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天光透过窗格照在苏畏脸上，他猛地睁开眼，双肘一撑坐了起来。

        他居然睡着了！

        屋内门窗紧闭，空无一人，桌椅也被归为原位，香架上那圈檀香还剩下一小段静静地燃着。

        想到自己如同案板上的鱼肉被厨子盯了一夜，苏畏打了个冷颤下了榻。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忽然听到院子外传来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小惩院门口守着两个白衣少年，一站一蹲。站着的那个身姿挺拔，一把长剑佩在腰间，手握剑柄，规规矩矩地直立目视前方。另一个身姿闲散地蹲在门槛前，抱着剑嘴里喋喋不休。

        苏畏上前，听他道：“……这等小会，值得漠阳宗主连发三道请帖？今日还亲自来催，我看仙尊推脱不掉了。也没办法，谁叫仙尊自己传信说要去呢。”

        “我从小呆在灵夷山，这回还是第一次见着仙尊，他出来第一件事竟然是去参加测灵，你说奇怪不奇怪？”

        苏畏在门槛后听着，闻言也蹲下来，皱着眉头认真附和：“奇怪奇怪。”

        “对吧，我也觉得奇怪，”那少年听见回应，又神秘兮兮道，“清玄，你有没有听到最近的传言？”

        苏畏摇头：“没听到。”

        “你整天就知道修行练剑，”少年道，他声音忽然压低，“近日上霄界不太平，魔物作乱一桩比一桩难缠，有人放消息出来，说是那位天魔尊主回来了。”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更低了，仿佛怕被那位天魔尊主听到似的，说罢又觉得太怂，拔高语气道：“我看纯属胡说八道，当年那位可是被仙尊亲手杀死了，四大宗门联手震碎了他的尸首，血染红了苍麟山半个山头，满山的桃花都枯了，魔气弥漫了七天七夜才清除干净，神魂俱散，这样还能复生？”

        这还是苏畏第一回听到有关他尸体的具体描述，十六年了，想必苏畏依然作为教导弟子的反面典型，一有机会就被拉出来反复戮尸。

        他仔细想了想，颇为认同少年的反问：“很难、太难了。”

        少年点头道：“仙尊也是为了稳妥。不过他出了一趟门，没去苍麟山，反而带回来一个病患……嗯？清玄，你什么时候站起来了？”

        苏畏顺着少年的眼神也转头，看见他口中的清玄身体僵硬，左手死死地握着剑柄，脸色异常古怪地侧过脸。

        何清玄艰难道：“我一直站着。”

        少年也神色一僵，吞了吞口水：“那……”

        两人安静片刻齐齐转头，眼神越过苏畏朝院子里看去。

        寂寥空旷，一丝风都没有。

        苏畏挪近一步，伸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见他眼也不眨，恍然大悟道：“哦障眼法啊。”

        他蹲在少年身后，本就离得近，声音几乎贴着少年的头皮。

        少年下意识就要起身拔剑，没料到蹲得久了一时腿麻，竟直接向一旁歪倒。

        苏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只是他这具身体又轻又弱，承不住少年的重量，反倒被拉出了院子，差点扑到人家身上。

        站着的少年叫道：“静宜！”便看见一只手破空而出捉住沈静宜，紧接着一个青绿色的人影被他从小惩院中带了出来，踉跄地在他身侧站住，弯着腰跟沈静宜大眼瞪小眼。

        苏畏笑吟吟道：“早啊师兄。”

        沈静宜看清来人的脸，吓得砰砰乱跳的心才平复下来，忙从地上起来道：“你是……”

        苏畏正经道：“病患。”

        沈静宜有些尴尬地用剑柄挠头，片刻后脸色又变成了惊讶：“你还活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全须全尾，脸色红润，一点也不像被院内残暴的法阵摧残过的样子。

        苏畏：？？？

        这是什么意思？季无沉吃人吗？

        何清玄比沈静宜镇定得多，先向苏畏行了礼道：“小公子，你……还进去吗？”

        经他一提醒，苏畏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禁制挡住。

        苏畏眼睛发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自由的空气啊。

        他眼神坚定：“不进去了！”

        “可是，”何清玄有些为难，“仙尊让我们守着……”

        苏畏道：“季……然让你们守着，总不会是守着这个院子，”他指着自己，“肯定是守着我，师兄也知道我是病患，仙尊一片仁心，昨夜已经救治过一番，病患长时间呆在一处不利于恢复，而且你看仙尊都没关着我……要不劳烦两位师兄带我随便走走？”

        苏畏这张脸经过改造，一派单纯乖巧，惹人喜爱。何清玄还在犹豫，大大咧咧的沈静宜立马答应道：“成，反正今日守着你不必去上课，就带你四处看看。”

        何清玄见此也不好拒绝，只得道：“那咱们不要走远，仙尊若是找立即回来。”

        苏畏点头应是：“自然自然。”

        他口中答应着，心中却暗自略微放下了心。昨夜被季无沉用禁制关起来的时候，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被发现了什么，今早季无沉不但收了禁制，派过来看着他的也只是两个年纪尚小的少年。

        既然如此，他若不走岂不是浪费了季无沉的好意。

        苏畏环顾四周，指着一个方向道：“那去那边看看。”

        沈静宜言语兴奋道：“你真会选，那边据说是本派景色最美的地方，只是离仙尊的洞府太近，长老们不让我们过去，不过现在好啦，仙尊出关了，此时也不在洞府，咱们可以悄悄地溜过去。”

        何清玄：“……”

        苏畏暗笑。

        他可不是瞎指。从前他来清源派的次数不少，几乎都在季无沉的后山，而后山北部，季无沉洞府的后方，有一条瀑布悬挂在山壁之上，直通外界。

        灵夷山也布设了护山阵，季无沉自负，只有他的后山洞府从不设结界，每回苏畏从瀑布逆流堂而皇之地进山，与季无沉打一架再悠哉从瀑布回去。

        这路他熟。

        小惩院偏僻，苏畏只推算了一下后山的方向，没想到离季无沉的洞府并不远，还有一条连接两地的小路。

        苏畏牢记自己的病患身份，走得一步三喘，心里急着离开灵夷山，脚下的速度却不慢。倒是何清玄见他这副吃力的模样，贴心地减缓了脚步，一步一顿，慢慢在石阶上爬，把好端端的一炷香脚程拖了一倍。

        何清玄：“不必着急。”

        苏畏：“……”

        他有苦难言，又不能突然健步如飞，只得撑着腰跟何清玄套话：“方才听你们说，漠阳宗来人了？”

        在前面蹦跶的沈静宜听苏畏开了口，又蹦跶回来：“是啊，来的还是晏宗主本人。”

        晏宗主？晏什么来着？

        这个称号让苏畏微微皱眉想了想。

        “晏观城。”沈静宜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喔，晏观城。

        当年动用漠阳宗护山大阵困住他的人，也是害他身死的仇人之一。

        苏畏道：“他来找仙尊？”

        “是啊，”沈静宜摸了一把路边栽种的仙草，“仙尊答应了去参加测灵大会，这不是没去，晏宗主就找上门了。也难怪，漠阳宗消息都放出去了，若是最后仙尊不去，岂不是丢了宗门大脸。”

        上霄界对季无沉向来推崇，漠阳宗如此看重他的出席并不奇怪。不过季无沉鲜少参与上霄界的事务，实权几乎还是由四大宗门把持，苏畏曾经取笑过季无沉是上霄界的吉祥物，成功讨了一顿无视。

        苏畏“哦”了一声：“你刚刚还说，魔尊他……”

        他话没说完，还在玩花弄草的沈静宜立马跳回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嘘，小点儿声。”

        苏畏：“……”

        何清玄无奈道：“你不是才说，那些都是胡说八道。”

        苏畏被他捂着嘴点头：“唔唔。”

        沈静宜松开手，煞有介事地低声道：“那谁说得好，那位的事，我看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苏畏：“哦，怎么说？”

        沈静宜道：“你不是从花朝城来？那里如何你应当清楚，有人说，那里有魔尊的魔息！”

        苏畏不解：“‘有人’是谁，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静宜被问得一愣，又不肯八卦的真实性被质疑，坚持道：“就是有人嘛，不止花朝城，这样的消息传出来的地方有好几处，长老们都出了山，连仙尊也亲自出马了。这么大的事四大宗门却稳得如同千年老鳖，一动不动，花朝城还是漠阳宗的辖区呢，漠阳宗一概不理，一心搞测灵大会，我要是仙尊，我也不去。”

        苏畏眉尾一挑：“他们不管？”

        “不管，大概是觉得魔尊不可能回来了吧，毕竟是仙尊亲自动的手。”

        苏畏配合点头嗯嗯嗯。就光这件事，值得季无沉再被推崇一百年。

        沈静宜忙着说话，没注意到他们被苏畏不动声色地带出了小路，往瀑布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便听见了哗哗的水声。

        沈静宜耳朵一动：“嗯？听到没，咱们到地方啦。”

        苏畏：听到啦，自由的呼唤。

        他们穿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那断崖就在前方不远处。

        沈静宜：“嗯？你眼睛怎么在发光？”他看见身旁的苏畏放下了腰间撑了一路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崖边走。

        “哎！”何清玄连忙跟上去，“你慢一点，那边危险。”

        话是这样说，两人只道是苏畏被关疯了，好奇想去看一眼那瀑布，都没阻挡，反倒跟上了他的速度，三人一齐来到了山崖边。

        轰隆的水声震耳欲聋，往下一探头，飞流直下的水幕砸在深潭中，流向一条蜿蜒的大河，大河看不见的尽头，是一处横亘在两州之间的天堑，另一边则是这些仙门修士谈之色变且绝不涉足的魔界——崦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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