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血夜

　　辛逸在住宿区转了一圈。工人居住的区域是几排蓝瓦白墙的夹芯板宿舍，大部分房间都熄了灯，门窗敞开以便通风透气，站在外面能听到电风扇呼呼的声响，一股类似牛粪的汗腥味儿在夜色里弥漫。辛逸想起小时候一次陪着父亲在果园里守夜，他躺在铺着被汗渍浸润得油光发亮的草席上，也能闻到这种类似牛粪的汗腥味儿；他躺下枕着看不出布料本色的枕头，同样是那种汗腥味儿。这种味儿让小时候的辛逸安心，很快就会进入甜甜的梦乡。

　　辛逸又想起了守夜时遇到的蟊贼。他在睡梦中被哐哐哐敲锣的声音惊醒，睁开眼听到外面父亲在大声吼叫，迷迷糊糊抓起床边的木棍冲了出去，全然忘了父亲事先交代过他夜里不要出来。天空中悬挂一轮明月，一排排果树在微风中晃动枝头即将可以采摘的果实，父亲停下了敲锣，大声吆喝威胁蟊贼。辛逸全然没有看见蟊贼在哪儿，跟着父亲喊了起来：“看见你啦！不要偷我家的东西！快走！”

　　一道人影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朝着辛逸骂了一声：“小短命鬼！谁偷你家的！”辛逸吓一大跳，尖声呼救，远处的父亲更大声地吼叫，声音焦急短促。那道人影用手里的东西砸他：“丧气！”踢踏踢踏消失在夜色里。

　　后来父亲再也不让辛逸跟着一起去守夜了。夜里的果园经常有不速之客，被主人发现了就堂而皇之要两个果子吃，没被发现就偷偷摸摸摘一袋子跑了，偷的过程中被主人发现了就丢了袋子跑。父亲的守夜是防小人不防君子的，不论小人还是君子终归是乡里乡亲，不至于为了几个果子大打出手。但是父亲仍旧担心辛逸吃亏，哪怕是被果子砸两下也是吃亏的。

　　辛逸推开铁门，走出住宿区回到营地大门边，营地主任已经在等着他了。辛逸悄悄指着岗亭里的一位保安问营地主任：“不觉得脸熟吗？”

　　营地主任新上任，尽心尽力如履薄冰。等辛逸的时候他已经把今天夜里的保安人员都看了一遍，没发现哪一位保安是原来的老保安的，这时听辛逸这么问不由得紧张起来。看他犹豫的样子，辛逸就知道他没能认出来，立刻心中不喜：“你平时都不检查的吗？”

　　营地主任连忙说：“我检查的，辛总，我每天晚上检查一次安全情况！”

　　辛逸非常笃定现在门岗里面的那位保安就是那天溜进住宿区的保安，那天他就注意到那保安额头右边有一颗紫色的痣，在黑色皮肤衬托下很显眼，说话时紫色的痣随着脸部肌肉颤动。另外还有两位巡逻的保安辛逸也感觉面熟，肯定是以前见过的。

　　辛逸推测，新的保安公司人手不足，原本说的新招保安培训一周再上岗肯定是糊弄人的，他们接收了原来的几位保安人员，给他们换个制服就上岗了。只不过新的保安公司是轮岗制，保安人员在临近的几个客户里轮换值班，今天那些老保安正好轮换到了松梅集团，也正巧被辛逸检查时发现了。

　　营地主任抓着头想了想，把保安公司的轮岗制推出来做解释。辛逸摇头：“我不管什么轮岗制，上一家保安公司的保安决不允许再出现在我们这，让他们去别的地方。保安公司不是有24小时值班的负责人吗？现在就打电话给他们。”

　　营地主任连忙点头，辛逸补了一句：“突击检查安全，其他都不错，就这个问题。”

　　他回到房间，把有关保安的事情置之脑后，看着空空的房间心里只希望冷星雨早点回来，拥着她闻着她身上的气味入眠，就像小时候在父亲的汗腥味里沉沉睡去一样。这种比较好像不是很合适，辛逸自嘲地笑了笑，又觉得不同的味道带来的那种温馨踏实的感觉是相同的。

　　辛逸又做梦了。他梦见自己在乡里赶集，露天集市挤得水泄不通，划定的集市范围之外也挤满了人群，等待出售的牲口踩踏在庄稼地里，青苗散发清幽幽的味道和冒着热气的粪便散发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集市中心突然传出一个流言，说里面有一群二流子在打群架，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人群骚乱起来，人们吓坏了纷纷沿着来时的路往各自的村庄倒流回去，没一会儿辛逸就发现自己孤零零站在空无一人的集市中间，连那些牲口也四散奔逃。

　　一头牛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大吼一声。砰一声巨响，辛逸猛然惊醒，一阵杂乱的踢踏脚步声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夹杂惨叫声、训斥声。他从窗帘的缝隙看到房间外灯光晃动，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辛逸走到窗户边轻轻拉开窗帘往外看，脸色大变，只见一群蒙面端枪的黑人在挨个房间砸门，睡梦中的人们被枪指着头顶着腰，被驱赶到空地上。他立刻放下窗帘，刚从床底下抽出一根铁棍，门被踢开了，一道手电光照了过来，辛逸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刹那间浑身寒毛直竖肢体僵硬，机械地举起了双手。

　　辛逸被推搡出房间，车顶上站着人，枪口指着蹲在院子中间的人群，任谁稍有反抗就挨一枪托，头破血流，惨叫连连。匪徒们手里的武器各式各样，都蒙着脸。一些匪徒开始挨着人搜身，一些匪徒继续砸门，闯进房间、办公室洗劫财务，几名负责看守的匪徒随意殴打身无寸铁的俘虏，被打的人的惨叫令人心惊胆战。

　　辛逸护住自己的头蹲在边上，从最初的惊惧中缓过神来。他悄悄转动眼睛，看见徐童光着膀子，鼻青脸肿的样子显然是被打得不轻。他看见有几名保安也乖乖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匪徒突袭时他们没有发出任何警讯，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简直匪夷所思。辛逸数了数，保安的人数不对，难道有人躲起来了？

　　突然，一声枪响，有人啊了一声就没动静了。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匪徒们连连吆喝，用枪托砸用砍刀刺。辛逸大声喊：“他们有枪，大家不要反抗！”

　　辛逸的嗓门吸引了土匪的注意，一名土匪说：“他一人住一个套间，是不是头？”没人回答，辛逸略微转动脑袋看过去，正好对上一个匪徒的双眼，匪徒的额头上一颗紫色的痣在灯光下分外刺眼。

　　辛逸心头震动，禁不住发出啊的一声。那名匪徒走了过来，眼里露出凶光，挥动胳膊一刀砍在辛逸胳膊上，辛逸来不及反应，脑袋上挨了重重一击，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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