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非卿不嫁

轻声细步走到门边，开了一条小缝往外看。
这个时候她很庆幸小厨房小院虽然小，但在厨房的待遇就是不错，四个人住一个小院，一人一间房当寝屋是完全没问题。
要不然她想要方便行事儿，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
一个黑影，黑乎乎的，看不清模样，但进了田大娘的寝屋。
进入后屋里仍是一片黑，显然没打算掌灯，声音也是什么也听不到。
她悄步出了自已寝屋，走着猫步弯着腰到对面田大娘寝屋，再是蹲下，屏气听起墙角。
“你来做什么？”
这是田大娘的声音，即便尽量压低声音，也掩盖不了她粗如鸭叫的声线。
“我来是想确认一下明儿个的事情！”
这是一把陌生的声音，温柔细腻。
“这你放心，我办事儿，绝不会有纰露！”
“嗯！”
像是要出来了，脚步慢慢往门边靠近。
朱怀古赶不回对面自已寝屋，就近避在屋角拐弯的一堆干柴后面，安静地等黑影再次踏着月光摸黑离开小院。
回到寝屋后，她躺在床上没有闭眼，一直在想着听到的所谓明儿个的事情。
田大娘是春江院的厨娘，专供付氏最爱吃的各种美味小点心，且还是自付氏嫁妆点心铺中带过来的仆妇，可以说是付氏几个信任仆人中的一个。
方大娘也是一样，所以付氏才放心让她们掌管春江院的小厨房。
多年来，也一直相安无事。
深更半夜有人来寻田大娘说让她务必将明儿个的事情办好，想必明儿个的这件事很是重要，会是什么事情呢？
翌日一早，江绡寰与江绡映共坐一辆大车前往清光寺，带的人不是很多，两名丫寰，两个仆妇，再是车夫与两名护院，人数简直少得可怜，特别是护院。
想当年江绡寰还极受江级宠爱，光每回出门随护的护院就有八名。
而现如今，一位是落魄不受宠的嫡二小姐，一位是江级妾室张氏所出的庶出六小姐，谁都不在当家主母付氏的眼里，更跑不到江家家主江级的眼里。
大车上江绡映一直握着江绡寰的手，放在风光的从前这完全不可能，可现今江绡寰已学会了低下，她觉得她现今的处境其实要比她的六妹差多了。
至少江绡映年仅十五，刚刚及笄，正是含苞待放的好年纪。
此次到清光寺上香，说是为了两人的姻缘，其实她是陪着她六妹来的，江绡映才是这回到清光寺上香的真正主角。
只是在出发前，江绡映突然向付氏提出了想让她陪着，而让她极为想不通的是，付氏居然同意了。
“二姐，你别想太多了，等到清光寺我们诚心叩拜，一定能求到姻缘的上上签的！”江绡映一直很喜欢她的二姐，可从前江绡寰太过高高在上，她从未有机会靠近。
现今有机会靠近，能这样握着她二姐的手，她却更希望有选择的话，她不要有这样的机会。
那样的话，她二姐仍高高在上，仍那样耀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时每刻都像一具行走的尸体，没有任何生气，似是能多活一天都是痛苦。
“姻缘？”江绡寰把手自江绡映手中抽走，她看着眉眼与她有些相似的六妹：“从前他们都说你长得最像我，我却不觉得，如今你已及笄，可以嫁人了，我才发现不是我不觉得，而是我也一样觉得，只是从前的我根本不屑与你为伍，不想同一个庶出的妹妹有什么像不像的问题！”
话尾她突然拔高的声线把江绡映吓得身子往后缩。
她笑了，只是在狰狞的脸上显得越发可怖：
“六妹，你知道母亲在为你说一门什么亲么？”
江绡映眼闪着泪花点头：“我知道……二姐，你不要这样，你不要吓我，我也知道我是庶出，没法同二姐比，也从来没有比过……”
“是啊，没有比过。”江绡寰慢慢低下头去，脸上因复杂悲伤的往事而扭曲的表情渐渐褪去，慢慢恢复一直没多少波动的面无表情：“倘若当年我能活得与你一样明白，那么现今大概……”
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只可惜，当年她是嫡小姐，吃喝住行一切起居都要比庶小姐好得太多，但该明白的事情，她这个嫡小姐没能明白，受尽府中狗奴才冷眼的庶小姐却能明白这个道理。
她的嫡长姐虽嫁得远，且嫁得门第比江家低，却嫁得十分幸福美满，从前她看着嫡长姐偶然回娘家时看着大姐夫的那种幸福神色，她还挺瞧不起的，总背后说嫡长姐那样低嫁有什么好炫耀的？
现今她明白了。
嫡长姐并非炫耀，而是与大姐夫琴瑟和鸣，自内心深处发出来的真正幸福的笑容。
直到这么多年过去，她历尽人情冷暖，方懂得这样的笑容是那么的难能可贵。
见江绡寰又回到一脸无生气的模样，江绡映忘了刚才的害怕，她扑过去紧紧抱住江绡寰：
“二姐！你别这样！你想一些好的，别总想那些不好的！二姐，我是庶出，自小我就明白我将来的亲事会全权由母亲作主，别说是我，就是我生母张姨娘，她也没权利在我的亲事上置虞！”
她泪扑扑地落着：“二姐，我什么都能想明白，可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能想明白？他们都说你眼高于顶，是非京城的大理寺卿池大人不嫁！我不信，二姐，你告诉我，你不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倘若说在那个深宅大院里，还有谁会这样关心她，大概也就此刻抱着她哭的六妹江绡映了。
江绡寰低眼看着泪流满面的江绡映，半会儿没吭声，就只是看着，看得江绡映渐渐收了哭声，坐直身子在一旁抽泣着。
她把帕子交到江绡映手上：“擦擦，待会补个妆再下车，也不是小孩儿了，怎么能哭得像三岁？”
自她失势不得宠，江绡映便慢慢靠近了她，在这些年里，也时常这样抱着她哭，哭声里总难免会问她一两句——他们都说你是非京城的大理寺卿池大人不嫁，其实你不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其实这些年来，有几次她很想告诉江绡映——是，非卿不嫁。
可到底，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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