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邓亦始终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他目光隐喻的扫过在坐的所有人。在所有人身上打了几个轮回，最后定格在孟珏的身上，好半天才开口道：“孟哥，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孟珏瞥了邓亦一眼，挑起一侧的嘴角露出一个混不吝的笑意。也不说话，就是带着懒散的笑，看着他，目光都是淡的。

        邓亦在孟珏的注视下垂了眼皮，眼珠子在框里来回转了两圈：“那一会儿，那个喜婆如果来的话？我该怎么办？”他眼中露出试探，嘴巴紧抿着，似乎是在期待什么。

        孟珏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道：“你不怕了？”

        邓亦怔愣了一下，立刻全身抖了起来：“怕，孟哥……我害怕，我特别害怕……”他的反应太过激，表演的意味太重。

        孟珏笑了笑，眼底却一片清明没有一丝笑意。他打了个哈气，放下腿，伸直了胳膊，放松了一下筋骨。直接忽略了邓亦的恐惧，转头对着九敏道：“弄点吃的，我饿了。”

        沈玉立刻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去给孟珏找吃的。刚动了一下，一直强而有力的手就摁在了他的肩膀上，掌心传来温热而霸道的力量，然后他听见孟珏说：“你歇会。”

        歇会吧！别折腾了！

        他真的快扛不住了。

        前有方拓，后有沈玉，身旁还有个中二少年邓亦，他是真的累！

        心累！

        煞镜中一切都是虚幻的，哪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九敏从后厨走来，将手中的托盘搁在桌子上。托盘上放着四个盘子，里面是烧鸡、清蒸鱼、一盘青菜，几个馒头。颜色艳丽的像是画上去的，没有任何食物的香气。

        孟珏伸手拿了个馒头，掰了一口放在嘴里嚼着。这东西比他灵符还要难嚼，没有任何味道，如同嚼蜡。

        “邓亦，吃点，保存体力！”他说着，又掰了一块塞在嘴里。转头在邓亦看不到的地方，极快的吐在了地上，用脚拨到了桌子下。

        邓亦犹豫了一下，看孟珏都吃了，伸手也拿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细嚼慢咽咀嚼着，一边吃，一边觑着孟珏的脸色。

        沈玉看着烧鸡，肚子咕噜的叫了一声。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从地缝里爬出的那些怨灵，一股酸涩就从胃里泛了出来。差点没忍住，吐在桌子上。他忍了半天，才将那股翻江滔海压下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孟珏吃到第二口，就没有在吃下去。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

        忽然，一人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一身采药小童的装扮，大马金刀在他们桌前最后一个空位坐下，长凳被他坐的“吱呀”的响了一声，开口也和身份十分有违和感，带着一股燥气：“我转了一大圈，鬼都能累个半死。”他嫌弃的看了自己的衣服一眼，两只手指捏着衣角抖了抖：“我特么居然是个药童，刚准备出来。一个傻x来买什么草乌头、马钱子……我艹，我哪里认得什么狗屁草……”

        此人正是迟来的马巍。

        他骂骂咧咧的一顿牢骚，转头一看，孟珏的下巴抵在手背上，眼神如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马巍瞬间就卡壳了，剩下的话，混着口水咽了回去。嘴角抽了抽，声音像是闷在葫芦里：“老……老大，你这次来这么早？”他干笑了两声，将在座的人一一看过去。

        一般在煞镜中，都是他和九敏打点好一切，找好地方等着孟珏。

        这次——大意了。

        孟珏：“……”

        手刀都准备好了，想劈死他。

        马巍不敢造次，背挺得笔直，坐的端端正正的。余光一撇，这才发现正狼吞虎咽的邓亦：“这是？”

        九敏道：“邓亦。”

        马巍的反应慢半天的“哦”了一声，没有追问的意思。

        邓亦自从含蓄的咬了馒头之后，胃像是打开了开关一样，对着一桌子的菜狼吞虎咽起来，整个饿死鬼投胎，瞬间桌子上一片狼藉。他吃红了眼，明明在孟珏吃起来没有任何味道的东西，在他嘴里嚼的像是山珍美味。

        能在煞镜里吃出味道的，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它”本就是煞镜中人。

        马巍迟钝的反应过来，神经一绷，小心翼翼的看向孟珏，像是要用眼神询问他。

        孟珏脑仁疼，装没看到，移开了目光。

        马巍讨了个没趣，看着狼吞虎咽的“邓亦”。这人吃东西的样子太香了，他肚子很没骨气的极大声“咕噜”了一下。

        马巍：“……”

        太丢人了！

        看别人吃东西，把他自己看饿了。

        九敏一脸牙疼的表情，瞪了马巍一眼。

        沈玉做了个干呕的动作，没吐出东西。脸更白了，呼吸都粗重起来。

        孟珏简直想就地挖个坑，把这一群牛鬼蛇神全都给埋了。可这些人，是他一个个收到姻缘局的，都是被他打了印的。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孟珏连发脾气的心情都没了，沉出一口气，从袖子里抽出三根香，插在馒头上点燃。

        屡屡白烟从香中飘出来，马巍讨好似的冲着孟珏笑了笑，大口的呼气。

        白烟萦绕在沈玉身边，很神奇的压下了他喉咙里泛出的苦酸味。他这才反应，鬼魂以香为食。他匀了呼吸，看着马巍一脸满足，饫甘餍肥，可他自己却还是觉得饿。

        沈玉想：为什么他和马巍不一样？

        就在沈玉疑惑时，忽然有人强行撬开了他的嘴，塞了一块东西在他嘴里。口中瞬间充盈了满口的微甜，随后那东西揉揉的化在了口中。回味还带了点苦——是巧克力的味道。

        他倏然回头，就见孟珏收回了手，将剩下的巧克力塞在自己的嘴里。

        孟珏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没看他，只是说了句：“你跟他们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有老子的一半灵粹。也算是小半个人了！

        沈玉觉得那股甜味，好像从嘴里蔓延到心上，包裹住了他整个心房。

        如若无人、狼吞虎咽的“邓亦”，在吃掉了最后一口菜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太过于直白诡异。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觑着所有人的脸色。刚才吃的太过于投入，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乎是半爬在桌子上。

        他赶紧将屁股稳稳的落在凳子上，翘起二郎腿，用一种极其吊儿郎当的坐姿来展示自己一直在维持的中二病。

        他观察了片刻，发现并没有人在意他，刚想松一口气，就听见孟珏说：“你的胃口倒是好。”

        “邓亦”的身上刚松散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露出不明显的肌肉线条。

        孟珏说完这句话时，便没有在理他。

        沈玉在一旁发着呆。

        马巍还在大口大口的猛吸着香气。

        九敏已经不知去向。

        孟珏闭着眼睛，一只胳膊虚虚的撑着头，眯了一会。他现在很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可眼下不是时候。

        他撑着一口气，安静下来时，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在倒流。他几乎听到心脏毫无节奏的跳动，一会重一会轻，想要吸走全身的精气来供养它的跳动。

        刚入煞镜时，还没找到镜眼，就惊了怨灵，闹得动作有点大。

        这种反应，是被煞镜反噬的结果。

        九敏的身影在二楼的客房外闪了一下，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就站在了孟珏的身边。她用团扇拍了拍孟珏的肩膀，轻声叫道：“老大。”

        孟珏疲惫的睁开眼睛，几乎狰狞的抹了把脸。没有人看到他抹脸时，在口中又塞了一张灵符。他眼中的血丝如同蛛网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缓了片刻才彻底睁开。鼻尖呼出一口长气，揉了揉眉心。

        九敏躬身在他的耳侧低语了几句。

        孟珏眼睛睁大了些，人也清醒了不少。用眼神询问九敏“看清楚了？”

        九敏肯定的点了点头。

        孟珏晃了晃脑袋，抻了个懒腰问道：“什么时候了。”

        马巍正向说话，就听邓亦先开口了：“快亥时了。”

        孟珏“唔”了一声，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低声道：“那就快到了。”

        “马巍你一会带着沈玉和邓亦去丰泉巷的柳树旁。”他又看向九敏：“九敏一会跟着我。”

        孟珏的尾音都没收回来，就听身旁三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马巍：“不行！”

        沈玉：“不要！”

        邓亦浑身都似乎在抗拒：“不可以！”

        孟珏抻了一半的胳膊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三个人，周身的压迫感瞬间就散了出来。眸色冷的像是千尺山巅常年不化的积雪，连眼神都能冻的人遍体身寒，他嗤笑道：“好！那我不去方府成亲。马巍，你去。”

        马巍将头低的几乎下巴都能扎到胸口，他本身就不喜欢沈玉，还要在带个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邓亦”。绑两个拖油瓶在身边，护不护的住他们暂且不说，他就是心里十万个、百万个不愿意。

        但是马巍害怕孟珏，更准确的应该说是害怕孟珏生气。他敬重孟珏，这个男人天生就有一种让人臣服的气度与威压感：“我听你的。”他的声音小下去。

        孟珏转头：“沈玉？”

        沈玉咬的唇色发白：“我听话。”

        孟珏看向邓亦，忽然笑了。周身的肃杀被他收了回去，他挑起嘴角，扬了扬眉梢，半开玩笑说：“要不，你跟着我？”

        邓亦看着孟珏噙了笑意的脸，狠狠的哆嗦了一下。干笑了两声，摇着手道：“那儿……我还是算了吧。”

        “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孟珏收了笑意，变脸之快，让人错不及防。好像每个表情都是他，但每个表情又好像代表不了真正的孟珏。

        长而劲瘦的手指一下下的敲击在桌子上：“还不走？等我送你们？”

        马巍砸吧了下嘴，脸上不情愿，但身体还是乖乖的站了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先是看了一眼孟珏，又深深的看向九敏，也不知道是在对两个人谁再说：“照顾好自己啊！”

        孟珏看了一眼屋顶，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

        九敏倒吸了一口凉气，搓了搓胳膊，没搭理他。

        马巍自讨没趣，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也不再说什么，朝着门外走去。

        邓亦站起来，也跟着出了茶楼。

        沈玉目光深沉的几乎带出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抬眼在九敏和孟珏身上停留了片刻，转身要走，却被孟珏一把握住了手腕。

        沈玉：“？”

        他露出一瞬的惊讶，回头诧异的看着孟珏。

        孟珏抬头看他，从沈玉的角度看过去，他的鼻梁越发的高，因为抬头的关系，颈部拉出尖削的线条，英俊的脸上显得更加凌厉。

        孟珏掰开沈玉紧握的拳头，将三张灵符塞在他的手里，又就着他的手将灵符攥起来，包裹住沈玉的手用力的紧了两下：“收好了！马巍容易冲动，你看着他。万事小心，不对就跑。”他的目光带着千金的重量，压在了沈玉的身上，眸中映着阁楼上灯烛。

        漫天星光都不如他眸中的璀璨银河。

        沈玉神色一动，眼神透了柔光，点了点头。

        孟珏松开他的手，露出一个几乎是从不曾在他脸上见过的深邃笑意，语气在这时才带了些疲惫：“去吧。”

        他们三个人刚走，一阵阴风吹开了茶楼所有的窗户。窗棂打在墙上啪啪作响，茶楼中久坐的亡灵，瞬间消失。

        紧接着，一阵唢呐声响，空灵的回荡在长街上，如万鬼哭泣。

        孟珏抬头，就见无脸的喜婆身后站着长长的仪仗队，周身萦绕着森森绿光，僵直的站在茶楼的门口。她嘻嘻的笑着，在渗人的笑声中漏出一句：“小相公~吉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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