佛这死了一片人的事情他并不关心。

        没有追问，也没有辩驳。

        ——啧，反常。

        席将月与沧浪城虽然日常来往不多，但据说素来与他们的家主交好。前一点是真的，他们来沧浪的次数屈指可数。后一点，他却拿捏不定了。

        而且沧浪城中生出这样的丑事，席将月居然还没有和他们断交，对比他目下无尘的态度，真是奇了。

        东阑的目光往下遛，却见那扣着月窟冰的指骨绷紧了，手背上青筋分明。

        哦，看来他的好师父还是心里藏着事儿，正暗中较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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