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回避

“回蒙古包睡？”白岄放下筷子，注视对面吃相怪异的晏柒，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合住有什么不方便？”

        晏柒不抬头，往嘴里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口齿不清地说：“不是，我是怕我给你带来什么不便，所以想了一下，我们还是分开住……好点。”

        白岄看着他不敢抬头看自己，便问：“我没觉得什么不便，还是你睡屋子会失眠，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没有。”晏柒也放下碗筷，努力把嘴里的米饭吞下去，但刚刚一直给自己往嘴里送饭，现在一口吞差点没把自己噎死。他转身去拿水杯，看到杯子上的大红囍字后，又缩回手改喝自己的矿泉水。

        猛灌一口凉水下肚，他说：“之前习惯了一个人住，觉得还是有自己的空间好，是我的问题，你不用太在意。”

        白岄若如其实般地点头：“那行吧，我尊重你的决定。”说完拿起筷子像刚刚的晏柒一般闷头吃饭。

        晏柒心里突然觉得不舒服了，白岄竟然没拦他？虽然回蒙古包睡是自己提出来的，但作为同屋好友兼同事，白岄好歹象征性挽留一下啊，这同意得可真够爽快，一点面子都不给。晏柒不悦，甚至还有点后悔了，可话是他自己说的，怪谁，总不能说完又自己打脸吧。

        晚上晏柒抱着自己的毯子准备回蒙古包，可他走得犹犹豫豫，还一步三回头，像是被休回娘家的小弃妇。

        白岄见他这副样子便问：“你是不是一下子拿不完，要不我帮你拿一点。”

        晏柒觉得自己要炸，运了十成的功力压制不悦，说：“没有。”然后迈开大长腿扬长而去。

        但是他睡不着了，没想到曾经那样嫌弃那个小窄床的他，睡了一段时间后竟然还习惯了，现在回到这包裹得四四方方又密不透风的小蒙古包，他有种躺在棺材里的孤冷凄惨之感。只听说人往高处走的，怎么他竟然像水，往低处里流了呢？

        晏柒强行闭眼摒除杂念，努力调整自己，争取不要因为自己的“作”导致来桃源村后第一次失眠，但最近他的脑子根本不受控制，说不想，结果越想还越精神，真是见鬼了！晏柒辗转难眠，估计要把睡的那个位置翻出一个凹坑了还是无法梦见周公。

        头顶忽然响起“噼里啪啦”的拍打声，呼啸声也随即席卷而来，蒙古包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晏柒惊坐而起，脸上有点难以抑制的喜悦，“这是下雨了？”

        “晏柒——”

        他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又听到熟悉的声音。

        “晏柒，下大雨了，快回小屋睡，别在这里睡了。”白晔已经来到蒙古包前。

        “来了来了。”晏柒一个鲤鱼打挺，卷起卧具就冲出去。见白岄没有打伞，他又把毯子抖开，一手拉着毯子挡在两个人头顶上，一手扶在白岄背上护着他往小屋跑。

        很短的一段距离，但这场雨来的气势汹汹，让他们不但淋湿了衣裤鞋子，就连晏柒的毯子也淋湿了。

        晏柒还没在外面躺够三小时呢，现在又回到了小屋，可看到自己亲切的小床，他心里就有不可告人的愉悦：不是我不愿意和白岄保持距离，是老天让我进来的。他快活地又坐上了自己的床，心里同时嘀咕着，保持距离也不一定是分地方睡啊，我换其他形式也可以，嗯，换其他形式也可以。

        白岄给他拿了新被子出来放床上，说：“你傻笑什么，贱嗖嗖的。毯子都湿了，今晚还是用村长给你准备的这一床吧，别管颜色冲不冲了，你又不是睁眼睡，闭上眼了哪里还能看到冲不冲。”

        “好。”晏柒趁白岄给他铺床时，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想强行让傻笑的嘴角归位。

        谁知白岄突然一个转身：“你打自己脸干嘛。”

        晏柒双手捂脸，说：“我……我看到我姐擦护肤品的时候都是这样拍的，说有助于皮肤吸收。刚刚不是淋了雨脸上都是水嘛，我趁机拍拍，补水。呵呵……”

        白岄：“……”

        晏柒又躺回了他的硬板小床，红花配绿叶的被子看惯了也挺顺眼的。他闭着眼摩挲着被子，觉得村长没骗他，这料子确实不差。

        外面的风雨依旧没有停歇。八月底了，这场没有打报告就突然到访的大雨应该是夏天用最激烈的方式在和他们告别。白岄和晏柒没有抱怨雨夜猝不及防地亲临，也没有打破两人之间的寂静，他们似乎在静静听雨，也似乎在享受彼此相遇后第一次一起相处的雨夜。

        雨水滋润了久阳干燥的空气，山野村庄中的气流逐渐变得更加纯澈清新，混杂着泥土和花草的清香随着小窗侵涌而入，填满白岄与晏柒共眠的小屋。

        夜已深，一个人睡总会有点凉，白岄和晏柒不约而同地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了个身，朝着彼此的方向侧卧，又裹紧了身上的绿叶红花被沉沉睡去。

        今晚的星月全都隐匿在昏沉的夜空中，但承蒙这一夜的风雨，让他们好眠至天明。

        白岄没有再主动提蒙古包的事，晏柒也没有再提回去睡，更没有说过类似“习惯一个人住”的话，这事就像承受不住风雨拍打后的枯枝烂叶，随着那场夜雨的侵袭，被强劲的雨水冲击又沉浸到厚重的泥土里。

        但晏柒还是怕，他怕自己真的对一个男人产生了自己都不敢接受的情感，所以他依旧有意回避白岄。

        同桌吃饭的时候，他总是速战速决，实在速决不了，他就尽量避免抬头和白岄四目相对。

        睡觉时，只要洗了澡就马上睡觉，不再主动和白岄闲聊任何一个话题。

        备课的时候，只要白岄坐桌前，他就选择去床上，总之坚决不同桌。白岄叫他回来，他说自己呼吸声太大，怕影响白岄备课。一个人坐后面后，他又忍不住偷偷看白岄的背影。

        甚至有一次，见白岄在备课时撑着脑袋保持了很长时间，他觉得白岄应该是睡着了，便坐到桌边上屏住呼吸偷看。

        白岄应该是累了吧，但又不肯去睡，只能用手撑着下垂的脑袋打盹，晏柒偷看当时的他，觉得像极了在桃源村湖面上埋头打盹的小白鸭，可可爱爱，看得他只想把人往怀里塞。

        室内课的时候，他怕看到白岄突然经过窗前，于是他总是走下来背对着门讲课。

        户外课，他把学生排队的方向调了个180°，让学生面朝教室而他背对教室，这样他确实就可以不用看到偶尔走来走去的白岄。但学生们就受苦了，因为他的户外课多在下午，而那样的方向会让学生们的脸直接面朝太阳。

        学生们抱怨：“柒爷，我们就不能换个方向吗？”

        晏柒把自己神色隐匿在阴影之下，声音真的决绝得像爷：“不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王竹大声哀嚎：“柒爷，那也不一定要受这种暴晒的苦吧，我妈昨晚还说我不看着不像她儿子，和灶边的黑炭才是一家人。”

        晏柒却说：“多晒晒健康，你们瞧瞧向日葵，越晒越美。”

        学生：“……”

        白岄上课的时候，他就不这样了，恨不得变成一只壁虎，紧挨着墙壁仔细听。

        今天白岄讲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学生积极发言时，他替白岄开心，学生吵闹时，他恨不得冲进去抓起那个捣乱的小兔崽子教训一顿。但下课之前，他就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溜回小屋，假装自己不曾做过偷听的样子。

        “我觉得你最近有点怪。”两人经过这种模式相处一段时间后，白岄终于主动问他。

        “有吗？我觉得我挺正常的。”晏柒不用枕头，就枕着自己的手，用背对白岄的方向侧睡。

        白岄平躺看着天花板说：“我觉得你最近在躲着我似的。”

        被拆穿的晏柒心脏狂跳，他用手摁住自己的心窝子，生怕在这四下寂静里被白岄听到。他调整气息，尽量保证自己有条不紊：“我躲你做什么，语文老师想象力就是过于丰富。”

        “平时我上课的时候，你都会来看看的，甚至还进来和学生互动，但最近我上课时都没见到过你。”

        “是我看的时候你刚好在看学生，所以没注意到我而已。”晏柒想到今天白岄讲课的内容，便说：“你今天不是上《归园田居》吗，我还听了。”

        “是吗？”白岄转身向他：“那你觉得我今天的观点怎么样，或者你谈谈你自己的观点。”

        晏柒只确定今天听到了白岄的声音，但当时他心思游离，哪里能记住什么观点，他根本不记得白岄都说了什么，能勉强记住讲的是《归园田居》就不错了。既然评价不了白岄的观点，那就只能谈自己的观点了，他假意清了清嗓子，说：“我觉得陶渊明这人挺可怜的。”

        “怎么说？”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竟然还‘草盛豆苗稀’，种田种成这样，还不可怜啊。”

        白岄：“……”

        晏柒想起初次来到桃源村时看到的景色，说：“依我看，种田还得曹公笔下那样的，‘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就像这桃源村。”

        白岄颇感意外，说：“了不得啊，柒少爷还知道《红楼梦》里的诗呐？”

        晏柒谈不上喜欢，只不过看到最近白岄有翻看《红楼梦》，所以他趁白岄上课时自己也偷偷翻了翻，没想到这回还用上了。但他内心还想知道白岄的更多，又问：“白老师，那你最喜欢哪位古人的诗。

        “你猜猜看。”

        晏柒眉毛皱得像沙皮狗，他开始在大脑里紧急搜索自己记得为数不多的几个诗人，李白杜甫苏轼王维白居易？还是李贺杜牧高适岑参辛弃疾……

        “其实都挺喜欢的，他们各有各的特点”。可能等不及他思考似的，白岄自己给出了答案，“但是，我最崇拜的一位古人，不是诗人，是位思想家。”

        “谁？”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顾炎武啊。”

        “嗯，世人可能都知道他的这句千古名句，但我同时还喜欢他的另一句话——以兴趣始，以毅力终。这也是我坚守的初心。”

        小伍接过晏柒交给他的采购清单，当看到第一个清单名目时，他不敢相信，又指了一遍问：“柒爷，这书就一套，是给白老师买的吧？”

        晏柒往他指的位置瞥了一眼，说：“我自己看的，怎么，有什么问题。”

        小伍实在没崩住，当着晏柒的面笑得极其大胆奔放，说：“你要是像之前那样，买什么都买个最少二十套，那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给学生买的，但这《顾炎武生平》、《顾炎武传记》，还有什么顾炎武相关的就买一套，我肯定是认为你是给白老师买的啊，毕竟，你怎么可能看这种书。”

        小伍说完又笑了一通，说：“还是柒少爷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不叫买运动配件，改看这种文学作品了。”

        晏柒不想回答这种八卦的问题，只能用大嗓门轰人：“你哪来这么多屁问题，让你买你就买，拿了清单滚去买，赶紧的！”

        小伍收好清单，道：“得令！但滚我是滚不了的，我用飞的。”

        晏柒见着小伍还在笑，恼羞成怒道：“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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