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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热闹


赵季难得良心发现,洗了两件衣服没有带回家。程留正窝在自己床上看书,燕其音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们高一分班搬过两次寝室,最后那次分科考试搬到这栋条件比较好的楼层,现在才有独立的卫浴。学校领导就这样,一个念头要几百人要死要活的。毕竟演讲稿都是尊敬的领导,老师,最后才是亲爱的同学们。

        “程留,你星期五晚上还在寝室吗?”赵季问,

        “嗯,怎么了?”

        赵季拎着一条拧得半干的牛仔裤,声音从洗漱池那边传来:“星期五能帮我收一下吗?我明天白天晾外边儿去肯定没时间回来收,下个星期给你带鸭脖吃。不过,我之前还一直以为周五晚上没人呢。”

        程留听到这儿才来了兴致,“为什么?”

        赵季神秘兮兮的,“我听说这儿原来是个女生寝室,是有个女生晚上晾衣服从阳台上摔下来了,这栋楼才空了。晚上,还有人听见哭声呢,你不怕吗?好多人星期五都提前回家了。”

        他声音听不出什么喜乐,平静道:“我家远,不方便。”

        “小心晚上趴你床头……说,程留!帮帮我吧,帮我晾下衣服吧?”

        程留心里一阵恶寒,还是微笑道:“鬼界法则,不得伤害被子里的人。”

        “你几岁了?这么幼稚。”

        燕其音这个时候才推门进来,好奇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在说女鬼爬床应该有什么反应。”程留冷静道,“我周五晚上不回家,他想吓我。”

        赵季拧完衣服就听到这句,怪叫道:“你小学生,还告状打小报告?”

        燕其音回过味儿来,好像是有一点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打小报告的意思了。但程留本人显然不那么想,“我这是冷静的陈述问题,你不要毁谤我。而且,我跟他说话算什么打小报告?你自己做贼心虚。”

        赵季瞅了燕其音一眼,看他没有要帮腔的意思。这才嘴硬道:“你不就是看我不敢弄燕其音,才故意……”

        “你说谁小学生?”

        “说你怎么了?”

        ……

        燕其音就这样听着两只小学鸡互啄,有些亲昵地揉了揉程留侧着身子看书的时候,露在床边的狗头。小狗看起来有点烦躁,“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一直摸我头。”

        燕其音的手没动,他声音很低,有一种少年特有的柔和:“周五晚上不回家,你一个人待在寝室不无聊吗?”

        程留莫名从书里抬头看他一眼,“我不一直这样过来的,现在才问。”

        赵季哪壶不开提哪壶,把衣服在里面晾好了出来。看见在床头说话的两人,阴阳怪气道:“留留,你不会在撒娇吧?”

        “滚!”

        燕其音若有所思,没说话。

        程留气的从床上坐起来,抄起他的枕头砸了过去。赵季也不甘认输,在下面抄起夏侯的枕头应战。索性枕头质量很好,不然肯定是一地的绒毛了。

        等到两个人都累了,面红耳赤地安静下来了。

        燕其音才放下手机,抬头道:“打完了?”

        程留咳嗽了一声,有点尴尬地说:“打完了。”

        燕其音跟他们是同龄人。但有些时候他老是觉得燕其音比他们成熟一些,总是想刻意在他面前留下一点“我也很成熟”的印象,但结果的走向往往事与愿违。

        赵季哼了一声把下铺的枕头放好,爬回自己床了。前段时间他手机被收了,放假之前跟陈文明软磨硬泡居然又给他泡回来了,现在美滋滋地在跟女朋友聊天呢。

        “看我。”燕其音说,

        程留往下面探头,咔嚓!

        “你干嘛呢?”

        燕其音小心把照片锁好归类到一个相册里,装作若无其事道:“我自拍不行吗?”

        程留顺手抽了赵季枕着的枕头砸下去,“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偷拍我。赶紧给我删了!”

        赵季正乐呵着呢,突然脑袋底下一空,他迷茫而愤怒地看了一眼程留。

        “你搞什么?”

        燕其音把手机揣兜里放好,又把赵季的枕头扔回去。没有一点心虚的意思,反客为主道:“你敢拿枕头砸我?”

        程留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赵季,又低头看了看眯着眼威胁人的燕其音。燕其音严肃的时候表情是很冷的,他对燕其音还老是带着点说不分明的好奇和向往。和他做朋友,更有一种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挑中我的不真实感。所有的放肆都是建立在他的随意之上,但当他不再随意时……

        “我错了。”

        赵季:?

        情势急转直下,赵季都看傻了。

        燕其音没说话,眉头皱着。他从一边的床梯翻身上来,程留伸直的腿忍不住曲着避开了他一点。莫名地,有些领地被人侵占的局促不安。他像慌乱的兔子,被人逮住了最后一个窟。

        “怎么说……着说着你上来干什么?”

        燕其音随意地抽出口袋里的手机,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怕我?你听到了什么?”

        他看起来很平静,像雨夜里雨水打着摇晃地棕榈叶,沙沙声和风声交织。平静之下又有说不分明的压抑的暴风雨,好像一场即将到来的的暴雨前的积雨云,带着厚重水汽的平静。

        程留没说话,有点莫名其妙。他觉得燕其音的反应好像有点大了,什么听说了什么?赵季感受到这冷凝的气氛很自觉地翻身下床,溜了。

        他小心地扯了扯燕其音的衣角,有些别扭地解释:“我不是怕,我是……觉得,你这样的人愿意跟我做朋友……”

        燕其音冷不丁地笑了,嘲讽道:“我这样的人?我什么样的人?连让你生气都不敢的朋友?”

        程留没法应对他这一顿阴阳怪气地输出,一时间有些委屈。明明是你先拍我了,最后怎么还要我道歉?就算我没打招呼扔你有些过分,也不用这样给我甩脸子吧?可惜,他浆糊似得脑子还没明白燕其音为什么生气。

        看他不说话,燕其音一句话没说自己下去了。

        白天上课,

        “其音,你能帮我看看这个句式吗?”

        “……”

        燕其音头都不带抬的,沉默不语。

        两个人跟小学生似得不说话,连他要从座位过都是直接跨过程留的,早饭晚饭也叫别人带了,再不就不吃或者自己吃。每次程留想跟他说话,他就带上耳机或者写作业背书,一直到星期五晚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程留心情莫名很沮丧,跟考不好那种沮丧差不多。就像是我觉得你本来就不需要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到的事情都不被需要的,一种失落感。

        周五晚上的夜晚都是家长来接孩子的,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板上骨碌着滚来滚去的声音很烦。他很讨厌这种场景,越热闹,越讨厌。

        “这个月怎么样了?生活费够不够啊?”

        “老爸,我要去吃街角那家的焖饭。”

        “你妈给你煮了,回家吃,外面的不健康。”

        “……”

        脚步声和说话声循环往复,烦得让人心灰意冷。

        燕其音还是不跟他说话,拎着行李箱路过他,转头涌入热闹的人群中,就不见了踪影。他本来想帮他拿东西,又放弃了。

        燕其音回头,看见宿舍楼下种的熟红的西府海棠,花枝摇缀,风吹花落。程留垂着眼站在路灯下,手里空空的,失落地好像快哭了。

        寝室里没有一个人,把赵季的衣服收好。又到外面接水洗了个澡,人群逐渐散去,一瞬所有的声音都空寂下来。他像往常一样回到床上打开台灯,把汪曾祺全集翻了又翻,白而亮的灯光,有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铃声。

        他在想燕其音,想这次回家会怎么样,想鞋坏了怎么开口说……不想再面对那样的嘲讽。明明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莫名觉得无聊了。果然,一些事情不能提醒,提醒了就会在意。只有习惯了,才会麻木。

        他没有手表,现在也不知道几点。

        “笃笃——”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他翻身下床开了门,是一个没见过的男生。

        男生拎着一袋烧烤和可乐,里面辣椒面和孜然的香味都要溢出来了,还是热气腾腾的。应该是刚刚买的。

        男生够着头往里面望了望,他问,“程留在吗?”

        “我就是。”

        “这个给你”他把烧烤递过来,还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mp3和耳机递过来,“还有这个,那个燕其音叫我拿给你的。”

        在寝室里面的人愣了片刻,“谢谢你”

        程留谢过就关了门,烧烤还带着热气,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大胆又自作主张地打开燕其音留给他的mp3,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操作,手忙脚乱了一阵算是弄好了。

        夜晚没有了乱七八糟的铃铛声。有晴天,周杰伦,听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许多人……艾伦沃克,泰勒斯威夫特,听有朝来寒雨几回眸,你在哪一方停留……或嘈杂或安静的歌声涌入梦乡,夜晚没有令人惊惧的铃铛声,也没有长的看不见的安全通道幽冷绿光。

        第二天,学校的校车换成了小学生专用的那种。座位十分狭小,容纳一个少年人也十分困难。程留被一连三个小学生挤得苦不堪言,其中还有一个一直把卫生纸撕成长条开着窗户吹的到处都是。

        他本来不晕车的,但是过度靠近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味道让人想吐。他厌恶这样的靠近,又毫无办法。

        到车站,吃面,一如往常。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开裂的鞋底,犹豫忐忑了一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妈,我不想坐校车了,我下次自己搭车回来。”

        刘燕还算平静,开口道:“校车坐不得你?你总想要好的。”

        “上面六十多个人挤三十个座位,根本坐不下。我下次自己搭车回来,搭车只要十块钱。”

        “还想要钱?我每个月给你一百还不够用?”刘燕说,

        “我就是说一声,下次你别等校车。”程留辩解道,

        “嗯,家里煮了藕炖排骨,我一会儿还要出去。晚上你自己热一下跟小生吃了。”

        刘燕这次居然没骂他,难得。

        程留点点头,两个人都一时无话。他们俩交谈的时间短得至极,除了必要的事情,这个家除了一片骂声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晚上回家,他在做自己的作业,刘燕在辅导程生做作业。

        刚刚读小学一年级的小学生掰着手指数钟上的的秒数,一直错,衣架就在一边摆着。他看得心烦,自己拿着小桌子和台灯去自己的房间做作业了。

        枕头和床褥都被翻起来,书也乱七八糟。房间又被臭小子翻得乱七八糟的,烦。

        “这是几?你自己掰着指头不会数吗?蠢货!”

        “这是七,七……”

        “你再说一遍,这是几?”

        ……

        外面又传来朦胧而单薄的哭声,“我不知道……”

        小时候他也是这样做不出题被追着满村打,程留索性扔了笔,面子工程也懒得做了。在想,如果跑步跑着跑着鞋底儿掉了可怎么办?

        “呜呜呜……妈,我不写了。”

        “滚出去,那个要你这样的蠢货,你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子。”

        在想,食堂又涨价了,早餐变成五块钱一份了。上次燕其音给他喝的燕麦好像挺饱肚子的。一袋才16,要不要也去买两袋就不吃早饭了?

        “我真是服了你……叫你哥教你,我算是不管了。”

        “哥……哥……”程生大喊,

        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喜欢打孩子的人?

        “来了。”

        程留特别无奈,“哪里不会?”

        程生含着眼泪眼巴巴地看着他,“这里。”他低头看见,小孩儿小腿上青青紫紫地衣架痕迹,还有些破皮了肿了,很恐怖。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小时候去小卖部买东西,一个村里的人还会笑他,又被你妈打了?你怎么这么蠢呢?

        他画了一个圈,照着时钟画出所有点,“下面的就是六点,这里是三点,这个是时针……”

        磕磕绊绊地,总算做完了所有作业。刘燕早打了一盆水在井边洗衣服,寒凉的水汽铺面,她沉默着用力捶打衣物。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非要打他吗?”程留轻声问,

        刘燕捶衣服的手一顿,又用力地邦邦邦——捶打起来,紧紧拧着的眉头里有深重的怨恨和疲惫,像是很怨恨那一堆衣服一样。

        “不打能怎么办呢?他怎么教也教不会。你又老不在家,我怎么教他?”她颇为苦恼地捶了捶酸痛的腰,无穷无尽的家务和闲言碎语让人厌恶。

        “那也不该打他。”

        回应他的只有邦邦邦地捣衣声。

        程留没再说话,帮她打井水拧衣服。寒凉的水汽,从潮湿的水泥地深入骨髓。还有不知名的软体动物从阴暗的角落往上爬,渗透着恶心和泥土的腥味。

        在贫穷扎根的家,其实不止他一个人在痛苦。她不是不知道打人不好,她没有耐心也没学会别的办法。有人说孩子就是一张白纸,但父母是已经被涂好的定了型的彩纸,你不能老是要求父母改变。

        程留觉得这话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曾经在她的梳妆台里看见过以前没有手机时,他们俩互通往来的情书。开头是,亲爱的刘燕同志……结尾是爱你的兴国。后来是一个小学辍学学手艺,一个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那时候家里都有三四张嘴就知道张嘴要吃的,即便是最小的孩子也要外出打工。他们算幸运的,还读过几年书。

        她学的东西太久远,太没有章法,她其实也不成熟。被上一辈被爱人推着往前走结了婚,从此困在枯燥无聊的家务里,甚至在孩子眼里,家庭主妇根本不需要做什么,都不曾肯定她的辛勤劳作。连程留,都把她当成厌恶的敌人。

        院子里窸窸窣窣地有蝉鸣,夏天要到了。

        星期天,程留再一次背着书包去学校,最终还是没说鞋的事情。刚刚上车没多久,梧桐树就开始往后退,葱葱郁郁的挺拔漂亮。

        忽然有人拍车窗,

        “师傅停一下停一下,程留……叫一声……”

        程留猛的站起来,“怎么了?”

        刘燕递给他一个黑色的包裹,“去吧。”没多说什么,她下了车,目送汽车的远离。程留隔着一块玻璃,遥遥看着她的身影越缩越小。

        他拆开袋子,发现是一双黑色的运动鞋鞋和一袋饼干。

        一切的事情都是这样,源于一个遥远的清晨,源于一个缩小远离的背影。有些时候,憎恨埋怨变成了说不清楚的心酸。她其实,也挺苦的。

        梧桐树再一次行驶起来,快得要看不见残影了。他莫名想起回家之前语文老师放的《你好,李焕英》的小品,当时很多人都哭的稀里哗啦的。他不为所动,到现在,他忽然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无奈。

        那就是,在成为某人的母亲,某人的妻子之前,她曾经也是缝线补针都不会少女。只是所有人都忘了,只记得压在每个人肩膀上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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