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节节败退
街市还是这样热闹，人来人往的，行路匆匆。
温还赐的脚步淹没在人海里，成了唯一的醉翁。他脚步虚浮，浑身像是没了力气一般，走在这个不属于他的行迹里。
太阳从他身后打过来，拉出了一道瘦长的斜影。
他昂起头，眼神微眯了一下，那是很刺眼的阳光。回过头的时候他脚步快了起来，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不是这里的醉翁。
街道深处，关安行一行三人正在闲聊，温还赐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关安行弯眼笑着。
这幅温柔的样子就这样浸泡在了那灼热的阳光里，他的视野突然就变得氤氲模糊，原先的刺目感也烟消云散。
周遭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喧嚣的闹市也仿若未闻。
他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
或许还是他太心急了，在关安行没有想起来之前，他再不能这样冒失了。
温还赐心里警告自己。
陈玉别将自己刚买的小泥人夸了个遍，笑得都合不拢嘴，一会说像裴叹青，一会又说像自己。还说回去要把它和三鲜放在一起，天天看着。
陈玉别一向是话多的，两人都没有插话，任由他说着。
关安行偶尔会回应一两句，裴叹青则是从头到尾都板着个脸。
他这幅严肃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陈玉别讲话，倒是在时刻留神着四周，因为他是第一个发现温还赐的。
他侧过头，眼神示意了一下温还赐。
温还赐从愣神中抽回来，却还是没有动脚。他眼眸垂了下来，从正面看完全看不到他的目光，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帝君？”关安行终于看到了他，出口叫了他一声。
温还赐手指微动，仔细看他左手整个手掌都贴在了衣服上，像是在紧张。右手则不自然地举起，他僵硬地笑了一下，又飞快地把手放了下来。
关安行辨认了许久，才意识到他刚才那个动作是在打招呼。
温还赐平常迈的步子很大，今日这段触目可及的距离他却摇摇晃晃走了一会，比他平常慢了一倍不止。
关安行拧起眉头，直至温还赐走到他跟前，他才问：“你喝你怎么才回来？”
温还赐估计是还在发呆，所以对于关安行所问的话并没有反应过来。
你和什么？
他差点就这么问了出来，可话到嘴边还是卡在了喉咙，最后压着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关安行原本是想问他是不是喝酒了，所以走路这么磕磕绊绊的，但他忽然想到温还赐醉酒后的样子，就把那句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他醉酒不会上脸，走路也稳当，唯一的变化就是变得粘人了。
回想起两人刚刚说过的话，关安行认为温还赐是还没消气。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温还赐要生气，明明那件事也不是一件值得动怒的事情。
唯一的解释可能就是自己刚刚的态度不好。关安行仔细想了想，他撂完话就跑了，把温还赐一个人扔在原地，好像确实不太好。
思索到这里，关安行浑身一顿。
这个行为实在有失风度，他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难道因为温还赐是帝君，所以他才怠慢了吗？
也不对，这话根本就没有逻辑。
暂时也想不清了，关安行只能怀着歉疚，重新对温还赐说：“刚刚对不起。”
他明亮的双眸倒映出温还赐茫然无措的样子，声音缥缈的像是从山谷传过来，“你回来就好。”
却震耳欲聋。
关安行上前走了一步，从袖口伸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温还赐的衣角，压着声音道："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的唇就凑在温还赐的耳边，呼出的热气晕染在耳蜗处，语气温柔十足。
温还赐就浸在这声哄人的话语里，一时没了言语。
愣了一小会，他将脑袋侧过小半边，像是在刻意躲着关安行。
他望着远处的枝叶，目光随着秋风转动，含含糊糊说道：“我没生气。”
关安行又是被他这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逗笑了，这会也顺着他没挑破，“好好好，你没生气。”他又绕了个圈走到温还赐面前，“那说好了，这件事就翻篇了。”
他歪了歪脑袋，等着温还赐回复。
温还赐自小到大都习惯了别人给他道歉，给他台阶下，他也一直都理所应当地承受着。
可今日这个道歉的对象换作了关安行，他是怎么也舒坦不起来，好像以前自以为是的所有傲慢全都被这阵秋风卷走了。
温还赐捏了下掌心，口不对心，“嗯。”
陈玉别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戏了，也没看明白他两在说什么。
“什么翻篇不翻篇啊，关兄你又为什么道歉？”陈玉别最爱听八卦了，自然是逮住机会一顿问。
可关安行嘴巴也够严实，常常用一副客观又疏远的笑回复一切他所不想回答的问题，旁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只见关安行摆了摆手，笑说：“没什么。”
“哦。”陈玉别表现出些许失望，但那失望一看就是假的，因为他眼底还盛着笑。
他反过来拍了拍关安行的肩，“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我懂。”
说着还给温还赐使了一个“我懂”的眼色，温还赐一脸懵。
这个不着调的货，心里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裴叹青从来不主动参与这些，见他们这个话题聊完了，才抛出自己的话题，“我们在这个幻境里待得也挺久的了，得赶快出去了。”
众人点头，问题的关键也知道在哪了，眼下就是要想办法把幻境里的那个魔头引出来，再一举消灭。
关安行摩挲着下巴，喃喃道：“其实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会把我们扔到这个幻境里来。”
陈玉别提醒他，“你忘了呀，当初我们历劫，说好会随即选择我们三人其中一个的出生地。”
所以幻境带着他们来到了顺安国。
“可是这个幻境里的端婴年比我早了二十年，而且”关安行甩了甩脑袋，“我之前被那个奇怪的声音带走过，可他又为什么只带我？”
“难道是因为选择了我的出生地，所以这里的幻境就只针对我吗？”
“应该不是。”温还赐沉着嗓音开了口，“还记得我们在地牢里见到的那个人吗？”
陈玉别嗷嗷叫了起来，“是那个假扮我的人！”说着握紧了拳头，“我还没找他算账呢，我堂堂别梦仙尊这么惹人爱，都被他扮成了一个讨厌鬼！”
裴叹青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看见陈玉别嘟囔着嘴巴小声道：“还便宜他了，用了张那么好看的脸。”
“是他。”温还赐看向关安行继续道：“所以幻境只针对你应该不成立，况且你也说了这是二十年前的顺安国，理论上来说你也算不上这里的人。”
空气一顿沉寂，众人埋头思索中。
难道这个幻境所发生的事情真就毫无理由吗？
“不。”裴叹青这个时候打破了沉默，“还有两个人。”
三个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异口同声道：“公主？！”
陈玉别皱着眉道：“可是她们两个不是原本就在这里吗？应该跟幻境没什么关系吧。”
关安行缓缓摇了摇头，“不对。”
他抬起脸，眸中的锐利一闪而过，“主动把幻境里的人归类到事件之外，一开始就错了。”
温还赐跟着点头，“不错，幻境中历劫也是有提示的，而你们揭的那张皇榜就是提示。”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主导者的诉说，关安行站在一旁听着，心跳猛地就顿了一下。
他的侧脸依旧完美，眉眼却有一半被碎发挡住。
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涌动在心口，他偏过头看向温还赐，却连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他清楚自己再问的话，会把他们刚刚才拼凑过的信任一举瓦解。
得不偿失，也太过残忍。
这一路上积攒的种种疑问，或许在这个时候才在心里有了隐隐约约的答案。
附安城，九重天，端婴境，无论哪一个地方，无论他失不失忆。
温还赐找他，始终就是一个目的。
自己也是天资愚钝，真是应了温还赐的那句话，亏他还是个文官。
仔细想来，帝君去附安城历劫也毫无理由；回了九重天后又三番四次地找他，且前后态度也有变化，只是这些细微的变化被蒙在雾里，关安行没来得及仔细看。
这次的端婴境也是莫名其妙，问过他的话也从来得不到正经回答。
明面上他们的关系一直在变好，可真正心里当真如此吗？
思绪百转千回，一向爱往火坑里跳的人也在这个时候学会了洞察局势。他曾游走过山河万里，看过岸边的花开花落，却在温还赐这屡屡受挫，节节败退。
原来他也会反复怀疑一个人的真心，原来他也始终做不到心无旁骛。
这个人给他带来的感觉太奇妙了，每次心生危机想要远离，又被远远地给拽了回来。
无形之中，他们之间好像有一根透明的线。
像是扯着风筝那样，互相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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