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邪火

　　玛丽莎被推进了产房，她的父母亲却一前一后夹住了辛逸，紧紧盯住他，嘴里说着辛逸无法理解的语言。佩德罗在旁边走来走去，脸色焦躁而难堪，却无法给辛逸解释。辛逸不以为意，只在心里暗暗祈祷，让徐童的命运不会朝着坏的路走下去。他期待着一会儿护士推开产房门说，恭喜玛丽莎家属。

　　忐忑不安中，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医疗队的护士匆匆出来了，她脸上的焦急让辛逸的心猛然下沉。护士说：“产妇很危险，有羊水栓塞的征兆。”辛逸愣了愣，说：“羊水拴住了，没事就好呀。”护士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话，风一般喊来了几位医生一起进入产房。

　　后来的很长时间里，辛逸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懊悔，他多么希望当时自己做出的反应是适当的。他并没有做过当父亲的准备，不了解“羊水栓塞”四个字包含的风险，或许徐童在这里听到了会有完全不同的反应。

　　产房的门一会儿开一会儿闭，医生护士神色严肃进进出出，没有任何人来给产妇的家属亲朋做解释。玛丽莎的父母意识到事情非常严重了，想拦住医生问清楚；辛逸紧张得满头是汗，他不知道“羊水栓塞”四个字怎样用葡萄牙语表达，不知道怎么抚慰陷入慌乱中的玛丽莎父母。佩德罗较为镇静，他说：“我们不要打扰医生，到一边坐着耐心等等。”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辛逸几次梦见玛丽莎的尸体被推出产房时的情景，每次床上的人都坐了起来，扯掉蒙在脸上的白布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那是冷星雨的脸！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后，辛逸就再也无法入睡。这种情形在后来冷星雨怀孕的日子里越来越严重，辛逸甚至接连几天无法入睡，直到冷星雨也进了产房，大小平安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做个这个噩梦了。

　　一位哲人说过，除以受苦为生活的直接目的之外，人生就没有什么目的可言；快乐常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快乐，而痛苦则远远超过我们所预计的痛苦。辛逸在机场到达口的栏杆边上，看到瘦了一圈的徐童头上裹着一圈尽孝的白布，面带戚容走出来，他心里闪过那位哲人的悲观论断，人世间的事情并不只是如此的单一，但是似乎只有痛苦是永恒的。欲望满足了并不会幸福，而是厌倦，厌倦带来的就是痛苦。

　　徐童抱起婴儿车中的女儿，无声地贴在她巧克力色的小脸上，泪珠滚滚而下。孩子闭着眼睛睡得沉静，她还没有自己的意识，不懂得幸福也不懂得痛苦，她只是本能地活着，吸取天地间的能量，直到有一天觉悟。

　　在近乎相同的时间里失去人生中最亲的两个人，辛逸自问做不到感同身受，想好的千言万语缩成短短的“对不起”三个字，再也没说什么。他会陪着徐童面对后面的人生，但其中的苦痛只有徐童自己独自消化了。

　　旱季里的夜晚凉意习习，辛逸却燥得打开空调制冷，呼呼的冷气吹在他敞开的胸膛，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吹不灭拔不出，这是一股邪火。他套上一件背心，下到亭子里坐着。眼前的这个亭子是冷星雨母亲监督下装起来的，石桌石凳用水泥固定在地上，地脉的凉意沿着实体的花岗岩透出来，钻进人的体内与邪火争斗。石桌上摆了一个空烟灰缸，也是花岗岩雕刻而成的。辛逸盯着这个烟灰缸，突然很想点上一支，一头凉一头热，折腾一下自己的身体，也许会好受一些。

　　徐童把全部的身心放到了女儿身上，日日夜夜小心翼翼带着宝宝。他四处咨询有经验的育儿专家，亲自挑选奶粉，按照专家教的手法给孩子冲奶、喂奶，心安理得地给孩子更换尿布，推着婴儿车外出散步接触阳光。他雇佣了三位保姆轮流上班，请刘永正夫妻原谅他随时可能的打扰。他把汽修厂委托给了辛逸，继续经营也好，卖了也好，全由辛逸决定，他不再过问任何事情。

　　辛逸用一百万美元担保了玛丽莎的生命，徐童一分钱没要，全部给了玛丽莎的父母。那是一笔天大的巨款，玛丽莎父母不再露面。但是，玛丽莎老家村里的人却一批一批地来，他们双手空空，没有一句关心徐童和他女儿的话语，只缠着辛逸要钱。玛丽莎长大、上学，他们这些亲戚都是做了贡献的，一百万怎么能全给了玛丽莎的父母呢？

　　辛逸开始接待了两批人，后来就让门卫全部挡在了营地门外，不许放任何人进来。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没什么好谈的。辛逸心里的邪火无处释放，脾气暴躁，直到冷星雨回来。

　　冷星雨母亲看到女儿回来，如释重负，把她拉到房间里叽叽咕咕说了好久。在她的眼里，徐童的悲剧是自己造成的，是徐童自己走错了路才有了今天的结果。她对辛逸的反应不以为然，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安排，必须让辛逸和冷星雨两人顺顺利利地结婚，生孩子必须回到国内，用最好地条件把小日子过起来。她絮叨着，冷星雨只是点头，末了说：“妈，我都知道了。我马上和辛逸说。”

　　冷星雨和辛逸一起坐在了亭子里，久久没有说话。辛逸抓住冷星雨的手，感觉心里的火气慢慢在消散。

　　辛逸问：“去看过徐童了？”

　　冷星雨答非所问：“别抽烟了。”

　　辛逸点点头：“你回来了就不抽了……可怜的孩子，你看见了吧？长得挺好”

　　冷星雨悲哀地扭开脸：“以后我们的孩子决不能没有爸妈！”

　　辛逸猛然一惊，惶恐地说：“我们……我们以后再说吧。”

　　冷星雨说：“差不多了，是时候了……我不想一直是工作，工作，我想要家。”

　　辛逸说：“你让我缓缓，缓过了这一阵再说，好吧？”

　　冷星雨点点头，问：“你不问问我这趟出去事情怎么样？”

　　辛逸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有什么好问的，没人比你做得更好。”

　　冷星雨深深吸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在卢萨卡酒店里的遭遇，张口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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