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我恍然大悟，李珩说我省心，全是比照着贤妃来的。

        识于微时，与自己白月光关系好：贤妃是今上发妻的丫鬟，在今上还是武将时就跟了他；我是阿蘅的妹妹，跟李珩在宁武关共患难过。

        出身低微，凡事都顺着他：贤妃是丫鬟，进宫后有皇后和贵妃压着；我是六品小官庶女，怕死。

        无外戚之忧：贤妃娘家没了；前世我娘家是度支杜府，在党争中当墙头草被端了。

        肚子争气，会养孩子：贤妃生了李璟，养大李珩；我生了李翚，李珩所有儿子里最拔尖的，还有俩可爱公主李翛、李毣。

        想通了这些，我如释重负。

        李三狗子，你！恋！母！

        “前世殿下的皇后是章氏。这次章朗干的事，也牵连章宰辅吗？”

        李珩面色不善：“章朗是章宰辅一族很远的旁支，这次借章朗打击的不是章氏，而是他的岳家崔氏。”

        “贵妃崔氏？”娘忍不住问道。

        “正是，章朗借着章家清誉攀附崔氏，崔氏亦欲拉拢章宰辅，是以章朗娶了崔氏女。现在崔党势头正盛，王党已无力招架。趁此机会，灭一灭崔党气焰，也敲打敲打章党。”

        “章宰辅还需敲打？我记得他一向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只到更始十九年。”李珩眼神冰冷，“章宰辅为官三十九年，推科举，扶寒门，抑奸佞，护能臣，我也深信他是忠良。但是更始十九年，他勾结成远方，要杀我和翚儿，推他外孙李翊登基，还要将我和阿蘅奋力推行的新政全作废。阿若觉得，我如何能容他？”

        我仔细回想了下李翊是谁，依稀记得李珩说翊儿有大才，可惜眼界差了点。章宰辅藏得这么深，难怪李珩能说服小李珩不娶章氏。

        唉，他若能早点重生回来，是不是就去缠着章氏，放过我了？

        【阿若你糊涂，章氏是祸害，不能由得他外戚专权。老三若早回来，就不知道他是只白眼狼了。】

        “白眼狼如何？能当老黄牛就行。他不是兢兢业业干了小四十年？给大晏百姓也干了很多实事。后来跟成远方勾结，不也解决了？”

        “他是兢兢业业，但不是为大晏百姓，是为自己的党羽亲信干了小四十年。章宰辅谨小慎微，对我的新政阳奉阴违。若非他藏得深，我和阿蘅不致那样艰难，给翚儿留的江山会更稳固。他死后，他的子弟门生依然遍布朝堂，不知会遗害多久。”

        “殿下要杀他吗？”

        “不，还要用。”

        “明白，用章宰辅，但不给别的盼头，章氏女都不能进宫。”我揉揉脑袋，发烧烧得我头昏脑胀，这会有点撑不住，“殿下别的妃嫔还需要注意谁？”

        李珩语气轻松，歪头看我，笑道：“你愿意同我说话了。”

        【咱不一直都跟他说话呢吗？老三怎么回事？】

        我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前世与他一门之隔时说的话，我想当正妻，我想大晏变成仙界，你一个都做不到，我同你无话可说。一时有些哽，脸烧得更烫。

        李珩不再看我，在我的被面上写写画画。

        我对他的怨怼似乎没那么深了，感觉心底痒痒的，呼吸有些困难。

        然后李珩告诉我，他画的是他后宫嫔妃和孩子、外戚的关系谱。

        我心痒痒个什么劲！

        我和若若在脑海里骂骂咧咧地听李珩讲完他的女人和孩子们，李珩才道：“我的孩子名字从羽。”

        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我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回：“哦，那我取名还挺巧的，正好合了皇室规矩。”

        “不巧。”李珩手抚上我的脸，“我是循着你的喜好取的，而且也能堵上质疑孩子身世的人的嘴。”

        我的耳鸣突然出现，本就烧的严重，这会彻底撑不住，昏了过去。

        这一回睡得特别踏实，也没有前世的梦境。待我睡醒，已是一身汗，衣服、被子都潮乎乎的。床边有个不认识的小丫鬟跟我说姑娘稍等，起身去门外叫人。

        娘带着几个丫鬟进来，已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丫鬟们给我擦洗换药换衣服。娘等她们收拾完毕，关门跟我说，昨晚我晕过去之后，伏师傅看过没大碍，李珩就回去了。

        李璟在宫里议事，李珩在宫外查西市案，李璋去世家走访。今上对这次正国公府女眷遇刺很在意，为表安抚，赐了正国公府一堆宝贝，还有京郊百亩良田和庄子。

        杜彧也从宫里回来了，这会正在书斋，等我和杜芙无碍，他再过来，有话交待。

        杜芙没发烧，伤比我轻一些，不用卧床休养。为了照顾我，她来同我们会合，等杜彧。

        杜彧来时，手里抱了个锦盒。他从前总是一副气鼓鼓，胡子随时炸开的样子，这会倒是慈眉善目起来。

        杜彧进门后，在熏笼前站着，去了身上的寒气，才来我们面前。丫鬟添茶倒水后都退了出去。杜彧这才开口：“家里的情况我已同今上言明，今上答应对行凶之人彻查到底。”

        杜芙愤愤道：“章朗还有那个浑噙的歹人，就应该阉了他们！”

        杜彧叹口气，摸摸杜芙的头。

        “当初决定要回京，就猜到了会有污言秽语说我和二弟。没想到，现今朝堂这些人怂筋软骨，只敢拿女眷清白下手。苦了你们，祖父老了，竟不能给你们遮风挡雨了。”

        我鼻子发酸，若若跟我换了，哭道：“祖父！是我胡闹！若不是我逞英雄，娘和芙姐姐也不致陷入困境。祖父，娘，芙姐姐，我错了……”若若眼泪汩汩地流。

        “妹妹何错之有！若非妹妹勇挫歹人，我们还不知要吃多大亏！”杜芙来拉她的手，娘和杜彧也来宽慰，一时乱成一团。

        杜彧慈祥地说：“既然你知道错了，便去把我书斋的书誊抄十份吧。”

        若若打了个嗝：“我倒也没有那么大错。”

        杜芙破涕为笑，朝若若没受伤的屁·股上轻拍了一把。娘也在若若脑袋上轻点了一下。

        “哼！跟你老子一模一样，混球儿！”杜彧胡子一如既往飞了起来，“显儿若在，怕不是当场就得把那些歹人全阉了。”

        “岂止啊，二叔指定还得买点盐撒上去。”杜芙笑着朝我们比划，“当年京城杜二郎可是能止小儿夜哭。”

        房中四人都笑了。我这个便宜爹杜显还是个浑不吝，可惜见不着了，不然真想跟他拜个把子。我跟他混，没准连李珩都不敢言语。

        杜彧止了笑，打开锦盒：“昨跟今上哭了一宿的惨，可惜他国库也没盈余，就拣了点女儿家的玩意回来。”

        锦盒里躺着两枚玉簪和一个玉镯。通体乳白，脂光油润。玉簪一枚雕了祥云，一枚刻了梅花，都是简单的式样。

        我看那祥云簪有些眼熟，与前世李珩在军营送我的那枚风格有些像，似出自一人之手，但我那枚是青白玉的，不如这羊脂白玉的名贵。

        那枚青白玉祥云簪，李珩送我之后就要我一直戴着，我不戴他就生气。我除了出营采药，忘了吃饭都不敢忘把簪子戴好。也得亏怕他罚我，时刻不敢摘，我逃离宁武关的时候也戴着它。

        一路颠沛流离，几次想卖了换钱，都没舍得，想着等孩子出生看看是男是女，留着当聘礼或嫁妆。后来生了翚儿和翛翛，果断选了给翛翛当嫁妆。

        李珩在岭南跟我重逢时，那真是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脸黑的跟什么似的。直到看见我从家里衣柜后边挖出了包得严严实实的那枚玉簪，脸色才有所缓和。一听我留着给翛翛当陪嫁，非要跟我反着来，说给翚儿当聘礼，气得翛翛哇哇哭。

        翛翛那会已经懂得臭美了，常求我让她在家偷偷戴一下。她认定那枚玉簪是她的，翚儿也说了不要，李珩还非要气她。后来李珩说给翛翛十抬玉簪当陪嫁，也不知食言没。

        杜彧把玉镯给了娘，梅花簪给了杜芙，祥云簪给了我。

        “原先给三个儿子都备了手镯，要送给儿媳。显儿不在了，他那个便由我老头子替他补上。鼎鼎，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微末小事，碍不着咱们的情分，正国公府的家总得你来当。以后若有难处，可放心寻今上、大皇子和三皇子帮忙。”

        “芙儿，你向来聪慧，祖父从不觉得你生为女儿身可惜，别人家儿郎能做的，我芙儿一样能做。你记着，流言蜚语都是无能之人的废话，祖父永远以你为荣。若儿生性活泼，免不了淘气，你做姐姐的，要提点照顾她。”

        “若儿，孩子是好孩子，你需得学会沉淀。说要跟我学写策论、奏表，这么久了书还没看完呢，祖父以后事多，可没功夫给你讲解了。你有不懂的，咱杜家亲眷都能给你解答。祖父书斋的书，都留给你了，老老实实誊抄十份，不许懈怠。”

        “日后风霜雨雪，你们要互相扶持。一家人，最要紧是齐心。”

        杜彧说完，一阵静默。

        娘欲言又止，看了看杜芙，杜芙也着慌了。

        杜彧瞧瞧我们，哈哈笑道：“今上那是真穷啊，给咱们的好险快掏空他家底了。我看再怎么演戏也刮不来银子了，还得是我老头子给他细细筹谋。所以，你们以后的日子八成也骄奢不来咯。芙儿、若儿及笄的礼我老头子先置下了，日后别跟我要了。不当奸佞真拿不出更好的。”

        “……嘶——祖父，您为了省点子银钱，都学勾栏之人做戏了。”杜芙抱着手嗔道。

        “……”我、若若、娘三脸震惊。

        “怎么跟祖父说话呢？”杜彧胡子直颤，“紧随你爹！”

        “妹妹上回怎么说来着？根子在那呢。”杜芙笑着吐舌头。

        若若忍着后背的伤，呵呵笑。娘也掩面，笑得眼睛弯弯。

        杜彧气哼哼地同我们又聊了几句，把锦盒塞给娘，让她收好，嘱咐她等明日再看锦盒底下的信，胡子一颤一颤地大步流星回书斋了。

        然后，他就再也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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