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沈好稻对这个将钱买磁带的女儿看不过眼。

        过了阳历年，虚十三岁，跟时娇差不多的个子，不过脸明显要稚气许多，头发用夹子夹在脑后，将一张脸露出来，脸上感觉灰扑扑的。

        她的眼里是没有这个家的，十块钱全部用在自己身上。

        看不见家里的破败，看不见父母的辛苦，弟妹的可怜。上进好学，却对家里的情况不管不顾，若是留在家中，可以替妻子喂鸡养猪，这年底别人家的女儿养的鸡卖到钱了，不比沈盼睇的十块钱少。

        沈三德家的二妞，养了十几只鸡，平时下鸡蛋，近年关陆续卖出去，听说挣了三四十块钱，这还没卖完呢，这些钱当然都是沈三德的。

        这不念初中，给家里省钱又给家里挣钱。

        村里人家，哪个不羡慕沈三德家有个能干的闺女，沈三德说了，他家闺女明年要养三十只鸡。要沈好稻看，沈盼睇留在家里头养鸡也挺好的，平时还可以做做饭洗洗衣服，这家里头事情多，沈盼睇读书不花家里钱，可她也没有做家里事，怎么说来着，那就是做了个甩手掌柜。

        十块钱的奖学金，跟一年一百块钱的收入，就算都是要落入他口袋的，沈好稻都觉得后者更好。更何况这十块钱，是不落在他口袋的：“二妞你知道吧？之前读书的时候比你高一年级，她今年在家里养了十几二十只鸡，一年在家能挣一百块。她就知道顾着家里，哪里像你吃穿家里的，钱买什么磁带？”

        一周一斤米，一个学期都吃不到家里三十斤米，能要五块钱么？

        穿着姐姐的旧衣裳，冬天的棉袄都硬邦邦的根本不保暖，冻得跟傻狗一样。

        往家里给钱的，他们收得理所应当。

        爸妈不喜欢她，沈盼睇知道。

        这种不喜欢，再乖巧懂事也没有用。

        二姐比她大四岁，往家里交得钱没有她多，在她读初中之前，就是如此。沈盼睇在过去总是很听话的，她晒干的草药，赚得几毛几分的，大半都是给了妈妈。

        沈家夫妻开始留心这个女儿，是她想念初中，并且被她念了初中。

        沈盼睇很失望，她考了第一，爸妈却想她回家养鸡。

        他们明明知道，她有多么渴望念书。

        “你房间里怎么没有钱？”女儿的钱买了磁带，那肯定是有足够的下个学期的学杂费，可盛丽没有在上次找到钱的地方找到盼睇的钱，上次还有十多块，现在是一分钱也没有了，她扯着沈盼睇的衣服，“是不是藏起来了。”

        沈盼睇已经快有盛丽高了，挣扎开疯狂的女人，本就不保暖的棉袄此时更是冷，她裹紧了衣服：“那是我的学费，你上回还给我的。”

        “可我不知道你会用十块钱买磁带，买这么没有用的东西。钱放在你那里就是浪费，就是没有用的，我真是后悔把十块钱给你！你现在给我拿出来，不然就滚出这个家！”

        沈时娇听了一嘴，知道爸妈在教训三妹。

        说起来三妹真是不懂事，拿着钱买磁带，那可是十块钱。

        买了磁带，肯定要放在收音机上用，到时候是给那些自习的人一起听的，又不是三妹一个人用，三妹偏偏要出这个头，自己一个人买了。

        这钱明明是可以省下来的，完全是非必要的，家里又不是什么“万元户”，三妹从哪里学到的这种慷慨。

        就让爸妈好好教训教训她，省得不知天高地厚。

        “赔钱货！”

        “自私鬼！”

        沈盼睇两个手掌拍在弟弟妹妹头顶上，谁叫他们这样说话的。

        “自私鬼！”“赔钱货！”

        “哇哇哇啊啊，我牙齿掉了！哇哇哇……”

        木棍重重打在沈盼睇身上，又被随意丢在地上。

        沈珍珍傻在原地，她的刚刚也咬在姐姐的手上，都忘了松开。妈妈抱起哭闹着的弟弟，在爸爸走过来时，她松开了口，下一刻姐姐的腿被一顶整个人跪在地上。

        咚

        沈珍珍听到姐姐跪地的声音。

        沈盼睇看到妹妹幸灾乐祸的笑，听见弟弟让爸妈打她。

        弟弟被妈妈抱远，爸爸说她今天不用吃饭了，妹妹骂了她两句跟在爸妈身后进了屋。

        “姐。”沈水鸣进了院子，沈盼睇刚刚起身，“姐是摔着了？”

        说着他脚踢着地面，说给姐报仇。

        沈盼睇趴在弟弟的肩上，她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咬着牙不哭出声来，却用力哭着。

        别人口中的不重男轻女的家，别人口中爱护女儿的家，热闹的子女多的家……

        沈盼睇感受到无尽的孤独，她与这个家格格不入，错的是不是她？

        自私又吝啬。

        她处在一个困局里，他们说的也没有，她有许多钱，带给这个家庭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她可以让这个家过得更好，可她没有这样做。

        甚至很不孝，想问，为什么她要大方？

        这个家里的人对她难道是大方宽容的么？

        沈盼睇从小就去爱爸妈，后来照顾弟弟妹妹，可她的爱得不到回应，她的照顾在妈妈看来她是想捣乱。听话、懂事，没有用，顽皮活泼，也不被喜欢。在这个家里，她怎么做，她如何做，都不是个受欢迎的小孩。

        有的话听一回两回，也能认错。

        可当许多次，对人不对事后，人就很难去犯傻。

        长大一岁，就能更深意思到，自己不被父母爱着，甚至被厌恶着。

        “去看看蘑菇，把你的本子拿上。”

        沈水鸣跑去房间拿本子，沈盼睇在院外等，鸣子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擦过脸。沈盼睇跑过农技站、种子站，就为了折腾着这么一点儿蘑菇。上学怎么会没有用，要不是上学，沈盼睇就不会进农技站、种子站，也不会搞蘑菇。

        要是真的能成菇，种蘑菇比种粮食赚钱，粮食自家吃，蘑菇换钱，人就能吃饱饭。

        蘑菇不能当饭吃，但它能让人吃饱饭。

        可既然是能让人吃饱饭的东西，就是好东西，村里却没有什么人搞，那肯定是没那么简单，沈盼睇对种蘑菇也没有抱太大的期待，今年不成明年再种。

        打的屋子里已经陆陆续续出菇，不过烂掉的也多，沈盼睇看着沈水鸣的记录，每天的天气阴晴雨，屋里的温度，每一片洒水量，出菇的时间……

        “过两天农技站会有人来，看我们的种植成果。鸣子你做的很好，到时候他们会有一些问题问我们，这些菌菇主要是你在照顾，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回答一些问题。不用害怕，他们是来帮助我们的。”已经有些出菇，六十平的地方，标了许多的标号，22-28号没有一个出菇的，就算是出菇也全部烂掉，11-16号是看上去长势最好的……

        “城里人！”沈水鸣又是期待，又是担心，“我浪费了这么多孢子。”

        “我们花了钱的，你没有对不起他们，他们来一来是解决我们的问题，二来他们还会向你请教。你是我们镇里，第一个种蘑菇的！”

        “……”

        更害怕了。

        其实植孢子是姐姐植的，种植蘑菇的瓶子也是姐姐带回来的，蘑菇的分类也是姐姐做的。他要做的是一个观察员……

        那些“土”是薛宣哥哥用自行车驮回来的，然后扛过来的。

        “今年就出菇了，或多或少会有成菇，明年我再吸取经验教训，到时候能长出更多蘑菇。鸣子能骑着自行车上初中。”

        鸣子又可以了，他挺直了背：“姐姐是坐前面还是坐后面，我载着姐姐上学。”

        “后面吧，后面坐着舒服。”

        “那前面就挂包，姐我要不要去去理发。”

        看着鸣子被她扎出个揪的头发，沈盼睇摇了摇头：“不用，现在挺可爱的。”

        次日，沈盼睇还是带着弟弟去了理发店。

        剪了头发，整个人精神不少。

        两个人吃了大排面，花了八毛。鸣子第一次吃大排面，快被想哭了，这样的幸福是真实存在的么，姐姐告诉他一斤蘑菇就能吃上一碗大排面，在国外别人一平米能出十五斤蘑菇！

        他的算数第一次这样好，六十平米的蘑菇，要是跟外国人一样，那就能顿顿吃大排面。

        一时之间，豪情万丈。

        回去的路上，沈水鸣突然哭了：“姐，我要是种不出蘑菇，怎么办呀！”

        “姐……”沈水鸣一抽一抽委屈极了，沈盼睇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姐只能跟着你挨饿了，我的大排面就这样离我而去了么。”在沈水鸣看过来的时候沈盼睇一脸悲伤，“不是要种一亩蘑菇，让姐住上新房子，顿顿吃肉，天天新衣？”

        “是。”

        男子汉，大丈夫：“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外国人行，我也行！”

        他不会比外国人差的！

        1月31，周一，沈家姐弟两村口等到了骑着二八大杠的农技站工作人员。

        他们在镇上不止一次的跟沈盼睇见过面，一眼就看到了沈盼睇，而后看见了那个比盼睇矮了半个头的男娃。

        “这就是鸣子？”盼睇跟农技站说起蘑菇的生长状态时，会提起她家的弟弟，知道弟弟比她小一岁，可没想到她弟弟看着这样小，不过缺衣少食长得不高也是寻常，忍不住多问一嘴，“你弟哪年生的？”

        这年头阳历年过了，农历年没过，问年纪还是这样文好。

        “七二年。”

        男同志一脸惊讶：“你不是初中生，你七一年的？”

        他们都知道沈盼睇是初中生，但没问过她哪年生的，初中生本来就够小了，七一年就更小了，这是早上学了。

        女同志望天，他们来向一个十岁的孩子问问题了。

        真没想到蘑菇的事，真的是个十一岁，和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在搞。

        他们有理论知识，而理论知识也告诉了沈盼睇，也就是说他们跟沈盼睇在种植蘑菇这事情上是在同一水平线的，而现在沈盼睇已经开始实践。他们是为了年底的任务，才来看看成果的，问些问题，倒也没有想得到什么大成果，就是看看他们捣鼓出什么来。

        其实他们之前向沈盼睇询问过，可真的看到蘑菇房还是惊讶了，比他们设想的都要好。不是说出了多少菇子，而是齐整，两个小孩对标号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一时之间，他们以为自己是要开始考察学习了。

        一切都像模像样的，形式上是好看的，成效是不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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