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春雨

　　每个冬天的句点都是春暖花开。著名作家加缪会写下这么一句话，也许是因为他从小在阿尔及利亚长大，亲眼看到过冬天的雨下着下着就变成了春雨，浇灌出漫山遍野五颜六色的野花。辛逸撑一把花伞，在昏黄的路灯光中走过阿尔及尔湿漉漉的小巷，脚下是粗糙湿润的石板，散射迷蒙的路灯光,  他联想到“天街小雨润如酥”的美妙诗句，却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犹如雨巷中的丁香，空结雨中愁。

　　把索菲安送到巷口上车离去，辛逸沿着雨巷返回到餐馆门口，把花伞还给了小胡。小胡夺过伞，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朝相反的方向走。辛逸朝李元善露出苦笑，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小胡,  把她拉回来,  朝巷口走去，他说：“你看这巷子，两边房子是欧式的，地面石板是当地的阿拉伯风格，一个中国姑娘撑把伞慢慢走，多美？我帮你拍几张美照。”天空依旧飘着毛毛雨，小胡有伞也不打开，丝毫没有在雨巷中像丁香姑娘一样飘过的姿态，哒哒哒往前走，不理睬辛逸。辛逸跟在她身后偷笑，小胡很难得的真生气了呢。

　　李元善上次和辛逸一起见布拉西米，吃了没有翻译的亏，处处被动，这次吸取了教训，带上专门的翻译，希望不再受制于辛逸。可是小胡丝毫没有当翻译的觉悟，她端着相机不停地拍拍拍,  拍街景，拍餐馆，拍每一道菜；然后是吃吃吃，四个人中她是唯一尝了每一道菜的人。李元善说话，让小胡翻译，她翻译得“言简意赅”，李元善说好几句，她只说几个字就翻译结束；索菲安说一长串法语，小胡只翻译了三言两语，话没说完就用叉子叉了一块肉塞进嘴里。李元善提醒她注意现在是工作时间，小胡美食当前不管不顾；饭后李元善又训了她一顿，她吃饱喝足精力饱满地生气了。

　　李元善点了一根烟，跟在后面慢悠悠走着。索菲安爱喝酒，不用人劝酒，自个儿一杯接一杯地喝。几杯酒下肚后索菲安进入健谈模式，跟辛逸叽里咕噜说话聊天，辛逸没给李元善解释；索菲安又跟小胡说话，小胡偶尔给李元善翻译几句,  都是无关痛痒的。这些都还好,  让李元善生气的是，他计划好的几个重要的话题，不知道是小胡没翻译好还是索菲安不愿意在吃饭时谈工作，他一点有用的信息反馈都没得到。他专程去过经理部“汇报”教育部的项目，真正目的是核实项目信息、争取领导支持。到了经理部他才明白辛逸单枪匹马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做到了董经理个把月没做到的事情，他惊讶之余暗中庆幸，庆幸老贾回国休假到现在没回来，庆幸辛逸没有想到调动去别的部门。有了这个基础，他得到领导充分的支持，这个项目由他的项目部牵头，业务开发部必须做好支撑工作。再能承接到一个上规模的项目，李元善就有机会真正地取代老贾了——在人事系统里，老贾仍旧是两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李元善只是“暂代”。

　　希望越大，情绪越容易波动。索菲安在餐桌上说，他这是第一次出来和参与竞标的企业代表吃饭，也是最后一次。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李元善认为局面大好，再努努力就可能和C-VITAL集团新项目的良好竞争局面差不多了。可是，随后小胡的表现让他感觉窝了一团火在胸口。

　　以后再也不能要小胡这种女孩子翻译，全部调走！李元善这么想着，掐灭了烟头钻进汽车。小胡坐在副驾驶嘤嘤地哭，李元善一阵烦躁，顿时想下车不坐了。就是这种驻外的女孩子翻译，本就是说不得骂不得，再学会了哭，以后可没法管了！

　　辛逸拉住他：“李哥，我们赶紧回去吧，一会儿雨下大了路上不安全。”雨越下越大。都说春雨贵如油，沾衣欲湿，这里的春雨不要钱，用瓢泼。

　　小车一路听春雨。辛逸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外面模模糊糊的画面，心思飞出老远。他想起冷星雨回国时遗憾再也看不到阿尔及利亚漫山遍野的山花了，没想到短短几个月时间，人生就绕了一个圆圈，在这个雨水充沛的春天里回到阿尔及利亚，一起回国的二人一狗，如今只有狗子孤零零地在国内了，寄养在冷星雨父母的家里，冷星雨说他们对狗子很好，辛逸真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被他们接纳。他又想到了很久以前徐童自认为是恋爱专家时说的一句话，说他和冷星雨注定是一对，但是会有很多纷扰。这个乌鸦嘴真黑！

　　陪索菲安一起喝的酒慢慢上头，辛逸迷迷糊糊中贴着窗玻璃睡了过去，微张的嘴巴仿佛是要喝到玻璃外侧的流水。副驾驶坐着的小胡无声无息了，她酒肉穿肠过，领导的教训耳边风，生气了也哭过了，这会儿应该也是睡着了。

　　李元善在昏暗中瞪着双眼抱着双臂，本来烦躁的他看到另外两人睡得沉静，心里的火就往外冒。翻译小胡的表现真让李元善恼火。论年龄比辛逸还大了一届，比辛逸早工作一年，到如今却还只是埋头做翻译糊里糊涂，抬头找吃的神采奕奕，除此以外无欲无求，据说和大刘在谈恋爱是因为两人都是好吃之徒。这样的人不好管，连重话都不能多说，不然就哭鼻子，比蒋洁相去十万八千里！可是，这翻译还不好招，国内学法语的愿意来非洲的太少了。李元善下了决心，小胡以后就在工地上呆着，不用再参与任何对外的事情，有机会就把她调走，省得看到心烦。

　　辛逸于他的重要性，他很清楚，更不用提当初两人之间的救与被救的关系，可是他有的事情不得不做。曾经他借着酒劲说出了一半心里话，没人相信，他自己相信，相信自己只是迫不得已，在争取一些权力和资源，他相信自己能做得很好，比一般人都会好，因为他是个有抱负有情义的人，到时肯定会给辛逸以涌泉相报。一将功成万骨枯，做点儿事情怎么能没有代价呢？这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些手段，不能考虑太多的细节，他非常希望需要大家的理解。可是他们都好像不理解，徐童不理解，刘永正也不理解，辛逸和冷星雨都不理解，只有丰怡君那个蠢蛋一知半解。如果蒋洁还在，她肯定能理解，因为她以前就能理解。

　　辛逸最近说话绵里藏针，配合度比以前差多了，李元善心知肚明。他不怕辛逸不配合，任由辛逸挣扎，没有李元善在那经理部争取，教育部的事情和辛逸就没有关系了，C-VITAL集团后续的项目也可能拱手让给业务开发部。还有冷星雨，以为离开了松梅集团可以远走高飞，到头来反而要在李元善的项目上仰人鼻息，还不如当初在公司里来得快活自在。是浙裕集团的小姐又怎么样呢？终归是要看李元善的脸色的。

　　车子快到营地时，李元善的火气已经慢慢消失。他告诫自己，宁静以致远，只要搞定辛逸，搞定和冷星雨的关系，未来可期。车子在院子里停稳，他推开车门独自下车，快速绕过第一排平房，看到自己房门口杵着一个打雨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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