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鱼之母

天幕灰蒙蒙的，好似笼罩着一层雾气，其中夹杂了无数细碎的光芒闪烁不定，乍眼望去犹如星河般璀璨无比。

        倏忽，碎光晃动，雾气翻腾，一条巨大的黑色鱼尾猛地出现又消失，熊熊燃烧的白光依附于它的尾鳍，仿佛闪电划破天空，留下一道雪亮的残影。

        哗啦啦！

        豆大的雨珠倾盆而下，袅袅的白烟随之弥漫开来。

        周画刚走出飞船的大门，就被滚烫的雨水给逼退回来，“要命！这雨怎么是热的？也未免太离谱了吧？我们真的不会死在这儿吗？”

        说完，他扭头看了一下旁边的上司白雪蔚。

        白雪蔚据说是个仿真机械人，向来寡言少语，不好亲近。

        他没有理会周画的疑问，而是径直走到左侧墙壁前，打开隐藏的储物柜，从中取出一把长柄伞和一套防护服，再将防护服扔到周画脚下，“换上。”

        “哦，好。”周画赶紧弯腰捡起防护服，忙不迭往自己身上套，“领导，这是人鱼统治的星球对吧？我们到底来这儿干嘛呀？”

        全宇宙都知道，人鱼族是一个相当可怕的种族，他们美丽强大，却性情残暴，经常有人怀揣着憧憬之心来到人鱼治下的星球，结果往往待不了三天，便痛哭流涕地在星网上发帖求救。

        周画自认胆小鬼一个，虽然他也垂涎人鱼的美貌，可终究是命更重要。

        白雪蔚的目光冰冷，“我们来找人。”

        “找人？谁啊？您的意思是有人在这里长期居住生存吗？不可能吧？就外面这天气，没有人鱼也不适合人类生存呀！”周画大吃一惊。

        白雪蔚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江拂。”

        周画闻言，吓得立即瞪大了一双眼，“江拂？是我想的那个江拂吗？群星帝国首相亲自悬赏的通缉犯？价值十亿帝国币？”

        群星帝国是如今宇宙中的一大霸主，疆域辽阔，国力昌盛，目前只有多星系多种族联盟协会能勉强与之抗衡。

        “江拂是我们公司的创始人兼董事会成员。”

        “……不是一个人？”周画恍然大悟，狠狠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否则十亿帝国币，我真怕您被钱蒙蔽了双眼。”

        白雪蔚没做声，撑开伞走入了雨中。

        周画先检查了一下防护服，确认无误后才急忙追上去，“领导！等等我，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不认识路啊！”

        其实飞船停留在一座圆形的小岛上，面积并不大，环境也简单，像个分区明晰的超大号广场，而周画早在飞船降落前，已牢牢将小岛的地形刻入了脑海。

        在岛屿的中央有三座高塔，并排而立，洁白如玉，是岛上唯一看起来能住人的建筑。

        周画踩过银白色的金属地面，很快追上了白雪蔚，随他一块儿向高塔走去。

        有了防护服的保护，雨水倾泻在身上不再灼热难忍，而是变成了恰到好处的温热，犹如浸泡在温泉里，令他十分舒适。

        但没走多久，舒适消失了，尖锐的疼痛取而代之——雨水太重了，好似还裹藏着细微的电流，在不知不觉间侵蚀了防护服，热度飞速上涨。

        “你怎么了？”

        伞挪了过来，白雪蔚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他吃力地抬起手，摆了摆，表示自己问题不大，还能坚持。

        可白雪蔚又不是傻子，马上把手探入雨幕，“温度比以前高。”又收回手，弹去指尖上多余的雨水，“是我疏忽了，对不起。”

        “没、没关系，”周画终于攒够力气，可以出声了，“是我体质太差了。”

        他患有水晶症，对市面上现有的进化因子过敏，不能接触相关药剂，所以相比起能用药的普通人，他的身体就像水晶一样脆弱易碎，为生存付出的努力也比旁人更多。

        白雪蔚知道他的情况，眸光闪了闪，似乎想起了什么，“以后我会为你准备更高级别的防护服，走吧。”

        他放慢了脚步，明显是在配合周画的节奏。

        周画愧疚道：“抱歉啊，领导，我又拖累您了。”

        因为患有水晶症，当初他求职的时候困难重重，根本没想过会有公司要他，还是像永无止境这样的大公司，其主营业务为处理或收容超自然污染物，危险性极高，所以基本上只招收觉醒者员工。

        很离奇的，他居然入职成功了，还是公司里最有保障的后勤部门，几乎不用和污染物打交道。

        饶是如此，他工作起来还是非常吃力，不得不麻烦白雪蔚帮忙善后——觉醒者与非觉醒者之间的差别，就像人类和狒狒一样大，属于硬件差距，着实难以弥补。

        白雪蔚却道：“你是我的下属，我有责任照顾，而且这是的确是我失误，低估了江拂在它心中的分量。”

        “它？”

        “人鱼之母，你应该看过相关资料。”

        这话一出，周画脑子里电闪雷鸣，总算明白了白雪蔚带他出来的原因——人鱼之母，灭世级别的污染物，危险程度能进污染排行榜前三，原本喜食人鱼与一些特殊种类的海草，但因种种缘故，觉醒者也上了它的食谱，等级越高越容易被吃。

        它是所有人鱼的母亲，一个处于进食和生产中的恐怖怪物。

        人鱼出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逃离母亲，否则很可能被母亲“回收”，再想出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对，没错，人鱼被吃了还有重生的机会，可觉醒者不行，人鱼之母是生不出人类的。

        想到这里，周画倒吸一口热气，不免忐忑起来，“领导，我们这次应该不用接触人鱼之母吧？那江董是觉醒者吗？她的任务不会是来收容人鱼之母吧？”

        像人鱼之母这个级别的污染物，处理是不可能处理的，顶多收容，但实施起来的难度非常大，所耗费的资源也无法提前估量。

        “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真的能搞定人鱼之母？

        周画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

        一时到了高塔前，白雪蔚的目标是第二座高塔，他一进高塔便立即将伞收起。

        门廊与塔体似由珍珠制成，表面时不时流转过一层莹润的光华。

        周画正准备打开面罩，好透一透气，却听白雪蔚道：“不要动防护服。”

        “好的，领导。”周画马上放下手。

        白雪蔚甩去伞上的雨水，再认真地把它叠好扣紧，往门上轻轻一戳。

        那一瞬间，粉中泛白的大门活了过来，即刻转变为湿润的鲜红色，还有活跃的肉块在薄薄的表皮下涌动，一寸寸将伞吃了下去。

        “这是……”

        白雪蔚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伞吃完了，大门蓦地向里一缩，露出一条长长的深红色通道。

        白雪蔚率先走了进去。

        周画紧随其后。

        通道其实是透明的，材质类似玻璃，冰冷而坚硬。

        深红的、湿漉漉的肉块被隔绝在外，正缓缓流动着，偶尔能看见一条蜷缩的人鱼一闪而过，细长的脐带透出微微的白光。

        原来他们在人鱼之母的体内。

        周画忽然明白了自身的处境，一股寒气蹿上尾椎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了？”白雪蔚停下脚步。

        周画疯狂摇头，“没事，我没事。”

        白雪蔚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继续前行。

        走了大概十来分钟，压抑的深红终于消退了，碧蓝如洗的苍穹出现，底下是一丛丛生长在水中的宽阔绿叶，间接点缀着一朵朵淡粉或鹅黄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十分美丽。

        “这是荷花。”白雪蔚主动说，“一颗垃圾星球上的特产，种子和根茎可食，味道还算不错。”

        “地球得罪你了？天天垃圾星垃圾星的叫。”

        花叶破开，一艘顶着漆黑篷子的木船驶来。

        船头坐着一位穿白裙的年轻女人，摸约二十来岁的年纪，生得乌发如云，肌肤雪白，略带婴儿肥的脸蛋恰似玉盘，明艳的五官远胜过这一大片荷花。

        白雪蔚两眼定定，“江拂。”

        江拂却看向了周画，“这是谁？新员工吗？”

        周画道：“我叫周画，进公司有两年了，目前在后勤部工作，主要负责档案整理。”

        江拂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你是原人类？那在后勤部挺好的。”

        水晶症患者又被称为原人类，取自原始人类之意。

        白雪蔚道：“荆棘星系的菲星出现了一起污染事故，预估等级在十五级，需要你走一趟。”

        灭世级以下，还分有二十个等级，数字越大代表危害性越大。

        江拂眉头一皱，“荆棘星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在半个月前投靠帝国了吧？那姓程的一家子还逮着我咬呢，我去帝国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合适？”

        群星帝国的首相姓程。

        白雪蔚道：“你不用担心他，皇帝已经答应替你说和，并会安排专门的护卫队来保证你的安全。”

        “皇帝答应替我说和？”江拂冷冷一笑，“说和有什么用？他为什么不直接替我把程家摁下去？我明明是无辜的，他女儿的死与我无关——人没抢救回来不是很正常吗？抓着我不放干什么？又不是我逼他女儿跳楼的！”

        周画脑子一抽，脱口而出，“跟你没关系吗？网上说是你故意拖延时间不抢救，才硬生生把人拖死了的。”

        江拂瞥了他一眼，愤愤不平道：“什么叫我不抢救？我又不是医生，只是有治愈异能，又正好在医院里而已。本来抢救病人就不是我的职责，我也是因为不舒服才去的医院，怎么黑锅最后扣到了我头上？”

        白雪蔚道：“但你耽误时间是事实，一开始医生就拜托你帮忙了。”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医生，从来没有学过医，也没有行医资格证！抢救病人不是我的责任，何况当时我确实不舒服，头痛欲裂，是后来才恢复的！”

        “她人一死，你的头就不痛了？能去抢救了？”

        江拂站了起来，面如寒霜，“你什么意思？白雪蔚，你今天是来找我吵架的吗？为了一个外人？”

        她刻意加重了“外人”的读音。

        白雪蔚面无表情，却悄悄握紧了拳头，“不是我怀疑你，是你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在此之前，你从来没有拒绝抢救过任何人，除了她。”

        “你还要我说几遍？”江拂坐了回去，“因为我当时不舒服。再说我又不是你，我跟那位程小姐可无冤无仇，她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小宋来的时候，只说有人跳楼快死了，根本没说她是谁——医院里也不止有我一个觉醒者吧？”

        “但只有你是救世主。”

        周画惊愕非常，“等等，江董是救世主？”

        救世主，位于宇宙巅峰的觉醒者，曾创下恢复一整个污染星球的奇迹。

        江拂叹了口气，“救世主怎么了？救世主也是人啊，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又不耐烦地说，“好了，去荆棘星系是吧？护卫队安排在哪儿了？确定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周画还没有转过弯儿来，“可如果是救世主的话，刚死的人应该能救吧？我记得你粉丝后援会的会长，就是咽气了又被你给救回来的。”

        白雪蔚讥讽道：“谁知道呢？”

        江拂一脸无奈，“你们能不能别说了？我手下不是没死过人！程小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再说杀人凶手不是我，谁逼她跳楼，你们找谁去啊！一个劲儿找我毛病干嘛？我没背景，就活该被你们泼污水？”

        周画问：“背景？这和背景有关系吗？”

        江拂道：“程小姐是首相的女儿，你也不想想她平时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跳楼呢？在她跳楼前，我可是见都没有见过她。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不敢去找凶手的麻烦罢了。”

        白雪蔚道：“江拂，该走了，我不想再听你狡辩。”

        “急什么？拉尔夫？”

        江拂话音一落，周话却见船头右侧的水花飞溅，一张精致到极点的面容破水而出。

        深蓝的长发，漆黑的双眸，眉心镶嵌着一粒红宝石熠熠生辉，原应是双耳的位置则被一对尖尖的，半透明的鱼鳍所取代。

        是人鱼。

        这条叫拉尔夫的人鱼一跃上船，漆黑的鱼尾立马化作两条矫健的双腿。

        啪嗒。

        轻微的声响传来。

        周画循声一望，发现白雪蔚正把衣袖紧攥在手里，捏碎了一粒袖扣。

        “你什么意思？”破天荒的，白雪蔚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燃起了滔天怒火，“江拂，你要带这条鱼去荆棘星系？那我呢？”

        江拂轻描淡写，“你还是一样跟在我身边啊，拉尔夫只是我的保镖。”

        “有我在，你还需要额外的保镖？”

        江拂没有回答，抬头对拉尔夫笑了一下，异常灿烂，“拉尔夫，能出去玩高兴吗？”

        拉尔夫低头凝视她，脸上一点儿波动都没有，比白雪蔚还像机械人。

        白雪蔚气到转头就走。

        江拂也不在意，牵起拉尔夫的手，带他从船头跳下。

        “走吧。”她对周画说。

        周画战战兢兢，“领导生气了诶，不要紧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生气。”说着，他偷看了拉尔夫一眼，“这位……拉尔夫先生也要跟我们走么？”

        人鱼处于正常与污染的分界线上，对他来说，还是有那么一些危险性的。

        江拂很肯定地回答，“对，他要和我们走。”又低头擦过周画的左耳，“他是来监视我的。”

        监视？

        人鱼为什么要监视一个人类？

        就在周画疑惑的时候，光线瞬间昏暗了下去——天空与荷花消失了，深红再度覆盖了上来，形成了一方逼仄狭隘的空间，一条又一条人鱼胎儿簇拥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睁开了他们的眼睛。

        那些眼睛里饱含不舍，疯狂，贪婪与痛苦，只倒映出江拂一人的身影

        ……是人鱼之母。

        人鱼之母在通关胎儿注视着江拂！

        “别看了，”江拂遮住了他的眼睛，一股柔软的，暖洋洋的能量穿透面罩传递过来，驱散了他脑子里那些恐怖的场景，“你是原人类，很容易受到污染的。”

        周画点了点头，木愣愣的，“好。”

        “走吧。”江拂的手放了下去，对着四周渐渐缩小的深红微笑，“妈妈，再见，我会早点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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