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间初梦
九重天，誉岑大殿。
观那仙气飘飘，周身柱台满是祥云雕刻，金字牌匾下有一池水，中间立了两只玉白石仙鹤，正汩汩流之。
忽一白影闪烁于此，绕地转了两圈，拢了拢耳鬓的碎发，嘴角带笑敲响了这扇门。
“仙尊可在？”
关安行自历劫回来就一直待在大殿里韬光养晦，今日是他回来的第三天。
一身雪白的袍子，尾部稍稍有些长到拖了地，墨发如瀑慵懒地披在肩上。
纤长玉指挑着一个精致的小金瓶，轻轻抬手，带动了宽大的衣袖，举手投足间都是风度。
听到这一声轻唤便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赤瞳扫过一排排仙草，嫩绿挺直还冒着水珠。
他弯了弯眼睛似乎是很满意，这才放下手中的金瓶往门口走去，“来了。”
关安行一开门，那团白影就扑了上来，“关兄我可想死你了！”
关安行被他扑的忍不住踉跄了几下，摸了摸他的头哄道：“好啦好啦，先放开。”
听到这话那白影才不依不舍地从关安行怀里退出来，露出一张粉嫩嫩的面庞，他咧嘴一笑，竟然还有一颗小虎牙，“都回来三天了也不来看看我。”
关安行作投降状，“下凡历了一场劫，精气有所损伤，本来一会就要去看你的。”
那少年哼唧哼唧道：“真的？”
关安行失笑，“真的。”
这少年模样的人就是别梦仙——陈玉别了。
这历劫的时候是不记得自己当神仙的日子的，关安行看着面前温润可爱的小少年，不禁有所思量：任谁也想不到别梦仙是这样一番容貌吧。
陈玉别自发走了进来，“对了关兄，你回来的挺快啊，在人间是不是”
他抬眸看了一眼关安行，有些欲言又止。
关安行在心中默默感慨了几分，面上却是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他轻笑：“早晚都是要回来的，早一点回来你不是能早点见到我么？”
陈玉别笑了，“也是，之前我还在和裴叹青打赌来着，赌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只是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早。”
“那你赢了吗？”关安行丝毫没有被当做人物中心的自觉，含笑问道。
陈玉别低下了头，整个人耷拉着个脑袋，“没有我赌你会好久好久之后才回来。不过你历劫好早啊，我飞升到现在还一次历劫都没有过呢。”
话语是掩不住的失落。
关安行沉默地低下了头，这三天他尽量不去想他在人间渡过的日子。
可是在那短短十七年的最后，发生了令他特别刻骨铭心的事情，又怎么能够当他不存在呢。
想起那个少年的笑，又想起他在死亡之前还有闲情逸致逗他，心脏就忍不住一颤。
他藏起自己的情绪，蜷缩着心底那块柔软，微微闭上了眼睛。
他走了，回来了。可是他呢，他还活着吗。
有时候他真是气自己，明明自己又蠢又傻，老天也不知道看中了他什么就让他飞升了。
“没事，裴叹青也还没历劫呢，他说过要陪我一起的，不会让我一个人落单。”陈玉别重新换上了一副笑颜，仿佛刚才垂头丧气的不是他。
关安行揉了揉他的头以示安慰。
又坐了会，关安行问道：“其他几位仙尊是不是都在，我想我也该去看看大家了。”
“除了裴叹青不在，其他几位都在。”
这九重天有八位仙尊，男女各半，分为明舒堂和明雅堂。
武官陈玉别，医官裴叹青和文官关安行都位列明舒堂，剩下的还有一位文官，叫阮渝冬。
明雅堂的四位女仙，分别是舞官宋依年，武官曲从仪，还有两位文官，孟长悠和唐仙汝。
明舒堂当中飞升最早的那就是阮渝冬，陈玉别和裴叹青是同期飞升，关安行则是最近几年飞升上来的新秀。
明雅堂的四位女仙，关安行只知道宋依年和唐仙汝是同期，另外两位则不甚了解。
关安行袖袍一挥，屋子里的那扇门就乖乖打开了，“裴兄呢，他不在这九重天上么？”
他想起来了，虽然他才飞升没多久，但以往见到陈玉别的时候，身边总会有裴叹青的影子。
今日确是没有见到，联想到裴叹青的身份，让他不禁有几分猜想。
果不其然，陈玉别道：“啊，你在人间应该知道，附安城内出了疫病有很多人去庙堂里拜他，他便下去看看了，半柱香前刚走。”
关安行看了他一眼，打趣：“才半柱香的功夫，你就忍不住出来了。”
陈玉别挠挠头，“哎呀，我一个人好无聊的嘛，三鲜也睡了，我就顺便来看看你嘛。”
要说关安行是最近几年才飞升上来的新秀，为什么会和陈玉别这么熟悉呢。
那是因为在之前的一次蟠桃会上，三鲜不听话在宴会上乱窜，以至于窜翻了关安行的摆盘，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对新上来的仙尊不满，是一计下马威呢。
好在关安行根本没有在意，反倒还安慰起了陈玉别。
陈玉别当即就是一个九十度大鞠躬，对关安行一见如故，感叹九重天怎么会有这么好说话的神仙。
在那之后，他三天两头的就邀请关安行，打着道歉的名义到处吃喝玩乐，没多久两人就混熟了。
只是没想到关安行第一道天劫来的这么快，不过来得快，去得也快。
“啊对了，关兄。”陈玉别正色道：“其实我这次来找你也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关安行看向他，示意他说。
陈玉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青羽也回来了。”
其实青羽是关安行飞升时点上来的副将，这次历劫，也是青羽主动提出要陪他一起去的。
关安行的眉毛拧了起来，按理说他回来才三天，人间也才过去三年，莫非青羽在人间也是遭遇到了不测
陈玉别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青羽在人间没死，就是在你走了之后回来的。”他顿了顿，表情有些复杂，“不知道是不是帝君给他召回来的，反正回来后一直在禁闭室里待着面壁思过。”
关安行的表情同样也很复杂，“帝君这么闲吗？”
陈玉别摊了摊手，“不确定是不是他干的，反正我觉得他一天到晚挺没事做的。”
“”
关安行叹了口气，“关了他多少天？”
“半个月吧，你要是想找帝君也没办法，他最近闭关。”
行吧。
金光浮云，万籁俱寂。不知不觉的，两人沿着天桥走了好一段路。
关安行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历劫历的迷迷糊糊，青羽还被关在了禁闭室。他低着头数着步子，希望能借此排解心中的烦闷。
两人的步子一前一后，“关兄。”
陈玉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不知道你这次历劫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都说第一道劫是比较容易的。”
关安行的心尖一颤。
陈玉别抬起了头，看向关安行，清澈的眸子满是坚定，“所以如果有遗憾的话，就把他当成一场梦吧。”
虽然有些无情，但这话没错。
关安行也是这么劝诫自己的。
如果让他时时惦记着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到头来却换得风尘仆仆，满身是血，会让他产生揪心的痛苦。
可自古以来只有管不住自己心的才会被劝诫，关安行亦是如此。
他口不对心地回了三个字：“我明白。”
陈玉别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顺势问道：“那我们先去谁那？”
眼前已经下了天桥，正面对三个岔路口。关安行还不了解其他几位仙尊的生活方式，便回道：“你看吧，谁有空先去谁那好了。”
“好啊，那就先去孟仙子那吧。”他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哈喇子，笑得很贼，“长悠做的点心茶水最好吃了。”
关安行无奈摇头，随了他，“带路吧。”
“遵命！”两人有说有笑地往梦长悠那去了。
陈玉别一路都计划好了，打算等会死乞白赖地求着孟长悠做点心，还说孟仙子心肠最软了，一定会答应他的。
那眉飞色舞的小表情，描绘起来有声有色的，惹得关安行好几次发笑。
但是没想到来的不巧，阮渝冬也在这儿。
远远地就看到门前的亭院里，阮渝冬支着一条腿,姿态闲散地仰头灌着酒，而坐他对面的就是抚琴吟唱的孟长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岁月静好。
陈玉别当场就撇了嘴巴，与美食擦肩而过的他只能悻悻退出。
“好过分哦，人家期待了一路。”陈玉别知道不能打扰人家，委屈巴巴道。
转瞬看向关安行，撒着娇，“关兄，我嘴馋了，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好吃的？”
关安行的呼吸猛地一窒。
好半晌，他张了张嘴，明明只要轻轻松松地说出“没有”那两个字就好，却像是被人施了定格的法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话太熟悉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就是那最大的欲盖弥彰。
越把事实定义成一场梦，就越逃不出平日里的细枝末节。
那晚在车马上觉得怎么也不圆的月亮，如今在这九重天也看不到了。
关安行闭上了眼，想了在那人间的最后一件事。
如果他不在了。
是不是也该准备入轮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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