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两年后。

        皇宫承明宫，大太监何玉扑进正殿，扑通一下跪在御案前：“陛下！长公主回宫了！”

        “什么？”伏案笔耕不辍批阅奏章的皇帝，抬起左手揉着自己的眉心，没听清何玉的话。

        “陛下，朝阳长公主回宫了！已从西门入宫了！！！”

        “……”皇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阿漓回来了？”

        “陛下，内卫传来的消息，长公主已经入宫了，眼看着就到了承明宫了，陛下，是真的，长公主回来了！”何玉爬了起来，至御案后双手扶起了皇帝，顺手为皇帝理顺了衮袍上的褶皱。

        “这就回来了，怎么就回来了……，快快快，派人去接长公主，她久不在宫，不定不认识路了。”皇帝终于反应过来了，快步走向殿门，跨过门槛，几步走到殿阶前，极目看向入宫方向。

        “陛下，您别急，您就在这丹陛前等等，公主必定正在往咱这儿奔来呢，您要是离开这里，说不得就和公主错过了……”何玉激动的嘴里不停的絮叨着。

        “你闭嘴，朕知道，怎么还没到……”皇帝双手背在背后，来回在丹陛前走动，甚是焦躁。

        不过半刻，远远的就看到，一青衫女子快速越过承明宫的门栏，直直的向着正殿方向走来，风带起青衫，衣袂飘飘，只觉不过瞬间，就移动到了殿前，迈步轻松数步就已越阶顶。

        眼看还剩三五阶梯就能踏入阶台，她二话不说，双腿一弯，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台阶上。

        还没等皇帝反应过来，已经咚咚咚三个响头结实的嗑在了石阶地上：

        “臣妹朝阳，远游归家，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说了站立起来，几步踏上殿前，皇帝向前走的同时，她扑通的一声又跪在了坚硬的金砖上，又是咚咚咚的三下：

        “臣妹不孝无状，归家来迟，让陛下担心，请陛下恕罪，陛下万岁！”

        皇帝终于赶上前，一把扯在夏漓的手肘，将人提了起来：“这么急作什么，不疼么”。

        迎面却看到大大的笑脸，夏漓笑的牙花子全露了出来，见牙不见眼，一时晃花了皇帝的眼。

        “不疼，臣妹甚是思念陛下，思亲心切，不曾觉得有半点疼。”

        说着，推开了皇帝的手，又跪了下来：“十年未见陛下，请陛下受臣妹全礼，臣妹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她不再咚咚着急的嗑头了，将右手压在左手上，举手加额，鞠身触地，恭恭敬敬的三拜行完礼。

        皇帝安心站直受了礼，举步上前拖起了自家妹子，折腾半天，此时方能认真观察眼前的女子。

        只见她皮肤细腻白皙，眉眼含笑，细散的流海摭不住刚刚嗑红的额头，不闪不避迎着皇帝的注视，依稀能从眼前的面庞上看到幼时的机灵模样。

        皇帝看着眼前的女子，一瞬间的晃神，仿佛又见到了幼时的小阿漓，扯着自己的衣袖撒娇：“六哥哥，我要吃肉！”

        一股暖流瞬间从心底涌出，皇帝差点了湿了眼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夏漓也看着眼前十年未见的兄长，眸光柔和明亮，打量着他已经有了白发的鬓间，往日温润的脸庞，多了威严，眼角却有了细纹……。

        她的心绪翻腾，再也难装淡定，扑向这个如父如母的兄长，紧紧抱着他的腰间，将头靠进他的怀中，尽情释放多年的思念之情。

        “唉哟，陛下，公主，这都多少年不见了，公主的走的时候还是路都走不稳的女娃呢，这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何玉也是激动的眼泪直淌，边拿衣袖擦着眼泪，边大小声的吆喝着：

        “陛下，公主，快进殿坐下好好叙话，别站在门口了啊”。

        说着他先一步踏入殿中，指挥着一干奴仆打水、安放新的桌案、准备点心茶水，把一众宫侍指使的团团转。

        夏漓稳住情绪，将头在皇帝的怀中拱了拱，把眼泪全部擦在了她皇兄的衮袍上，方心满意足的退出皇帝的怀抱，红着眼眶，抬头笑看着皇帝。

        皇帝抬手扶平了她呆翘的流海，牵着她直入了殿中，兄妹二人按主次坐在了桌案后。

        整个承明殿只有何玉咋咋呼呼的吩咐人给他们净面净手的闹腾，宫人们面带笑容有条不紊的忙碌，上上下下一片喜乐。

        而夏漓兄妹二人，此时都安静的对坐了下来，感受着久别重逢的的心绪。

        这时坤宁宫的皇后、东宫太子先后都得到了长公主回宫的消息。

        虽疑惑未有半点的先兆，长公主就突然回了宫，也只得分别一前一后的出发，去了皇帝日常理政的承明宫前殿。

        皇后和太子在承明宫门前相遇，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殿门，只见前方相差三十岁的兄妹二人，沐浴在穿透窗棂的夕阳暖光中，同时看向他们进来的方向，眼睑嘴角俱是笑意，一片岁月静好的安然。仿佛世事从无改变，他们兄妹二人一直坐在原地，等着他们去团聚。

        二人进殿后，先向皇帝行了礼，坐下后，皇后在皇帝的左旁，太子在皇帝的右侧下首，正好在夏漓对面。

        夏漓在皇后进门后就起了身，待皇后坐稳后，她便跪下，以右手压左手，举手加额，弯腰拜礼：“臣妹请皇后金安，娘娘千岁！”

        “免礼，长公主多年离宫，陛下日日记挂，时时悬心，现下终于能放下心了。”

        夏漓起身调整方向，揖手下拜，向太子行了一礼，太子同时回礼后，她方坐回位置上，看向了皇后：

        “都是我的错，让阿兄操心了，以后再不敢。”

        眼前的皇后，雍容华贵，妆容精致，相比十年前，少了柔和，多了锋利。

        “只是，阿嫂，只有阿兄担心我，您不担心我吗”。

        “担心，怎么不担心。但我更担心你再不回宫，你阿兄就要亲自出京去找了。”

        皇后笑容和煦：“所以呀，阿漓，这次回宫，可得好好陪陪陛下，别再到处乱跑了。”

        “母后，这您放心，即已回京，自然要将小姑姑看紧了，看她还能去哪去。”

        太子也凑趣，他也多年未见这位小姑姑了，只记得她当时离宫时灰败的脸色，原以为那一次便是最后一面，她必是个夭折的结局。后来过了许久也没有她的消息，爹爹也不再去行宫看望她，所有人都以为爹爹是接受不了她离世的事实，一直不肯对外宣布她已不治。

        不曾想，爹爹竟然将朝野内外瞒下，一丝消息也没漏，将她送入了民间治病。七八年后，一朝得到她的消息的时候，她却在边关参知兵事，还打了胜仗，一时间跌破了多少人的额头。

        看着眼前身着布衣青衫，在一众锦衣之间，无半点局促，目光清明，笑容明朗的女子，太子一时间五味杂陈。

        “那就看太子殿下能不能胜任牢头一职，将我守在这一亩三分田里了，我很期待。”

        夏漓笑，眼前的太子，也从当年的清癯总角幼童长成了俊逸的青年男子。肖似皇帝的俊颜，和皇帝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势，沉稳中透着锐利。

        “那还是算了吧，孤自小就没有小姑姑聪慧，这个职位孤胜任不了”。太子和夏漓相视一笑，同时再向对方各揖了一礼。

        “哈哈哈，何须你费力，自有禁军在，小十二没朕的旨意不得出京。我看她敢踏出京城一步。”皇帝大乐，这两个幼时就爱闲扯，此时见他们没有半点生疏，不由心中大慰：

        “皇后，阿漓回来了，自然得给她接风洗尘，你安排一下，就在坤宁宫，让自家亲戚都来。”

        “是，陛下。只今日时辰已晚，来不及准备，妾看改为三日后宴客吧，妾好好准备，阿漓舟车劳顿，也得歇歇。”皇后欣然应道。

        “好，就三日后，介时朕亲自把酒为我家小十二接风，今日就让在宫里的几个小的过来，咱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皇帝高兴的对着皇后说道。

        何玉本笑呵呵看着皇家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叙着久别之意，听到皇帝的话，忙退出殿安排晚膳事宜去了。

        “是，妾这就让几个孩子过来。”皇后以眼神示意坤宁宫大太监。

        “多谢阿兄，不怪我，还给饭吃，臣妹感激不尽。”夏漓向皇帝揖手。

        “你知道就好，朕给你记着，以后再有不听话，数罪并罚”。皇帝仍然保持着好心情，嘴角带笑，说着一点也没有威慑力的威胁。

        “好的！”夏漓慎重点头：“阿兄心怀宽广豁达，连禁足都给我画了这么大一片地儿，硕大的京城，足够我折腾了，保证不让您有罚我的机会”。夏漓很诚肯的感谢她阿兄，没有把她禁足到冷宫柴房去。

        “哈哈哈……”，皇帝和太子一起笑出了声，皇后以袖掩面，露出带笑的双眼，他们这些年从未见过如些厚脸皮的人，生生的把惩罚领成了奖赏。

        -

        到了晚膳时，夏漓见到了她皇兄九个子女中的七个，除了在宫外参加文会的二皇子和已经出嫁的大公主，都到了承明宫。

        这七个子女中，倒有四个垂髫小儿，最小的四皇子不过刚两岁，路都走不稳。这四个都是在夏漓离京后才出生的，夏漓看着他们，心里很有感触，她阿兄在可以当祖父的时候当爹，她却还在少女时期差不多就快当姑祖母了。

        晚膳摆在了承明宫正殿，皇帝皇后端坐上首，左右分列各坐了四人，夏漓照旧与太子相对而坐，二三公主相对而坐，下首四个小的都是乳母服侍着吃着自己面前案几上的食物。

        夏漓看得有趣，见这四个小的，两个女孩儿都有六七岁了倒还好，吃东西不错一点规矩，很有宫庭礼仪。三皇子四岁左右，缓慢的吃着乳母夹在他碗里的吃食，模样乖巧可爱。只有两岁的四皇子边看着旁边哥哥吃东西，边推开乳母喂到他跟前的食物，自己拿着调羹吃的满脸都是，特别可爱。

        “小姑姑，可是食物不和胃口，你都没怎么吃呢”，旁边坐着的二公主看夏漓桌上的食物没动多少。

        “那倒不是，那会儿何玉引着我吃了不少我从前爱吃的点心，这会儿吃不下了。”夏漓看着眼前的二公主，笑着与她搭话。她离宫的时候这小姑娘还是个腼腆害羞的小小姑娘，现在也是美貌的亭亭少女了。

        皇帝乜了何玉一眼：“明知马上晚膳了，你当她还小呢，还哄着吃点心，这不正餐都耽搁了”。

        夏漓立马接口：“何玉，你该当何罪，我刚回宫，脚都还没踏进正门呢，你就污蔑我七岁的时候走不稳路。现在到好，还害我吃不了御膳。”

        何玉都要冤死了，自己想着公主大老远的回宫，怕她饿坏了，才劝她用些点心。还有还有，那都多大会儿随口的一句话了，这现世报也忒晚了点：“都是老奴的错，老奴口误说错话了，求长公主降罪”。

        “既然你都认罪了，那就罚你待会儿送我回住处吧，看在咱们是老相识的份上，从轻处罚。”夏漓微笑着对何玉眨眨眼。

        “是，老奴认罚，公主放心，您住的康宁宫，陛下让人每天都打扫着呢，保证您一回来就能入住。老奴一会儿就送您回去。”何玉一张白胖的包子脸笑的灿烂，果然还是长公主啊，言笑晏晏对奴才无一点架子。

        “何大监的嘴巴可是出了名的严实，这就被小姑姑逮住了话头，马失前蹄了？”，太子趁机紧何玉的皮，平时对自己说话虽恭敬，但紧的像蚌壳，从不漏口风。

        “这这这……，这都是老奴一时激动不修口德，忘了长公主的记性是过耳即诵。”何玉擦擦头顶的汗，被太子调侃的颇为忸怩。

        太子突然也一哽，他也忘了，他小姑姑的记性那真是太妖孽了，他爹爹教他念书的时候，他都还在认不认识的字时，她姑姑都能背出全文了。往事不能再提，提就是意难平。

        夏漓此时施施然的吃起了桌上刚上的翠梨。对太子射来的复杂目光当看不见。她倒是看到三公主白了她一眼，口型仿佛说的是“矫情”。

        嗯，夏漓估计今日不知怎么又得罪了这位嫡三公主。这位是帝后唯一的嫡出孩儿，从小就对夏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虽然比她小了两岁，但总想推倒她让她出丑。夏漓自小就告诉这位小姑娘，好歹她是长辈，怎么可能让一小辈欺负了去。

        夏漓更坦然的啃着梨子，不理会这位骄傲的小孔雀。

        酒过三巡，宴到尾声。皇帝发话，今日到此，三日后大家再聚。众人恭送帝后退场，然后互相行礼道别。

        皇后扶着皇帝去后殿歇息，夏漓起身，欲去扶着皇帝的另一边手臂，被皇帝挥手阻止：“阿漓，你舟车劳顿，已是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朕等着你休息好了，来和朕聊聊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去吧！”

        “是，阿兄慢点，阿嫂您辛苦，臣妹告退。”夏漓揖手行礼，皇后对她笑着点头，让她放心。

        看着帝后身影进了后殿门帘后，夏漓才转身。何玉守在前殿门口，笑盈盈的等着送夏漓。

        其他人已是走的没了影儿。出了殿门，夏漓在丹陛前停驻，举目望向前方，巍巍宫城在月影与宫灯交相辉映下，远处光影交叠，宫墙隐隐绰绰，更显巍峨庄严。

        夏漓深深的呼吸，然后抬步跟着何玉，坚定走向前方，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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