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为了信仰!

膳房的门未关。

        只要晴山君再进几步，或是里面的天帝和仙子肯分神向外望一望，就能看到他。

        然而，他踟蹰半晌，屋内屋外仍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

        清风徐徐拂面，一如佳人浅笑，岁月安然，仙生如此美好，不可轻易辜负。

        缘机仙子得陛下授意，看个热闹尚且小心翼翼，拈着隐身决、抱着光滑的琪树苦苦支撑。他也不好太过造次。

        有缘自会相逢，不过迟与早，可这缘分一天不来，等它的人就焦躁一分。神佛能掐会算，也算不尽天地间机缘万种。

        晴山君下天界前，祖师玄武元君曾与他透露过润玉修炼禁术之事。言，血灵子以命换命逆天而行，折损天命仙寿是理所应当的代价，只是禁术并非交易，从无银货两讫之说。仙人精元受损，恐易性情。润玉手握大权，劫数未解。若福缘未至，来日心性暴戾偏狭，甚至早薨，绝非苍生之福。

        言外之意，上清境看重润玉君王韬略，所以力排众议，扶持润玉坐稳天帝之位。而倚重之外，还有忌惮。

        上清境神佛身与道俱，通晓古今，也要敬畏天道无常。

        若苍生无福，天帝失德，又该如何？师祖法旨的弦外之音不可细想。

        在天界的五百年他始终不能坦然，一面对润玉始终如一的仁善心生敬意，一面又为润玉劫数中有缘人的迟迟未至而担忧。

        神仙的岁月固然漫长，然时光无情，匆匆如流水，万年不过几度沧海桑田。陛下的有缘人远在天边，抑或近在眼前，天意不肯透露一点。

        天界清冷寂寞了几百年，这位踏雪仙子是唯一的变数。只是不知是劫数，还是福缘。

        关于那位二殿下和锦觅仙上的故事，众仙颇为忌讳，晴山君只在省经阁的天界史册上翻到个大略，寥寥数行，触目惊心。这等悖逆之爱都能修成正果，天道又如何不垂怜深渊中祈求光明的苍生呢。

        祸福相生，雨过天晴。晴山君的期待不只一点点。

        朝阳跃过宫墙，漫上仙人飘逸的衣摆

        润玉仙似乎对瑛娘的故事很有兴致，认认真真听踏雪说起，还不时点评一二，“苏绣精细，最费功夫，这位绣娘脾气竟如此火爆。”

        踏雪急忙解释：“才不是！瑛娘是天下最温柔最美丽的绣娘。是小银匠太笨了，在外面受了委屈，一味宽厚体谅，回到家还讷讷地不肯说。瑛娘心疼他，又不忍心揭穿，才会借着鸡毛蒜皮跟他闹脾气。”

        因为心疼丈夫，而对丈夫发脾气，润玉大惑不解，思索着总结道：“如踏雪仙子所言，瑛娘夫妇时常吵闹，却十分恩爱。”

        只读万卷书，再聪明的神仙也糊涂。踏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搜索枯肠，寻到一句诗，正合心意，“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若有真心，何必举案齐眉。”

        润玉仙的眸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垂眸去看脚下洒满晨光依旧灰暗的乌木。末了，对踏雪笑道：“正该如此，润玉今日方知何为姻缘。”

        踏雪看着润玉微红的眼尾，忽然很想了解润玉仙的过去。初见时，他的眼中就含着这般沉重的哀伤，明明笑起来像瑛娘一样温柔，却与瑛娘的眉眼间的岁月静好大相径庭。

        怔怔看着润玉、目光不时迷离的踏雪落在润玉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于是踏雪发现，眼尾微红的润玉仙耳尖也变红了。

        昨日月下仙人携猫拜访雷公电母的时候，明明没有其他仙人在场，消息却不胫而走，仿佛是随着晚风，一夜间吹遍了整个天界。

        是以，一早来姻缘府的仙子仙君不在少数，月下仙人也一如既往地欢喜迎客，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不过，今日的早晨确实格外热闹，姻缘府的仙娥仙侍在后院忙碌个不停。

        踏雪躲过说笑的众仙，想寻个清净的所在补个回笼觉，一个哈欠尚未圆满，耳畔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雪儿，今儿这么早就回来啦，了听给你留了糕饼，你先去膳房。”

        月下仙人光滑白嫩的狐狸脸还是那么亲切。不过，她今天回来的还早么。这会儿不至于日上三竿，两竿还是有的。

        仙人的狐狸眼愈发不济了。踏雪摇摇头，顺口答道：“仙人我吃过了，回后院再……”

        “你没吃过！”月下仙人瞪着视力不济的狐狸眼，成功震慑住了他家的懒猫。

        是了，怎么好说刚吃过。幸好月下仙人没有追问。踏雪立刻乖巧地点头，“今日确实没吃过，确实没吃过。我现在去膳房哈。”

        月下仙人轻抚着他家小猫儿的脑袋，满意地笑眯了眼，“雪儿乖，多吃一会儿，不着急，慢慢吃。”

        立夏当真是个特别的节气，自太阳升起，接二连三地又惊又喜。然而，这一整天的惊喜尚未结束。

        踏雪杵在暖和的膳房里，分外疲倦，犹豫着要不要干脆趴在炉灶边先睡一觉。

        了听规规矩矩敲门，一脸端肃地请她：“踏雪仙子，请随我来。”

        踏雪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休息，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半睁着眼，由了听带她离了膳房。

        这是哪儿？踏雪身上没有力气，用眼神询问了听。

        “这处独立院落虽小，阳光却最好，今后就是你的了。月下仙人说你定会喜欢，已吩咐人收拾出来。午膳会有人与你送过来，踏雪仙子好生休息，了听告退。”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月下仙人今日转变之大，了听心知，有些东西怕是不一样了。

        踏雪暗叹一声，她喵生的惊喜还真是一重接一重。眼见了听转身就要走，她急忙喊住。

        “且慢，”见了听站住，踏雪松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皮囊，与了听解释：“一日为师兄，终身为师兄。今日之事，我已承诺了仙上，所以无法说与你听，但你不能也因为仙人没送你宅地，就与我翻脸嘛。”

        他安守本分，却被人倒打一耙，了听一时间哭笑不得。知道她还认自己这个师兄，心里就很是满足了，只是嘴上仍是笨笨的：“知道了，踏雪师妹。”

        踏雪嘿嘿一笑，乖巧地送了听出门，“了听师兄，慢走～”

        送走了了听，踏雪再没有多余的心力，一头栽倒在她的小床上，昏睡过去。

        “小白猫，小白猫，别睡了。”

        “该用午膳了。快起来闻闻，香不香，香不香～”

        这个涎皮赖脸的声音踏雪一辈子也忘不了，真的太！讨！厌！了！

        今天怎么总有人不让她睡觉。踏雪幽怨地睁开眼，彦佑的俊脸在正午的阳光下得瑟得直冒白烟，大概是要现原形了吧。

        彦佑做作地捋一捋丝毫不乱的秀发，然后献宝似的，把刚出锅的红烧鱼又往踏雪眼皮底下塞。

        又一个请她吃饭的。鱼做得不错，可惜……

        “彦佑大神仙费心了，我……”

        彦佑十分受用，慷慨地抬手示意她不必客气。这半日囿于庖厨，还要抽空沐浴，幸亏他天资过人。

        “我不吃鲤鱼。”踏雪把假笑一收，给彦佑的红烧鱼判了流放。

        “什么？”彦佑看看挎着一张猫脸的踏雪，又看看手里花里胡哨的瓷盘，后知后觉，发现单纯美好的自己被飞絮和涪桜诓了。

        顾影自怜之余，还在垂死挣扎：“烧完都黑乎乎的有什么区别。谁家的猫还会挑鱼吃的，你挨饿的时候也这么挑剔吗？”

        姻缘府上下都知道她这个毛病，小青蛇多半是被哪位路见不平的师兄坑了。真是天道好轮回。踏雪看着惨死的鲤鱼，心情复杂地地翻了个白眼儿，“不吃，一直都不吃。”

        “为什么呀，这不都一样吗？”彦佑虚弱地追问。

        “为了信仰！”

        打开殿门，迎面而来的灿烂阳光打在踏雪高昂的下巴上。大半月被呼来喝去的磨难竟然就这样过去了。扬眉吐气，扬眉吐气！

        什么鬼信仰。彦佑看着大半日的成果欲哭无泪，他做了几千年的鲤儿，也没分清鲤鱼和草鱼。反正不是真正的鲤儿，是蛇，还是泥鳅，又有何分别。

        “发什么呆，去用午膳了。你那鱼糊得像炭一样，还抱着不放做什么。”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和煦，少女笑餍如花，明媚如夏日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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