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可惜最后邓布利多也没能来带着里德尔去对角巷（啊，这正合他心意），一周之后的星期天当里德尔和科尔夫人一起打开孤儿院的大门时，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淡绿色开衫，鼻梁上架着闪闪发光的水晶片椭圆形眼镜，年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女人。

        “我是普劳特·比尔利。”她对科尔夫人说，“我来接里德尔先生去买一些上学需要用的东西。”

        “怎么不是上次那位邓布利多先生来？”科尔夫人打量着这位比尔利教授，眼神里充满怀疑。

        “邓布利多教……我是说邓布利多先生有一些私事走不开，您知道的，先生们总是那么的忙碌。”比尔利教授应对这种场景显然就没有邓布利多教授那样熟练，她此刻看起来拘束极了。

        科尔夫人又将比尔利教授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脸上依旧是极其不信任的神色，但还是侧侧身子让里德尔出了门。

        “我希望你可以一买完东西就回来，汤姆。”她把一只手搭在里德尔瘦削的肩膀上，语气里透露着显而易见的警惕与防备，就好像下一秒他就会被比尔利教授拐卖走一样。

        “我会的，夫人。”里德尔向科尔夫人欠欠身子，又向比尔利教授鞠了一躬，“日安，教授。”

        他一副温顺恭敬的模样。很显然有了上一次邓布利多的经验，里德尔再次面对教授的时候游刃有余极了，他一开始便带上了文质彬彬的面具不露一点破绽，以至于他再次抬起头时比尔利教授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许多慈爱，是啊，谁会不喜欢一个英俊安静又彬彬有礼的男孩呢。

        “那么我们走吧，里德尔先生。”比尔利教授伸出了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里德尔刻意保持着自己和她的适当距离，一副沉默恭谦的样子，我则亦步亦趋地跟在里德尔脚边，开玩笑，虽然我曾经在神庙中也见过前来祷告的巫师，但那毕竟是少数，我还从没有到过一个全是巫师的世界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里德尔一样对那里的未知充满了好奇，虽然我知道里德尔一定不想带着我，但很显然他更不想花时间把我赶回去，所以我就顺理成章的跟在了他身边。

        刚走出伍氏孤儿院的那条街道我们便停了下来，比尔利教授从那件绿色的开衫口袋里掏出一个靴子形状的小摆件，神秘地笑着说：“我想我们应该用一些更为快捷的……工具，这会节省不少时间。”

        “我需要怎么做，教授。”里德尔恰到好处地发出疑问，那样子就像他真的是一个胆怯又好奇的小男孩，这简直让我不忍直视。

        “哦！里德尔先生，你只需要把食指放到这上面就可以了……这是你的猫吗？”比尔利教授注意到了我，“如果你想带它去的话，或许你需要把它抱起来。”

        里德尔点了点头，蹲下来一只手把我抱在了他怀里，我注意到他抱我的时候狠狠掐了一把我的肚子，我痛的拱起腰狠狠瞪了他一眼，但他已经收回目光把手放在了那个小摆件上。

        钩子挂住肚脐眼的异物感腾地蹿了上来，一阵令人胃酸上涌的天旋地转过后，我们的脚又落到了坚实的地面上。刚一落地里德尔就把我扔了下来，我已经懒得抬头去瞪他，而是自顾自的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

        我们正站在一条嘈杂的麻瓜街道上，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家肮脏狭小的酒吧。我微微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破旧不堪的建筑里真的会存在一个巫师世界，难道巫师世界不应该是富丽堂皇，充满神秘的咒语和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的吗？里德尔显然也有些惊讶，但他掩饰地恰到好处。

        “我们现在应该去哪，教授？”他问到。

        “哦……看来迪佩特校长的门钥匙还算管用……不要着急，我的孩子，我们已经到了，破釜酒吧，一准没错。”比尔利教授显然还没从刚刚那场一点也不令人愉快的“旅行”中缓过气来，她椭圆形的眼镜歪在一边，开衫也不像先前那样优雅整齐。她略微把眼镜扶正，推了推里德尔的肩膀：“进去吧，孩子，快进去吧，就是这儿了。”

        作为巫师世界的一角，我想这里实在是太脏太黑了，店内唯一昏暗的灯光打在吧台上，吧台四周围坐着穿各色长袍的巫师——大多数还是灰色的，有一件翠绿色的怪诞又亮眼。空气里飘散着劣质雪利酒的塑料味和木质家具积年不见阳光的糟朽味，要不是比尔利教授一边在旁边嘟嚷着“准没错儿”，一边步履匆匆地向前，我几乎都想从这里逃跑了。我抬头看了看里德尔，发现他也微微皱着眉毛——哈，他可是个有洁癖的人。

        我们快速穿过破釜酒吧的内部来到后院，后院收拾的倒还算干净，但未免空荡的有些不正常，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墙角随意摆放着几个空酒桶，剩下的便是我们面前这一堵高高的石墙。我正在想我们该如何通过这堵石墙时，比尔利教授便已经从长袍的口袋里抽出魔杖（哦！我都没意识到她的开衫什么时候变成了长袍，不得不说真是精妙的变形咒），口中念念有词：“竖着数三块——再横着数两块——”

        “好了！”她腾地往后退了几步。

        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拼接严密的砖块像有了生命一般抖动起来，顺着比尔利教授刚刚敲击的顺序旋转腾挪，不一会便出现了一条蜿蜒曲折，看不见尽头的鹅卵石铺砌的街道。

        “欢迎来到对角巷。”比尔利教授微微扬起头朝里德尔露出一个微笑，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显而易见的自豪。

        里德尔的表情还算平静，但他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喜悦的狂热，他微微向前几步越过比尔利教授站在那条鹅卵石路上，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色的巫师长袍和街边奇形怪状的商品，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快走吧，里德尔先生，我们的时间很紧张。邓布利多教授告诉我在太阳下山前必须把你送回去。”比尔利教授推了推里德尔的肩膀，率先向前走去。看得出来来到对角巷之后她显得轻松自信多了。她带着我们熟门熟路的穿行在人群里，时不时和几个擦肩而过的巫师打招呼。

        “我想你会愿意多了解一些关于巫师世界的事情吗，里德尔先生？”比尔利教授边走边说。

        “当然，教授，我很愿意听您多说一些。”里德尔已经从刚才初见对角巷的惊讶中很快恢复了过来，他又变回那副一开始彬彬有礼又带些胆怯好奇的模样了。

        比尔利教授显然是个好为人师的人，她似乎很满意里德尔对这里的一切表现出来的求知若渴，于是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从篮子中看着怪吓人的蝎子干，到橱柜里精密运行着的立体星轨，再到一种用于魁地奇运动的飞天扫帚，我看她简直恨不得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说一遍。

        “看呀，这是魁地奇精品店……相信我，里德尔先生，等你到了霍格沃滋以后一定会爱上魁地奇这项运动的。我还没见过不喜欢魁地奇的男孩呢！想当年我还是个不错的击球手，可惜……”比尔利教授遗憾的喋喋不休萦绕在耳畔，里德尔却好像对这项教授口中“男孩们都喜欢的运动”不太感兴趣，但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扯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表示他正在仔细听她说话。

        “这是翻倒巷……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来往的都是些黑巫师……到处都是黑魔法……”当我们七拐八绕路过一条肮脏破旧的巷子口时，比尔利夫人加快了脚步皱着鼻子说。

        里德尔却好像对这个肮脏的巷子很感兴趣，他朝里面看了好几眼，直到那里消失在我们视线的尽头才收回了目光。

        比尔利教授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她简直像只喋喋不休的鹦鹉。而里德尔却难得并不反感这种唠唠叨叨的行为——他正想多了解一些。在比尔利教授停下来喘气的几个间隙他便抓住时机又问出一些问题，哦！我的天哪，比尔利教授因此而讲的更多了。总之就是当我们终于停在一家名叫“丽痕书店”的店铺门口时，比利尔教授已经开始改口亲昵地称呼里德尔为“汤姆”了。

        “瞧，汤姆。”比尔利教授欢快地说，脸颊因为刚刚说了太多话的缘故而有些微微泛红，“这儿就是丽痕书店，你可以在这里买到所需要用的课本！”她顿了顿，“或许你这样聪明的孩子是可以自己完成这些事情的吗？我想我有些累了，或许你能原谅我去福洛林·福斯科冰淇凌店休息一会？”她指了指远处一个隐约可以看见一排粉红色遮阳伞的地方。

        “当然，教授，辛苦您了，我会买好所有东西再去那里找您的。”里德尔立刻用体贴的语气接上她的话。这对他简直是求之不得呢，他刚刚了解了那么多关于魔法世界的东西，正想按照他自己的方式一一实践探索一番，比尔利教授的存在显然会大大束缚他的行动，而既然她自己先一步提出了这个要求，里德尔又怎么会拒绝呢。

        比尔利教授慈爱的拍了拍里德尔的肩膀，又用魔杖把刚刚那个小摆件变成一张地图塞进他怀里，最后说了声“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汤姆”，便急不可耐的挤出了拥挤闷热的人群。

        “走吧，西娅。”里德尔看着比尔利教授逐渐消失的身影，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没了教授在一边，他的声音又恢复成惯常的冰冷。

        我们费劲的挤进人声鼎沸的丽痕书店，上蹿下跳的防止那些愚蠢的小巫师踩到我的尾巴成了我在这里的第一要务，我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四周抬起的鞋跟，一边紧紧地跟着里德尔的脚步。

        不得不说里德尔真是个天生的巫师，还是特别聪明的那种。丽痕书店里有很多在买课本的小巫师，他们大多拖着那张霍格沃滋列出的长长的清单，在高的直冲天花板的书架中迷失的晕头转向。时不时就能听到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传来厚重的书砸到脑袋上的闷响以及随之响起的咒骂声。

        里德尔在一群手忙脚乱的小巫师里却显得游刃有余，他甚至比一些看起来像是初来乍到的新店员找书还要快。在我的眼神还在为找《标准咒语·初级》流连于某排书架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四五本书拿在手里了。

        多亏了聪明又眼尖的里德尔，丽痕书店里的人还没来得及踩断我的尾巴我们便已经顺利的走了出来。因为钱不够的原因，他的魔法书买的全都是二手货，而且为了省钱我们甚至都没有买一个最便宜的袋子来装书（“只需要一个铜纳特，孩子！施了空间伸展咒的袋子！拿上一点重量都不会有！”）。

        里德尔把厚厚的一摞魔法书用一根店员免费赠送的绳子捆了起来拎在手里，然后就带着我离开了。按理来说里德尔拖着这一大堆二手书籍应该显得很狼狈，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觉得他单手拎着书的样子比那些满头大汗地拿着一个所谓“施了空间伸展咒”的袋子的孩子要潇洒自如的多。

        接下来我们又光顾了摩金夫人长袍专卖店，帕特奇坩埚店和专门卖魔药草料的药店，在这些地方里德尔都是把我留在外面，一个人很快的走进去又很快的走出来——出来的时候手里多拎上一个或大或小的包裹。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他真正喜欢的部分，他这个人总喜欢把感兴趣的事留到最后。

        终于，当霍格沃滋列出的长长的清单上只剩下一个简单的词——“魔杖”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出现沉沉西斜的迹象了。我追随里德尔的脚步快速掠过逐渐稀疏的人群，最终停在一家又小又破的商店门前。

        木门上的金字招牌虽然已经剥落，但残存的鎏金色字体却仍旧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奥利凡德：自公元前382年即制作精良魔杖。”里德尔轻声读出那一行小字，推门走了进去。

        门口的风铃立刻便发出一阵悦耳的响声，就像在替店里的主人抢先欢迎客人的到来。店堂很小，但却样样俱全。靠近门的地方摆着一张足够两个人坐的长条木椅，紧挨着椅子的是一盆高高的绿植，绿植后面就是溢满灰尘的柜台，一个褪色的紫色软垫摆在那里，上面放着一根孤零零的魔杖。几千个狭长的匣子被整齐地码在一起，如同一座高高的塔，即将冲破天花板飞出去。一根银色的卷尺在从店铺的角落里蹦蹦跳跳地飞出来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里德尔的手背，里德尔打量了他一眼抬起了手，卷尺却自动量起他的臂长来。

        一阵响亮的咔哒咔哒声突然划破了空气里的寂静，一个满头银丝的老人踩着缓缓移动的梯子出现在柜台前，他的怀里抱满了狭长的盒子，那使他几乎就要被淹没了——我想这就是店主人奥利凡德吧。

        “下午好，里德尔先生。”奥利凡德好像早就知道里德尔的名字，他一边招呼里德尔，一边把手上高高的一摞盒子猛地堆在柜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巨响。卸下负担的老人看起来轻松多了，他跳下梯子拉开柜台走出来，那对颜色很浅充满皱褶的眼睛直视着里德尔，那里面此刻正散发出与年龄不符合的活力与激情。

        “年轻的先生……来这里挑选自己的第一根魔杖，……我保证这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奥利凡德絮絮地念叨着，把一个狭长的盒子打开伸到里德尔面前，“试试看，孩子。用你的惯用手。”

        里德尔在他的注视下从容不迫地拿起盒子里的魔杖，那是一根棕色的魔杖，大概十一寸长，或许是桃心木的，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好使自己把魔杖上的纹路看的更加清晰。

        他轻轻挥了一下，掀起一阵不小的风，奥利凡德银白色的头发被风掀起，露出挤满褶皱的额头。

        “噢！不错的魔力天赋！甚至可以说是强大的……可惜……这不是最好的选择……远远不是……”奥利凡德喃喃着从里德尔手里手里拿回了那根魔杖，里德尔自己看样子也对那根魔杖不是十分满意，他皱了皱眉头。

        奥利凡德很快又拿来了另一根魔杖，于是接下来的过程就变得极其无聊，魔杖流水线一样的从里德尔手里滑过，我看着他一会掀起一阵风，一会又引起一些雨，一会打翻绿植，一会弄倒匣子，可不论怎样，奥利凡德始终眯着眼睛，嘴里念叨着“不，还不够完美”“绝不会是它”。梅林的胡子，我几乎都要怀疑里德尔是不是真的有魔法天赋了，难道找一根合适的魔杖就这么为难吗？

        就在第无数次被里德尔掀起的雨淋了个透心凉的时候，我的忍耐也终于到达了极限。我猛地从木椅上跳下来咬住里德尔的裤脚，凶狠地想要扯开那里的布料一爪子挠伤他的小腿，可是还没等我有接下一步的动作，一阵耀眼的金光就从里德尔的手上散发出来。

        我眯起眼睛，在奥利凡德“这简直是太神奇啦”的不可置信的自言自语中抬起了头，看着里德尔修长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根白色的魔杖——我想那是紫杉木，魔杖牵引着他的手自然向上抬升，直到手臂完全伸直，那种光芒将店堂内每一个漆幽微的角落都映照地纤毫毕现，就连最渺小不起眼的灰尘在这样的光芒下都无处容身，连街上走过的行人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突然，耀眼的光芒消失了，连带着熄灭了几根仅剩的蜡烛，店里一下子便陷入了彻底的昏暗。此时此刻，夕阳正好旋转到一个美妙的角度，牵起的半片夜幕为里德尔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少年凌厉的轮廓在光晕的勾勒下显得愈发清晰，倨傲挺拔的身影，简洁凌厉的线条，就连空气里的微尘都忍不住颤抖着臣服于他低垂的眼睑之下。修长的手指挽出漂亮的杖花，圆润的杖尖抵上微微抬起的下巴，那是光明与黑暗在同一个时分的共舞，那是力量与天赋在同一个时刻的迸发。

        很多年之后，我仍然无法忘记，在那个黄昏洒落的傍晚，在那间破旧积灰的小店里，年轻的里德尔是多么的雍容绝代，又风华无双。

        那是一个近到来不及被铭记的精彩开始，那是一个远到来不及被思考的罪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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