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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召见


小顺子去张罗着煎药和晚膳还没回来。

        萧瑾看到床边留守的小太监,心中感到一丝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一时也没多在意。

        “去,传谢将军。”

        这小太监正是小顺子的同乡——小路子。受了小顺子提拔才有机会来御前服侍。

        “是。”

        小路子下去通传后,萧瑾独自下床,走到铜镜前,端详这张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

        这时的自己鬓间还未生白发,修长的眉毛下,那双杏眼也还充满着少年人的灵气,精巧的鼻梁,一双薄唇紧闭着。

        棱角分明的下巴,严肃时不怒自威,帝王之气已初显露。

        待更了衣,萧瑾去了太和殿前殿。那是他召见大臣和处理朝政的地方。

        萧瑾正看着台阶上的龙椅和堆满了奏疏的桌子出神,小路子就进来禀告说,大将军已在殿外。

        “宣。去把给朕备着的雪梨羹呈上来两碗。”

        小路子心中有些讶然,往常皇帝都是公事公办的性子。

        虽也赏罚分明,但却从未这样细致入微,几时管过哪个大臣喝的什么?

        不过也忙不迭去吩咐了。

        “微臣参见皇上。”此时谢鹤亭进来了,仍着之前最常穿的玄衣,和一身浅色常服的帝王相比,竟然肃穆之气更甚。

        眼前之人和梦中情景重叠,萧瑾不免一时征愣。

        见皇帝并非在阶上的龙椅,而是直接坐在了殿前、臣子的位置,谢鹤亭仍不动声色行了个礼。

        萧瑾亲自起身扶起他:“爱卿不必多礼,坐。”

        谢鹤亭可能并不习惯这样近的距离,微顿了一下,但很快就依言谢恩坐下了。

        两世以来,萧瑾此刻才来得及第一次细细看他:一双深邃的眼,明亮有神,充满锐气。

        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厚薄恰到好处的嘴唇,深色浓密的眉毛,认真看人的时候直让对方被吸进去。

        凌厉分明的轮廓和五官,让人感到十分有攻击性。

        可周身独属于习武之人、来自沙场的煞气仿佛在感受到自己的打量后又迅速收了起来。

        明明也是个英姿翩翩的少年郎,偏喜欢穿这么深的颜色。

        “不知陛下召见有何吩咐?”

        一开口果然又是这样官方直接的风格。

        萧瑾不禁腹诽:要不是我死后知道了那些事,还真当你是个只管自己分内事的官、没什么感情的大臣呢。

        萧瑾有意逗逗他:“谢爱卿觉得呢?”

        谢鹤亭仍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萧瑾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讶然:毕竟自己平日可从未这样玩笑过。

        都是有事说事,说完走人。

        这时奉茶宫女玉钏端来了雪梨羹。

        “深秋体内易结燥火,据太医所言这雪梨羹甚好,朕亦觉得滋味尚佳,谢爱卿或可一试。”

        谢鹤亭约莫是更觉察出萧瑾与平日不同,眸中的探究又深了几分。

        但仍中规中矩道:“谢陛下赏赐”。十分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这时萧瑾观察着他的表情,没甚变化,也不知道喜不喜欢。

        突然觉得谢鹤亭有些无趣,像个呆瓜。于是便继续目光灼灼看着他,故意不说话。

        谢鹤亭当然感受到了这道视线,然后只得无奈地继续喝了几口。

        直到整碗都见了底,见对方却仍没有开口的打算,谢鹤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萧瑾看到他总算开始有点如坐针毡的模样,心下有些好笑——

        既为自己刚刚幼童般顽劣的捉弄心态,又感慨上辈子怎没发现,让敌人闻风丧胆、千军万马前都面不改色的谢大将军,还有这般窘迫羞涩的时候。

        得到了期待的反应,终于还是大发慈悲开口了:“朕今日召你来,是有件事想嘱托你。”

        谢鹤亭抬头,是无比专注锐利的眼神,恍惚间,萧瑾脑海里对方逝世前的模样冒了出来——也是这副从容坚定、慷慨赴死的神情。

        仿佛此刻自己不是在吩咐他办事,是要他去杀人放火、上刀山下油锅——却也蓄势待发,在所不辞。

        萧瑾对上如此热烈真挚的眼神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清楚的知道,对方之心没有丝毫掺假。

        谢鹤亭从未看到过萧瑾如此复杂的眼神:里面有惋惜、有悲恸、还有一丝隐忍的愤怒。

        目光浓烈得像是在透过自己看另外旁的什么人。

        还没来得及高兴在心中思念、抚摸过无数遍的那双眼,第一次如此专注的停留在自己身上,就被这充斥着各种感情的灼灼目光烧得心疼——

        那个人何其有幸,能得陛下在意;又何其可恨,伤陛下至此。

        谢鹤亭刚刚那点见到萧瑾的喜悦,早已尽数不见,心也沉得越来越低。

        “帮朕查一个人。”

        听到萧瑾终于开口谢鹤亭默默松了口气,站起来拱手道:“但凭陛下吩咐。”

        “裕王。”萧瑾道,“且此事只朕与你二人知晓,不管查到什么,切勿打草惊蛇,暗中禀告即可。”

        说完便留意着谢鹤亭的反应——却是半点惊讶和犹疑神色也无。

        只问:“陛下,暗中奏禀是指?”

        若是直接递折子,中间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人。还不一定能递得上来——

        多的是中途“遗失”,或是直接被内阁拦下,没机会呈至御前的奏疏。只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若是亲自觐见,他作为外臣,还是武将,除召见和上朝以外,是无法进宫的。而堂而皇之地宣召又必会有他人知晓。

        萧瑾虽经历了上一世,此刻仍不免略微咂舌:没想到谢鹤亭竟信我忠我至此。

        不问缘由就算了。如此诡异的命令,也不怕自己趁机将他软禁了——随便安一个武将无召入宫、意图谋反的罪名就够他丢掉性命。

        便取下腰间白龙玉佩,递给他,“见此玉佩如见朕,有事可自行进宫。”

        谢鹤亭看着这块萧瑾日日贴身挂着的玉佩:都能调动一大半禁军了,却给自己用于进出皇宫。

        这般大材小用,说不出到底是一时手边没有其他物什,还是太过于信任自己。

        且许武将随意进出宫门,乃是这些年来头一遭——此乃大忌,从古至今哪有皇帝不严防手握兵权的大将

        继而回想着今天突然的召见、以及前所未有的亲近和信任,更觉奇怪。

        最后也只能当是萧瑾眼下无人可用,不得不借他之力抗衡打压裕王。

        可尽管知道事实是如此,内心还是十分欢喜。

        心不在焉地接过玉佩,上面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

        萧瑾见他摩挲着玉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自己面前罕见的有些走神了。

        但也能猜出几分他心中所想,便温和道:“在朕面前还走神?嗯?”

        谢鹤亭被萧瑾最后一句发自鼻腔的慵懒尾音勾得心神一荡。

        虽没有错过萧瑾语气里的玩味,但仍一板一眼作势又要跪下请罪。

        萧瑾连忙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不许跪,抬起头来。”

        谢鹤亭抬头,看到萧瑾脸上残留的笑意:大病初愈的帝王此时反而少了几分庄重自持——

        头发就那么随意用一根浅玉色带子系着,额间两边各有一缕青丝路过眼角垂了下来,偶尔随着阁窗间的微风飘动,说不出的俊逸洒脱。

        加上一身素色长袍,看起来分明像个白净懵懂的世家公子。

        谢鹤亭只觉得心都跟着痒了起来。

        一时不免有些恍惚:年少时在街上初遇,那时的萧瑾还是太子,不像如今,绝大多数时候都气场凌厉。

        那日他一身竹青色常服,神情也是这般恣意潇洒。

        只是这些年、尤其在登基后,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萧瑾舒展着眉头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再见到他,总是朝堂上那个没甚表情、肃穆威严的样子。

        那日之后也再没有离这个人如此近过。

        他看到萧瑾那双眼,里面像是流转着清澈的湖泊,刚刚的复杂凝重已然退却,此刻正专注看着自己,只觉得胳膊被抓住的那块就要发烧了——

        一直烫到耳尖。

        “朕只要你记得,朕信你。”萧瑾说完,收回了手。

        谢鹤亭听完却仍是继续跪下,只许诺发誓般:“臣必不负您。”

        萧瑾看着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忽觉得这一向古板的人,居然有点可爱。

        自然是不知道,当晚谢鹤亭独自在房中,是如何珍重地捧着这块玉,摩挲良久。

        又取出个有些褪色的香囊,将玉佩放进去系好。

        出神间不知想了些什么,小心翼翼把它放回枕边,才安心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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