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柳如玉心神恍惚。

        “相似”两字刺激着神经。

        她不愿意听到别人提起自己与盛丽的相似，那个矮小的妇人，指节粗犷，常年的劳作手指上的皮肤一褶一褶，在关节处堆积成山，千沟万壑，一双永远洗不干净的手。

        还有那过的苍老，比顾敏小了两岁，看着比顾敏老了二十岁。

        入狱前盛丽的头发还是黄黑交杂，柳如玉看见的却是半白的头发。

        看上去年纪过了半百。

        在外头看着，女人双眼空洞茫然，没有任何的精神，是一具行尸走肉。

        盛丽入狱后苍老的很快，心里有着无限的怨恨就算了，那唯一占了上风的，沈盼睇找不到亲生父母，也是挂在她头顶随时会落下的刀。沈盼睇来看过她一次，告诉她，“只要你的孩子还活着，你就能等到无期徒刑。”

        “会有那样一天的，等到那一天，你就不用担心出狱后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一直待在这里面就好。”

        盛丽反驳掉沈盼睇的话，但从那之后，盛丽的日子更不好过。

        思想上更为煎熬，再想起沈盼睇永远见不到亲生父母的事，不再是简单的得意，而多了恐怖。这件事本是盛丽在牢中坚持下去的得意事。

        知道沈盼睇不好过，她就能好过些。

        可是唯一熬下去的信念，也被沈盼睇肢解。

        沈盼睇的话将她的刑期跟亲生女儿挂钩。

        盛丽的心里完全扭曲，一边希望没见过的女儿过着很好的生活，过着本属于沈盼睇的好日子，另一方面又盼着她不存在。沈盼睇说的话。

        一口咬定不是自己调换孩子，除了恶心沈盼睇，更多的是心里的害怕。

        担心承受后果。

        沈盼睇步步紧逼，用牢笼将她困住。

        什么养育之恩，什么孝道，都无法束缚沈盼睇。

        在将她送进监狱后，村里人依然是赞美着沈盼睇的。

        那些人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孩子不孝么？

        盛丽不理解，可待在监狱里，她没有办法给别人“上课”。就是还未入狱，村里人也没多少人乐意听她说沈盼睇的不是，盛丽早就不喜自找没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盼睇与她的关系，已经不能让那些妇人找到共鸣。

        沈盼睇确实是村里难得的出息的女孩，会读书、会挣钱，就这两点放在别的人家，不知道要被怎么夸。可沈盼睇这两点，不能给盛丽带来多少的成就感。从沈盼睇忤逆她开始，盛丽的心中就开始积攒不满。在去沈盼睇学校前，沈盼睇的聪明能干，盛丽或许还能跟别人说两句炫两句，那之后，她根本不愿主动跟人提起沈盼睇的好。

        沈盼睇的成绩，跟她半点关系没有。

        本以为是有关系的，认为沈盼睇飞得再高，线也牵在自己手中。

        现实给了盛丽狠狠一击。

        沈盼睇不是什么纸鸢，是展翅高飞的雄鹰。

        大学多难考啊，平叶村就没有一个大学生，偏偏被沈盼睇考上了。

        这她哪里想得到！

        盛丽本以为自己只是想甩开沈盼睇这个烫手山芋。

        渐渐才认清，自己是不想让沈盼睇好过。

        沈盼睇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炫耀。

        她盛丽不是没有生过女儿，前头的两个女儿完全不如沈盼睇。被丈夫当成掌上明珠的小女儿，也不如沈盼睇聪慧。

        从小沈盼睇就会帮着她做事，养女儿不费钱，养沈盼睇这样的女儿不仅不费钱还有得挣。

        沈盼睇越是优秀，盛丽心中的慌乱越深。

        沈好稻还能跟着村里人吹嘘，在某些时刻，盛丽也生出悔意，要是之前不跟沈盼睇闹掰多好，家里不是真的完全供不起沈盼睇读书。只是说得再好听，她心里还是清楚沈盼睇不是自己的女儿，就没有非要送她上学的念头。

        只要有一点儿合理的借口，就能说服自己不给沈盼睇念书。

        但是过去的事情不能够更改，盛丽不能够跟沈盼睇修复关系，对她的讨好，沈盼睇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盛丽也是没了法子，在村里说起血型、亲生这事，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将这件事与沈好稻坦白后，给沈盼睇相看人家的事，才算是全面提上日程。光盛丽一个人，还不能这样强势，有了沈好稻的加入……

        终于要将沈盼睇甩出去，盛丽那段时间是最愉悦的。

        许多年都没有那般快乐过。

        可是……在一切能够重新开始，能够将沈盼睇甩出去的时候，沈盼睇的反击让她无力回手。不是亲生女的证明，村里人出庭作证她虐待沈盼睇的证明。那些事不仅仅是她一个人做过，一个农村的女孩有什么金贵的，帮着家里做事再正常不过，盛丽不以为意。

        这确实没有完备的证据，但沈盼睇读书的钱是自己挣的，念初中后跟家里人分开吃饭，还唱给家里带吃的事，成了她没有抚养孩子的证明。

        种种件件，民事刑事的法都被她犯了。

        看见柳如玉，盛丽是骄傲的。

        她的女儿被养得这样好，一瞧就知道是娇生惯养的，细腻的皮肤，乌黑的头发，盛丽从未见过这样白皙的姑娘。柳如玉看上去斯文、淑女，跟沈盼睇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多么美好的人生。

        见到柳如玉的那一刻，盛丽久违找到了当母亲的成就感。

        只觉得柳如玉的美好人生都是因为自己。

        感受到了自身的伟大。

        一切都是值得的。

        哪怕之前，还念着这个人不存在于世上。

        自己的刑罚不会被加重。

        ……

        柳如玉的感受不是母爱。

        是深渊中的未知。

        盛丽整个人都是灰蒙蒙的，被蒙上了一层灰白的色擦，不是真实的，没有血色的，只存在诡异小说里的人物。只有那一双眼，那一双眼在知道她是谁的那一刻，闪耀着闪耀着，简直要从她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毛骨悚然。

        疯女人。

        她忍受着、听完了盛丽说的委屈。

        听着她对沈盼睇是失望的。

        这辈子，她对沈盼睇是失望的。

        也是

        到了监狱里还看不清，没几个人能蠢到那个地步。

        柳如玉自小在柳家长大，不缺吃喝。后来出国又落魄想回国，确实遇到一些挫折，但到底没有面对过盛丽这样的人。在柳如玉印象中，母亲的形象还是跟顾敏那样的。盛丽的模样，在外头遇见了，柳如玉大概会喊奶奶，她瞧着既不年轻，又不面善。柳如玉不愿多看盛丽那行脸，深怕在那张暗淡的脸上找出两个人的什么相似点。

        因着沈盼睇的一句相似，盛丽的形象却怎么都无法驱赶出柳如玉的脑子。

        不受控制、不断回想。

        想起盛丽的模样，想起盛丽的嘱托。

        “骗子。”

        盛丽欺骗了她。

        沈盼睇对盛丽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在盛丽让沈盼睇嫁人前，两个人都关系就糟糕到一塌涂地。

        柳如玉拿不准主意——沈盼睇到底有没有重生。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盛丽无论说什么，沈盼睇都不会信。

        盛丽的满嘴谎话，让她落了下风。

        沈盼睇说她与盛丽相似，绝对是故意激怒她。

        没有人想与这样一个野妇相似，即使拿出她从盛丽肚子里爬出来的证据，柳如玉都不愿再认盛丽这个娘，这会给她的人生抹上黑点。

        柳如玉打算当明星，这样的丑闻，会影响她的日常、生活。

        如果沈盼睇是重生的，一切就能解释清楚——

        沈盼睇想毁掉她的理想、她的事业。

        可这个思路不能告诉别的人，因为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跟沈盼睇做好朋友。

        他们会将这当成一个玩笑说给沈盼睇听。

        有着大哥大的柳如玉，拿到了一个试镜机会，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

        她可以肯定，这辈子她没有得罪了谁。

        比上辈子更早的选择了属于她的事业，没有了阻碍，给她一点时间就能取得胜利。柳如玉能在沈盼睇面前说着“离开”的话，片酬是她的底气。

        天才钢琴少女的噱头，并非毫无用处。多么幸运，此时她过着令人羡慕的人生，是校园里的名人，不是后来的落魄潦倒。

        这辈子，绝不重蹈覆辙。

        院子里的人围着纯白的围巾，半张脸都陷在毛线里。

        那是舅舅家抱错的女儿。

        柳溪拉了拉女儿的手：“怎么了？”

        柳溪不知道女儿心中的震惊，世界在她眼前都颠倒了。

        只是半张脸，她也能认出，那是沈盼睇。

        她喃喃道：“她是我室友。”

        这回轮到柳溪惊讶，听说是乡下来的，竟然这样早上了大学。

        得多聪明。

        要是长在柳家，非华大不可。

        就是念书上不太行的柳如玉，家里不还安排她出国。

        说念书上不好也不完全，只是不像柳如玉的名气那么拔尖。出国是追求理想，现在的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去过理想的生活。

        沈盼睇看见来人，笑着点头算是打招呼。

        “还真是你。”林婷实在是惊讶，室友变表妹这样的情节，还是有些刺激的。她立刻想起自己上次参加柳如玉生日，没有参与给沈盼睇庆生的事。林婷跟沈盼睇的关系本没有多少密切，没为沈盼睇庆生的事，林婷自己没生出什么不好意思来，此时却后知后觉尴尬。

        巧合的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是调换了的人生。

        沈盼睇不常提起她的家人，父母在她那里像是个隐形人。

        家里头只有一个弟弟似的，像是姐弟两人相依为命。

        “你是我的表妹？”

        盼妹变表妹。

        比来个陌生人冲击力大。

        原来沈盼睇的那点似曾相识，不是瞧多了。

        而是跟舅舅舅妈有相似点。

        可要说多相似也没有，这么多年家里就没怀疑过柳如玉不是柳杨顾敏生的。

        生活久了，总能找到相似点，更何况是从小养大的。

        没几个人会去怀疑，孩子不是自家的。

        若不是柳如玉的体检报告，还真生不出这事来。

        这些年林婷也习惯了表妹的优秀，小学几登《华国少年报》，初中之后校园举办的表演比赛总有她的一席之地。

        又因为两个人有着年龄差，爸妈不怎么拿表妹来训自己，林婷对柳如玉的印象挺好的。

        沈盼睇除了读书，别的都不会。

        倒不是说会读书不好，可有不是华大的学生，就是会读书那学校的名头就低了一大截。农大的学霸，跟华大的学霸，不是一个量级的，最起码在普通人心中不是一个量级的。

        林婷身处农大，也感受着别人对农大华大不同的待遇。

        对着自己的同学，她没有什么智力崇拜。

        只是沈盼睇比别的人都更努力些。

        怪不得表哥会问起她室友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不是因为觉得巧合，而是想了解沈盼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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