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孟珏斟酌了半响，也不知道怎么跟沈玉开口。

        无缘无故的勾了人家的魂，把人弄死了。

        但又告诉他，没事，还能活。

        现在又让他看着自己的肉身成了灰，死透了。

        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孟珏管了姻缘局这百年来，这话，他真没脸说。

        孟珏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用舌头顶着脸颊，将头转向一边，躲避着沈玉的眼神：“是……有点状况，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你回不去了。我现在，能向你保证的就是下辈子让你投个好胎。”

        孟珏没跟他开玩笑，沈玉这会儿提什么要求。投什么胎都行，只要他能做到，若说一个“不”字，那沈玉就是他祖宗。

        他本以为沈玉会崩溃嘶吼，至少质问一声。但是他很安静，看着那堆骨灰，只是垂了下眼眸。那一瞬间，才看到一点点的失落。

        没有歇斯底里，沈玉只是问了句：“什么时候能离开？”

        这辈子太苦了，也好！终于到头了。

        孟珏的老脸有点搁不住，扫了把头发，长叹了一口气：“先回去吧。”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来。

        沈玉跟在他身后，没防备，差点撞上他的后背。紧急刹住步子，身子还是往前朝着孟珏冲了过去。

        孟珏本能的侧身躲开，沈玉的身子朝着地上扑去。他又在仓皇间伸手捞了一把，将沈玉扶正。触电似的收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跟你说声抱歉。”

        孟珏的所有动作都落在了他了眼里，沈玉很自然的认定，这个人也是嫌弃他的。

        他垂了眸，极轻的冷笑出声。黑色的眸子慢慢放大，沾满了整个眼球。

        果然啊~，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他都是最被人嫌弃厌恶的那一个。

        他们都觉得我脏，我恶心，我是怪胎，是恶鬼附身……

        沈玉这么想着，脑子浮现出曾经被人霸凌，欺辱，谩骂，揍打的景象。

        倏然间，平地而起了一阵阴风，穿堂而过。

        他的身子单薄纤瘦，穿着一件并不合身的白色衬衫。黑气从袖口慢慢的溢出来，像是在试探，一点点的顺着领口袖口，在他身上汇集。抬眼时，眸中星星点点的红，逐渐在瞳孔中汇聚。

        “诶！那谁……”孟珏发现不对，喊了一声。

        这货什么物种，刚才还装的一副云淡风轻，怎么忽然就出了煞气，生了业障。

        沈玉周身的黑气变得厚重，秀气的脸颊上，几条如蜘网般的黑线顺着脖颈慢慢上移，如同蛇形一般的爬上他的下颚骨。星点的红汇聚在眼眸中央，森森然的盯着孟珏，像是盯着猎物一般。

        他咧开嘴笑，嘴角几乎要和耳垂相连。

        阴风吹进他的衬衫，鼓起风包，双脚慢慢离开地面，喉咙里像是被扼制住一般发出“呼呼”的声音。

        孟珏的胸口随着呼吸起伏，警惕的看着沈玉，朝后退了一步。手摸向腰间，忽然一顿。

        腰上空空如也，出来的时候没想着这货会忽然生出恶相，随身的弯刀并没有带出来。

        孟珏在心里“艹”了一声，抬头看着已升过他头顶的沈玉。

        他朝着沈玉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微张，对着空气压了压，是个安抚的姿势：“小朋友，冷静点……”他用舌头润了唇，另一只手靠近唇边，在咬上指腹的刹那又忽然停了下来。

        若是放在一般恶灵，他根本就不会犹豫。直接几张灵符过去，弯刀一甩，灰飞烟灭。简简单单，没有悬念。

        但是这货……

        孟珏嘴唇动了动，无声的骂了句：“妈的”，悄然的收回了手。

        他吁出一口气，循循渐进，一边观察着沈玉的变化，一边挪动脚步走向他：“你住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依照孟珏多年的经验来看，忽然生出恶相，必然是跟他的执念有关。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就是这个道理。

        他大概猜想，沈玉是因为回不去人界而生出的执念。不然，他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原由。

        沈玉才生恶相，还有救的地步。

        其实，冥界并没有传言的那么邪性，不是所有灵魂从肉身中分离后就成了恶灵。

        冥界和人界也一样，灵魂离开肉身，依旧可以遵从在人界生活的习惯轨迹。他们可以自由选择投胎，或者继续以另一种身份活下去。

        就像马巍一样，他们也会疼，会哭，会闹，会有情绪。人界有法律，冥界有秩序。只要遵从生存的法则，就没有任何问题。

        不同的是，灵魂及其容易被自己的执念所干扰。控制不好，就会生出恶相，化成恶灵。

        就像是人界中的恶人，被执念所困，失去原有的天性，成疯成魔。

        沈玉周身的煞气并没有退减，反而汇集的越来越重。整个黑气包裹住他的身体，他悬在半空中，只能听见“咯咯咯”的声音，像是讥笑又像是嘶叫哀嚎，那声音带荡在走廊上，带着回音。

        孟珏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这反应是恶化还在加深。很明显，不是因为他所认为“回不去”这个原因。

        还能有什么狗屁原因，就这么点时间！

        孟珏燥的想发火，握紧手掌，骨节咯嘣作响。因为紧咬着牙，下颚线的弧度十分凌厉，青筋凸出，目光锐利。

        他也差点要魔障了，完全不懂这货的路数。不想回去？生的哪门子恶相。

        此时的沈玉身子已经升上了半空，手指泛着青灰色，指尖如同藤蔓一样生出尖锐的指甲，在不停的蔓延。

        速度之快！

        孟珏看着那手指，没时间了！若再等下去，这货彻底入了恶相，他就是这货的第一顿饭。

        “你叫什么名字？”孟珏问，说话间，手指腹已经放在了唇边。

        血祭，他没有办法了。

        就算愧疚，也只能让这缺货，灰飞烟灭。

        就算是轮回三世的神灵，现在也不过是个凡人。他在弄死这货后，报告上名字总不能填个空白。

        就在要咬破手指的那一刻，孟珏看见那双刺眼的长指甲忽然动了一下。

        孟珏倏然抬眼，看见沈玉的五官已经被黑雾遮盖，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垂眸盯着他。他不笑了，却像是在积攒体力，等着蓄势待发，风卷残云。

        有反应了？

        孟珏的眼眸半眯起来，手没有从唇边离开，试探性的又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沈玉歪了下头，有一瞬间的迟疑。半响喉咙里咯咯嘣嘣了好一阵，像是生锈的机扩转动的声音。

        孟珏分辨了好一会，才听到两个字：“沈玉。”

        孟珏的五感异于常人，他很明显的感受到沈玉的灵魂在震荡，在挣脱意识的主动权。周身的黑雾有停滞的现象，他在试图控制自己。

        “沈玉啊~来……下来。”孟珏弯了嘴角，脸颊边露出一个很浅的酒窝，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些。

        他握住了沈玉的手，轻轻地往下拽，沈玉的手凉的像是在冰水泡过。

        冻得他一个激灵。

        孟珏面上笑着，心里狠声腹诽，这特么把老子百年来的耐心都用完了。

        这手的感觉还真是……冷的人发颤。

        除了姻缘局的那些人，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触碰一个陌生的灵魂。

        心里反正——膈应。

        沈玉的目光从孟珏的脸上移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双手，那双手苍劲有力，骨节长而分明，带着一股暖意。就这么一瞬间，刚还在不停生长的指尖瞬间缩回，周身的黑气缓缓消散，露出沈玉苍白的脸。

        眼珠变回清明的瞬间，沈玉无力的闭上眼，身子像是棉絮一般落下来。

        孟珏赶紧松开手，在衣服上抹了一把，甩了甩。人闪到一边，生怕这货落下来，砸到自己。

        他终于散了胸口憋着那股闷气，看着沈玉小小瘦弱的身子摔在地上。他靠在了一旁的墙上，又倚着墙滑落在地上。看向天花板，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因为个名字，就要魔障了。

        他目光落回到沈玉身上，脑子里冒出一个疑问：“没人在乎过你吗？”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由得问出了声。

        沈玉紧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早就晕了过去，根本听不见孟珏的话。

        孟珏自嘲般的笑了下，心里道了句：管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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