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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


上元见面时,小李珩说五月底成江堰竣工。那时他和展延、吴忠孝就该回京了,不对,是杜显就该回京了,还有将将两个月时间。

        李霰还说,殿下特意嘱咐的,告诉二姑娘,他真不知道吴忠孝就是杜显,但好在杜显先前头受过伤,有些失忆,不记得自己蜀州的夫人了。

        送走李霰,我和娘相顾无言。

        娘把新画的画揉成一团,叹道:“我不是不想杜家好,只是为何偏偏是他,若是杜晟、杜易回来,我万万个期待,怎么就偏是他杜显!”

        “李三狗子这办的叫什么事,前世吴忠孝在他手底下干了二十年,他都不知道吴忠孝是谁。这要是个不好的,指不定怎么祸祸大晏呢。”我给娘倒了杯茶,自己也喝了一杯压压火气。

        杜显化名吴忠孝还是进的工部,前朝好些工部的官员还在大晏任职,必然有认识杜显的,这都能给他藏二十年不露馅。还有章宰辅,也是藏了小四十年才露狐狸尾巴。李三狗子这情报网不行啊。

        愁人,忒愁人!

        娘和我商量:“杜显怎么也是文正公之子,不为我们占了他这许多好处,就单为了文正公,我们也得好好待杜显。只不知他这失忆是失到哪部分,是单把蜀州夫人的事失了呢,还是其他的一并都失了。”

        娘想了想,冷哼一声:“给自己取名吴忠孝,说明他知道自己为大晏做事,是对前朝不忠,不跟着父亲去岭南,是对杜家不孝。他心里明镜似的,以他杜二郎的浑劲,是不是真失忆都难说,兴许他是装的。”

        “娘对我那便宜爹这么大意见?”

        “随便问问知道前朝事的,都知道杜二郎,性情乖张,只凭自己好恶行事,他连自家兄弟子侄都不爱搭理。你忘啦?杜二郎的名声能止小儿夜哭!”娘愤愤喝完茶水,“走一步是一步吧,只要他失忆一天,我们就在府里自在一天。”

        娘坐下揉了揉太阳穴,突然问我:“阿若,要不娘也去考皇商吧,你看怎样?”

        “娘是担心,我便宜爹靠不住?”

        娘点点头:“总归得有后路才行。娘的四品诰命是今上为了照顾东府,才循着杜显前朝的官职封的。杜显现在是白丁,娘不能加诰命。不论杜显认不认咱们,便是为了阿芙,娘都得寻一条稳妥的路撑起东府。娘得看她稳稳当当地嫁了才安心。”

        我们猜,今上怕杜彧走了,女眷会过得辛苦,才紧着封了娘诰命夫人,让她领俸禄。同样是前朝四品的官职,陈氏、陆氏这俩有依靠的就没再封诰命。那么杜显回来,娘的诰命夫人势必得取消了。今上肯定也想杜显科举再入朝堂,届时再按着他新的政绩给娘加封。

        娘想考皇商,也不是一时兴起,她前阵子跟盖娘子聊得甚是投缘。她熟悉朝堂规矩,盖娘子通晓经商道理,俩人以前就打趣过一起考科举,陆氏也动了心思,但都没说定。自杜彧去世,娘做事越来越有股子泼辣劲,她是真怕我和杜芙以后不好过。

        杜显这事就此揭过,我们依然忙活自己的事。

        李霰寻了会雕刻的木匠,用木头刻字,做出了印刷字板的雏形。木头刻字还有些慢,李霰又盯上了瓷器。胚胎硬化之前,塑型很方便,比木头刻字来的快。他让木工和瓷工都去试做,有了成品就送来给我看。

        我也跟着一起鼓捣,撺掇李霰开个书铺。大晏书很少,开书铺更是前无古人。李霰没了参考有些犯难,没咬死开或不开,又埋头琢磨书铺去了。

        没过多久,贺英的信到了,杜芙开心地挽着我看信:“贺英说他今年要来考武举了,他已跟着扩隐,上了民籍。四叔说,过了武举,能直接去军里当九品仁勇校尉,若是考得前三甲,还可做八品宣节校尉呢,比大头兵强太多了。”

        我就贱嗖嗖地挠她咯吱窝:“哎呦,咱家大姑娘这美的,贺大哥就是一猎户,功夫没得说,那别的考试能行吗?”

        杜芙拿信捂着脸,更贱嗖嗖地看我:“贺英的学问是祖父和我教的,二妹妹对咱祖孙俩的才学有意见?”

        “……”真是血脉压制啊,前世今生都说不过她!

        贺英说他约莫八月初能到京城,托杜芙寻个便宜些的客栈长住。贺英素来要强还守规矩,肯定是不会住到东府来的,杜芙便托李霰去西边坊里给贺英预定。城东各坊都是权贵,客栈也贵得离谱,城西各坊就便宜好多,李霰在西边给贺英预定了客栈,只待四个月后贺英过来。

        杜芙又给贺英回信,告知了客栈名字、地址,约定了时间要他进京城前在驿站等着,府里小厮会送他过去。

        杜芙这边刚忙完,西府接到展延的信,果然炸了锅。

        杜昂三两步就跑东府来了。陈氏、陆氏急急追着过来,后边一串丫鬟婆子紧跟着。我们换了外边的衣服出去,就看一屋子人泪眼婆娑的。陆氏捂着帕子过来搂着娘,哽咽道:“嫂嫂可算有盼头了!”

        “二郎还活着!嫂嫂!”杜昂哭着拿信给娘看。

        展延说,吴忠孝蓄着大胡子,脸给盖住大半,额头上还有好大一道伤疤,初见时没察觉,后来同吴忠孝待了一年多时间,才越来越觉得他熟悉。

        吴忠孝是左撇子,字迹与杜显不同,但画图的习惯却一模一样。声音不同,又不爱说话,但说话的语气、常用语却一模一样。日常起居,哪哪都跟杜显一般无二,这才叫展延认了出来。

        杜显说自己在前朝被乱军重伤,头被砍了一刀,失忆了。跟着难民流浪很久,才慢慢想起自己的身世。那时天下大乱,他一没符传、官凭,二还毁容、失声,三是记忆混乱不堪,只能在蜀州暂时安顿。

        后来今上入主京城,杜家全家离京去岭南,他原本想去岭南寻亲,奈何成江堰不修好,他寝食难安,就留在了蜀州,给百姓修些灌溉工事过活。前年杜家回京,他自觉无颜相见,便一直以吴忠孝的身份活着。没想到被展延认了出来,这才不得不相认。

        娘和我都呆愣愣的,杜芙已哭成泪人。她看我俩没反应,以为我们害了失魂症,赶紧摇摇我们的胳膊,拍拍后背。陆氏见状也来扶娘,杜芙就扶着我,一个劲叫我们,真当叫魂了。

        杜彣和杜昭也过来了,俩人脸上都是湿的,说话有些抖。

        杜彣笑骂:“这个二郎,打小就浑!”擦了擦眼泪继续骂,“一家人谁还在乎谁面子不成!还无颜相见,他没脸的事干的还少吗?个兔崽子!”

        陆氏拉着娘的手,又哭又笑:“嫂嫂,你的好日子来了!”

        娘这才流下两行清泪,喃喃道:“来了……”

        我猜,娘心里想的是:讨债的来了……我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杜芙依旧止不住哭,拉着我一个劲说:“妹妹可算苦尽甘来,以后有依靠了。”

        我和若若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现今表面的情况是,我父母双全,而杜芙却孤零零一个。我赶紧过去挽她的胳膊:“这个爹我都没见过的……去年展叔还说他是人熊……”

        杜芙笑出了鼻涕泡,揪我脸笑道:“二叔是顶好的长辈,你一见就喜欢的。”

        我保持怀疑,能扳着我娘脑袋,逼着她看火雷爆炸的杜显,能止小儿夜哭的杜显,能把杜彣都气得开骂的杜显,哪哪跟顶好的长辈沾边?

        再一想杜家的家风,杜芙能用流星锤把杜昂抡房梁上不敢下来,也许杜显真还是不赖的?

        杜彣擦着眼泪感叹:“阿若出生就没见过爹,这都十几年了,她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你们多陪陪她。”

        一屋子人又哭了好一会,才有说有笑地各回各家。

        在东西府的期盼中,两个月很快过去。

        李珩回京那天,若若特意在孝期能穿的衣服里挑了一身最好看的,早早梳洗好,带着琼芳、瑞叶去朱雀大街上等着。街道封了路,马车不能过,只能走着去朱雀大街。

        三皇子回京的消息早就传开,朱雀大街附近聚集了很多人,确切地说,很多姑娘。李珩乘车经过时,亏得禁卫军拦得卖力,才没有掷果盈车,在朱雀大街两侧扔满了花。

        瑞叶被身边姑娘挤得透不过气,和琼芳一起拖着我出了人群,狠狠打了个喷嚏:“这是打死卖胭脂的还是怎么的,呛死了!姑娘咱们回去吧。”

        琼芳拿帕子给我扇风,也不满道:“这得亏扔的是花啊果啊的,若扔几个火雷还了得!”

        若若看那群姑娘特别卖力地喊三殿下,撅了撅嘴,正要走,就听人群忽然沸腾了。李珩把头伸出车窗外,不知在看什么。大街旁边的姑娘嗷嗷喊着就要去追,把若若给挤得没地方落脚了。

        若若喊着琼芳、瑞叶,挤了好半天才挤出人群。站在一家铺子的台阶上正焦急地找人,就听头上传来清脆的声音:“这位姑娘,你的丫鬟在那边。”若若抬头见对面铺子二楼窗户那,一个穿藕荷色襦裙的姑娘伸手往北边指,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见了琼芳,正拉着瑞叶也站在一家铺子的台阶上找她。

        若若对那姑娘道了声谢,赶紧去叫琼芳、瑞叶,三人总算是汇合了。若若怕再被人群挤散,就索性进铺子等人群散去。刚要推门,被里边的侍卫拦住了:“商铺戒严,不准进。”

        琼芳跟若若解释:“三殿下回宫,朱雀大街附近的商铺都关了,里边是十二卫的人。”

        “可那边铺子二楼怎么能进去?”若若指着刚才给她指路的姑娘站着的窗口问道。

        “大概是哪家达官贵人的女眷吧,姑娘咱们且在门口等等,一会再走。”

        等人群走远,琼芳连忙拉着若若往回走,若若回头看二楼的窗口,那个藕荷色衣服的姑娘同她挥挥手,关了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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