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朝堂倾轧，程忠权势显重，军功赫赫。清流派虽能勉力与之抗衡，但相较之下更显不足。但只要嫁给程征，一切就迎刃而解了。记忆里仿佛是有个不辨面目的人，在早朝列班时对程征痛加责骂，小小言官何以蚍蜉撼树，朱蓁毫不犹豫将他下狱处死，却不想她竟然投生成了他的女儿

        “你哥哥为人如你父亲，为臣乃是忠臣，为子却非孝子，你父亲过世早，家中又无后，真是可怜你母亲了……”

        梁老太爷的声音断续在耳边，齐青蓁不由眼前起了一层薄雾，在她残存的原身记忆里，那个总是微微笑着的齐述，一直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口中漫声道：“蓁儿乖乖喝药，哥哥陪着你。”

        这一幕更令她想起朱桡，虽然总说自己淘气，对幼时的朱蓁严加训斥，但每当她生病时，他却比任何人都焦急。而成为辅国公主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哥哥他，如今不知怎样了？

        略一晃神，齐青蓁站起身来向老爷子行了个礼：“都是青蓁劳烦老人家了。”事已至此，无论如何，她也要将齐述救下来，这是她作为朱蓁欠齐纶的，也是作为妹妹欠哥哥的。

        梁老太爷微微一笑：“这事都是后话了，且不着急。”他又叫了几个本家小姐过来，与齐青蓁论画作诗，梁老太爷注视着，她推辞不得，只好拿起画笔，在一张书桌前临宣挥就。

        其实要论起作画，前世的朱蓁本来是没有功底的。她幼时只知胡闹戏耍，在母亲和哥哥的宠爱下长大，向来是不爱这些的。但挨不过李寒山长于字画，而他那位未婚妻秦沛容不仅长得人比花娇，更是京城内外有名的才女，闺中的一副字画甚至能卖上百金，与殿阁大学士之子乃是金童玉女之配。

        而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对走马观花之类的一切事情都失去了兴趣，见不到李寒山，她日日都闷闷地不痛快。好在那一年入京，宁王朱桡在京城一住就是四个月。他又常因事务繁多常常不在京城，这便给了朱蓁充足的时间——把李寒山据为己有。

        “什么？！他有未婚妻了？！”

        凝芝摘下头顶的瓜皮小帽，气喘嘘嘘地喝了一口水，点点头道：“是啊郡主，奴婢都打听清楚了，那李公子不仅跟秦家二小姐有婚约，而且这婚约原是娃娃亲，如今都已经十一年了。”

        “……”

        朱蓁很清晰地感觉到内心窒痛了一下。

        凝芝却没注意到自家小姐失望难过的表情，继续道：“如今李公子已是十七了，那秦家小姐也十四了，听说本来按着两家长辈打算，这婚事是早就结了的。不过李家少爷说他想等参加了大考后再成婚，那秦家老太君又正好驾鹤西归了，这才把婚事给耽误了下来……”

        朱蓁为这个消息，着实痛苦了许久。她从不爱做那等棒打鸳鸯之事，且她缠着李寒山这么久，从来没听他说过他有未婚妻，甚至直到入夏快离京了，她才撞见秦沛容与他相会的场面。

        花池相约，亲赠香囊。秦沛容一身温婉青衣，取出香囊时，她侧脸上浮现出一抹薄薄的红晕。

        “如今还在孝中，近来都不得见你……我在家做了几个香包，你看你还喜欢吗？”

        秦沛容把手里的藏青菱纹香包递给李寒山，李寒山一愣，慢慢地接了过来。放在手里正反看看，这香包果然做得精致极了。流苏丝绸，都是上好的料子，流苏上挂了质地沉郁的墨玉，十分符合他的气质。

        秦沛容在针线上的功夫，是李寒山见过的人里，做得最好的。若是娶了她，她一定是个贤惠得体的妻子，他也会如自己的父亲一般，做一个为国尽忠的良臣。一切都十分合适，似乎没有什么不对的，毕竟这是他从小就规划好的路线。

        只是如今拿着这香囊，脑子里竟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做香囊这种事，像朱蓁那样的，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吧。他没来由地想那场面，若是换了朱蓁，她定是翘着腿斜着眼，又是嘲笑又是霸道地道：“李寒山，快把你手里那玩意丢了吧，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值得你捧在手心里？你若喜欢，我让绣娘做一百个给你可好？”

        嚣张跋扈，不知收敛。像她那种人，怎么会有惜才爱物的心呢，怕是觉得别人做的一切都理所应当，所以半分珍惜之念也没有。

        他笑了笑，将那香囊捏在手里。

        他并不知道，站在花池不远处的朱蓁，眼里像泣血一般红了起来。

        “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朱蓁回想昨日见到的那一幕，死死地咬住了下唇。他肯定是故意让她看到这一幕的。

        可是他为何要让自己看到？这分明就是他给自己的一个警醒。他知道她近来的作为，知道她爱慕他的心思，所以为了让她却步，就设计了这么一场戏让她看？

        可她到底是不服气的。她是尊贵的建宁郡主，怎么就被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比下去了？既然他喜欢女子温婉娴淑，那她就做给他看。所谓的女红刺绣，琴棋书画，学便是了。

        闲云吹散，谁人都不知，动作间的齐青蓁已是思绪万千。

        旁边一少女看她运笔，从随意到啧声，梁老太爷问她怎么了，少女答道：“齐姑娘作画倒是一流呢！”

        齐青蓁一愣，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凑近来看，梁老爷子也拄着拐杖走过来，看到齐青蓁画的桃花山景图，正是永昌寺山下的桃花道。

        “不错不错……”梁老太爷摸着胡须点头，“笔力虽不如练家，但画作间自有风格。”画作里虽不见一人，但一地的桃花处处可见人影，梁老太爷用心地看了看，这丫头，似乎有颗七窍之心啊。

        “老太爷谬赞了。”众人叽叽喳喳地品评，齐青蓁便客气了一下。

        “祖父！”突然自院门穿来一声称呼，众人纷纷去看。一华装丽服的女子正面带笑容地向这边走来，她身后还走着一个男子，那人面容清秀神色高洁，一身锦绣玄色衣袍，嘴角微微勾起，背着双手似乎心情不错。

        那女子齐青蓁不识，但齐青蓁看到男子的脸，立刻就皱起了眉。

        梁焕。

        梁焕带着妹妹梁梦吟来给老爷子请安，梁梦吟是梁夫人嫡出，梁焕的亲妹妹，如今年十三了，也是娇养的贵族女子，拎着裙子在梁老太爷身边落座，贵艳大方。

        “方才随父亲去见了宫里来的人，所以来迟了，还请祖父见谅。”

        梁焕抱手行礼，梁老太爷摆摆手：“无妨，你母亲已经来同我说过了。”等梁焕向众人一一致意后，他又指着齐青蓁道，“今日蓁儿也来了，你正好与她说说话。”

        齐青蓁站起身来，缓缓地福了个礼：“请梁公子安。”明明都是要成亲的人了，用词还这么生疏。梁焕看到眼前之人，想到因擅自退婚被关禁闭，顿时心情由晴转阴，脸色糟糕起来。

        梁老太爷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与几个孙子孙女笑着说话。梁焕只是淡淡一个嗯，就算打发了齐青蓁，接着便在不远处的茶座里坐下，再不看她一眼。

        他对她当真是半分感情也没有的。

        倒是那梁梦吟，知道了画桌前那女子，是即将与她哥哥梁焕成亲之人，又听得梁老太爷夸赞了齐青蓁的画艺，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

        虽说看上去娇娇弱弱的，但刚见面就能费尽心机讨好了老爷子，只怕也不是个善茬。

        “齐姐姐。”梁梦吟在心里想着，拿着团扇，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齐青蓁看见忙起身，梁梦吟却先于她行礼，桃花眼笑吟吟的，“听说姐姐要嫁到我们家里了，却一直都没见过呢，今日见了姐姐，当真是名不虚传呢。”

        齐青蓁回了礼，笑了笑道：“妹妹说笑了，我也是多闻妹妹的闺中美誉，今日见了妹妹，果然端方美貌。”

        两人离得众人远了些，在长廊这边，梁梦吟也没想跟她兜圈子，索性在廊下坐下道：“我知道齐姐姐也是聪明人，为何做事如此地不分好歹呢？”

        “妹妹这话怎么说的呢？”

        “齐姐姐这般美貌，只怕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为何非得要嫁入梁家？齐姐姐明知我四哥对姐姐无意，齐姐姐这不是委屈自己么？”

        齐青蓁一愣，梁梦吟果然如她哥哥一般，也不希望她嫁入梁府么？她心里苦笑，旁的不说，单就这门亲事而言，还未成亲就被未婚夫和小姑子嫌弃，实在不是门好的婚事。可她如今箭在弦上，为了救哥哥，能做的她都必须尽力去做。

        齐青蓁往旁边走了两步，低下头缓缓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做主，既然我祖父早已为我许下这门亲事，若是不从，那就是不敬祖宗，还请妹妹多多谅解。”

        她这番话冠冕堂皇，梁梦吟猛地站起身道：“我四哥对你毫无感情，你也毫不在意么？”

        “我若嫁予他，他便是我的夫君，女子出嫁从夫，一切便以丈夫为先。只需我对他有情谊，他对我如何并不是我能左右的。”

        软化拆招，梁梦吟义愤填膺：“你说你对我四哥有情意？真是好笑，你们才见过一面，哪里来的情意？旁的不说，齐姐姐也该看看齐家的境况，论家世背景，齐姐姐也是不该嫁入梁府的。”

        “该不该嫁自有长辈做主，既然妹妹如此不乐意，不如向老太爷和梁夫人提议，若他们不允，我也定然遵从。”

        “你……”梁梦吟差点没被齐青蓁给气死，若是老太爷跟母亲听她的，她还用在这里跟她多费口舌吗？这个齐青蓁，果然是心思深沉，定是看中了他们家的家世门楣，才眼巴巴地要嫁进来，她定不容许这样的人嫁进梁府！

        “小妹。”梁梦吟还在想说辞，身后竟悄无声息地走来一人，梁焕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将两人的对话全听了进去。齐青蓁顿时有些慌张，这小姑子再怎么难对付，到底日后是要嫁人的，但梁焕若打定了主意不娶她，只怕要闹得人仰马翻了。

        “方才祖父说要看那幅春日宴，拂柳她们找不到，你带她们去画阁里找吧。”

        “可是我这……”梁梦吟心想她跟齐青蓁对招还没结束呢，这就打断不是显得她落在下风么？

        梁焕却直接地道：“祖父在等着呢，别在这里磨蹭了。”

        “……好吧。”梁梦吟怏怏不乐，瞪了一眼齐青蓁，高傲地转身离去了。

        梁焕这才道：“你跟我过来。”他转身大步向廊外走去，齐青蓁迟钝了下没跟上，梁焕转过头来，清俊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怎么，不想嫁进梁府了？”

        这一句当真是了不得，齐青蓁再不愿意也只得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花亭，梁焕支开花亭里的下人，春日浓郁的香风穿堂而过，梁焕转过身，看到有些手足无措的齐青蓁，略收了严厉的表情。

        “你方才跟我小妹说的那番话，是你的真实想法么？”开门见山，丝毫不带回转。他倒也不觉得日前退婚闹得折腾，也不在乎齐青蓁的心思想法，让齐青蓁揣测不清他的意图。

        “……是。”

        梁焕嘲讽道：“那你倒真是能当一个德行兼备的好妻子了。”

        齐青蓁沉默了一下，没有答话。

        梁焕山下打量她的穿着，美则美矣，但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一般，那种生疏令他提不起兴趣来，他更不喜欢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

        “你可以嫁给不爱你的人，但是我却不愿意娶我看不上的女子。”他冷淡地看着她道，“你明白吗？”

        齐青蓁只觉无奈，这梁焕果然是有些脾气的，她低眉敛目，沉滞了一会，似乎在消化他这句话里的锋芒。半晌后她抬起头来，清澈的眼底却带上了一丝晶莹的水光，仿佛被伤到一般，轻软地问了一句话：“我当真有这么差么？”

        梁焕顿时说不出话来。

        以为她是个伶牙俐齿的，没想到竟当着他的面哭了起来。

        齐青蓁转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回过身来道：“我早知你对我无意，也知道你不喜欢婚事被人左右，月余之前你亲自退婚，我便知道你的想法了。”

        明明眼眶都是红的，嘴角偏还带着笑意，整个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没有比齐青蓁演得更到位了。梁焕心软了一下，语气随之和缓了许多：“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想娶你，更不想把我的婚事，当成是救你哥哥的筹码。”

        齐青蓁嗫嚅：“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梁焕冷眼看她，“祖父是为了故人的承诺，却没道理为此牺牲我的婚事，所以我希望你能主动退婚，不要再枉费心机了。”

        “倘若我不肯呢？”

        梁焕冷声：“你要知道，就算我娶了你，也不会如你所想地对你好。即便这样，你也无所谓么？”

        齐青蓁却反问：“是因为你有心上人了么？”

        “这与你无关吧，”梁焕道，“你敢说不是为了你哥哥，才愿意嫁给我的么？”

        齐青蓁默然：“我的确是为了哥哥。”

        梁焕道：“那我更不能娶你了。”

        谁知齐青蓁却抬头道：“可是你知道，娶了我，于你也并无坏处。婚约毕竟是老人家订的，你是孝子，罔顾老人家的心意，必然是不好。你既然心里不愿意娶我，不如就当走个过场，我们只当在人前做戏，日后救了我哥哥出来，你再找个理由休了我便罢。”

        梁焕不由震惊：“……你愿意？”女子被休可是大事，差一点的余生都不能再嫁，梁焕不信她敢如此。

        齐青蓁笑了笑：“只要能救得了哥哥，我不算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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