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灯火

夜幕降临，宣告了黄昏的终结。告别了白昼的匆忙，有种不一样的热闹喧嚣悄然而至。

        各种香味裹挟着瘦长的街道，冲淡了一天的困顿。熙熙攘攘，灯火常明，像一条粘稠的河流。

        林念安和秦添在夜市游荡。

        “分你一半。”

        两人各塞着一只白色蓝牙耳机。

        白天，林念安问秦添，愿不愿意一起走。她答应了。吴优和余梓萱是住宿生，这对走读同桌相约一起出校门。

        “红酒巧克力，绝了!”秦添从出校门口开始，就叼着百醇啃了起来，时不时分林念安几根。

        “你好喜欢吃百醇。”

        “很上瘾，一吃就停不下来。”

        “长胖，蛀牙。”

        “噢，让你失望了，本人狂吃不胖，也不长蛀牙。”秦添挑眉说，“走，我带你去吃街口那家小馄饨，巨香!就上次送烤串的那家。”

        秦添抓着林念安的手腕，她穿着长袖外套，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这人手心的温热。

        秦添看起来大大咧咧，却从来不怎么和其他人有肢体接触。林念安愣了下，缩回也不是，就这么僵硬地任由她抓着。

        “我初中就在这上，最喜欢去她家吃饭，老板娘人好手艺也好……”秦添又讲了许多关于这家店的故事。

        老板娘姓胡，五十出头，开店十几年了。秦添嘴甜，喜欢叫她“胡姐”，因为这人总说女人十八一朵花，自己人老心不老。

        夜风微凉，偷偷钻进校服。穿过人群和小摊，来到了店门口。

        店名挂着老板的名字——胡姐小吃。

        店里生意正好。

        “添添，放学啦！今天想吃啥呀”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迎上来，“哟，还带了同学!小姑娘长得真白净!”

        林念安看到她，一惊。这不是第一天带手机，在教导处来领秦添的家长吗她还记得。倒是胡姐记性不好，忘了那天林念安也在办公室。

        秦添没提起胡姐是她什么亲戚，林念安不好直接问，礼貌地笑了笑，露出了一对小虎牙，两侧梨涡浅浅，刘海下的双眼弯弯。

        秦添:“这是我同桌。胡姐，来两份小馄饨。”

        “好嘞，你还是不要辣不加香菜嘛。小姑娘呢”

        “都要。”

        “记着了，哈哈……稍等嘞!”

        胡姐答应完就去忙活了。

        林念安想再问问秦添，胡姐和她的关系，但又怕太直白，便旁敲侧击道:“我看胡姐很眼熟。”

        “那天在教导处见过，她来领我走的。我妈太凶了，她知道了又要骂我一顿，不敢叫。”秦添废话没说，直接招了雇佣胡姐的事实顺带把林念安肚子里的问题一并回答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想想这确实是秦添可能干出来的事，林念安便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林念安:“我出去买点喝的，你要什么吗”

        “可乐。”

        林念安走到门口时，又听见秦添在后面喊:“要冰的!”

        蓝牙连着秦添的手机，出了店门，林念安就听见信号不稳定的提醒，而后耳畔一片安静。她没有摘，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想快点回来，再次听见耳边的声音，她想离秦添近一点，最少是能收到蓝牙信号的距离。

        回来时候，她注意到胡姐的店旁边杵着两个人，鬼鬼祟祟。

        “就五十块而已，再说这女的不兴看真假，很好忽悠的。”一个锡纸烫小伙对着他兄弟说。

        这句声音不大，却正好让路过的林念安听见了，她故意蹲下系鞋带。

        那锡纸烫继续撺掇他兄弟:“别慌，正常点，就当这是真钱，大不了你就只跟着我进去，我来说。”

        “何涛…人家赚钱也不容易…这不好吧…”旁边那个小金毛犹豫。

        “王宇超你傻b!”何涛爆了粗口，“数数你还有多钱了？够吃几顿再说咱们也是被骗了塞了这张□□的。就这样了，走吧!再杵这网都没得上了!”说完他还敲了下寸头的脑袋。

        “说得也是……”

        他们进了胡姐的小吃店，林念安也起身跟在他们后面。

        那个叫何涛的锡纸烫:“老板娘，在吗!”

        胡姐从厨房钻出来:“诶!在呢!小伙子，吃点啥”

        “两碗臊子面”，何涛可能做贼心虚，又补了句:“打包带走，稍微快点啊!”说着他递过去一张五十。

        胡姐接过了钱，正要揣进围裙给她们找零。

        “胡姐，你以前收钱不看真假吗”林念安提醒道。

        “害，大多来吃饭的都是学生。小孩子嘛，有啥看的。”

        何涛和王宇超尴尬一笑，“对啊…这年头的素质都挺……”

        秦添打断了何涛的话:“那你看看手里这张吧!胡姐不是我说你，收钱之前最好看看，我去隔壁买水，给二十块那老板还要看真假呢。”

        胡姐看这个小寸头血色到了脖子根，以为她被整得不好意思，就说:“小兄弟说得对，这年头素质都挺高的，我相信他们。”

        秦添二话没说，拿过胡姐手里那张钞票，对着日光灯。左下角的“50”拼格形状和背面错位了，水印也略微偏黄，不通透不亮。

        很明显，是张□□。

        她用食指和中指夹着这张五十，带着戏谑的腔调:“两位高素质，不认得□□？需要我教吗”

        何涛冲她凶道:“放屁!”

        林念安从她手里拿过□□:“胡姐，你也看看吧。”

        老板娘在线打脸。

        她说:“哎，这两小孩也没注意看吧，别人给塞的也有可能。”

        何涛在线变脸:“对啊，我也不知道这是假的啊!你花钱之前都会先看看真假吗!”

        林念安正打算说什么，被秦添拉着手腕攥到身后。

        秦添脸色一黑，“我当然不会看了，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明知道是□□，还拿出来招摇撞骗，对吧”她边说边翻出了和林念安的聊天框，打开了免提。

        “也不容易…这不好吧……王宇超你傻b!数数你还有多钱了？够吃几顿再说咱们也是被骗了塞了这张□□的……就这样了，走吧!再杵这网都没得上了!”

        语音的声音不大，还混杂着车流和人群声，但谁说的话，说得什么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添:“这谁”

        这一棒子打在了何涛脸上:“我……这……”

        “你别告诉我这是两只王八在念经”，这两人被堵得慌，秦添板着个棺材脸:“看来你们不仅缺钱，还缺德。”

        何涛脖子红到耳根:“操他妈的，真晦气!”

        店里几个吃饭的人不明所以地看过来，看得他们更不好意思了。

        秦添:“滚蛋，没哪家店欢迎你。”

        王宇超扯着锡纸烫的袖子:“哥，我们走吧。”

        何涛指着秦添，“走着瞧，瞎管闲事!”

        秦添:“滚快。”

        那么一瞬间，林念安觉得秦添有些陌生。平时靠着窗歪着头，夸她只有三岁，凶起来却让人不敢靠近。

        何涛和王宇超灰溜溜地出了店门，消失在人群中。

        “老板，还是得注意点，现在有些娃儿，哎。”正在吃饭的一个女人说，“做生意也不容易，今天多亏这两孩子吧。”

        “哎，谢谢提醒。”胡姐去给秦添和林念安端来了馄饨，“趁热吃哈，来，勺子拿好。”

        “添添啊，今天谢谢你，还有你同学。”胡姐话多，却没有市井女人的泼辣，也没逮着那俩青年大骂。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事情，但就任由它过去了，来吃饭的人都还是很讲理的，她也不好意思摆出一副不信任客人的模样。

        “胡姐，你今天运气不好，遇着个脑袋被门夹了的。”秦添吃着馄饨笑道，“以后像这种贼眉鼠眼的，还是注意点，抵你做几碗馄饨呢。”

        紧绷的气氛舒缓了几分。

        胡姐疑惑:“钱一经出手，我怕他们就不认账了。那段语音是”

        “我同桌碰巧听见了，就录了下来。”

        “小姑娘真机灵。”胡姐又开始担心秦添，“他们该不会来给你找事吧，走得时候脸都臭成烂冬瓜了。”

        秦添:“纸老虎，不怕。”

        林念安也觉得那两人是外强中干，就算敢找事也理亏，讨不到什么好处。

        她对胡姐说:“没事的，我陪着秦添。”说完又觉得怪怪的。

        胡姐向来喜欢秦添这个活宝，把她当干女儿看。干女儿的同桌话不多，却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忙碌之余，她坐在桌边，谈论起自己的儿子来:“他呀，去年升职了，天天加班，打视频看他一次比一次瘦。这都一年多没回来了，说是还谈了个女朋友，啥时候带回来给我瞧瞧哟……”

        从儿子谈到丈夫，再到一些琐事，妇人的眼里始终有光。

        胡姐的丈夫是个建筑工人，正月离家腊月回。一家人聚少离多，总有人从年初就开始盼年尾。

        林念安和秦添，也耐心地听她诉说。

        “倒是添添啊，经常来陪我说说话，这嘴皮子呀，倒也不那么闲了……”，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微微漾开，“这小姑娘，以后要经常和添添一起来啊……想吃啥我都给你们做。”

        生活的琐碎总是唠不尽说不完。

        思念也是。

        柴米油盐，盼你归家，永远是小城最朴实的浪漫。

        不知不觉已经说了半个小时，碗早已见了底，店里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不早了，我得先去收拾了。”胡姐终于意识到她们该回家了。

        秦添拿出手机，正要扫码付钱。

        “添添，今天这顿胡姐请你们吃的，不用给，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秦添:“好，那我们走了喔。”

        林念安莞尔一笑:“谢谢胡姐了，你做的馄饨很好吃，汤也好喝。”

        踏出店门，和晚风撞了个满怀，路灯沿河蜿蜒，或许我们都喜欢在夜晚沿河落座，食一碗人间烟火，饮几杯人生起落。

        林念安叼着ad钙的吸管，秦添拎着肥宅快乐水，穿行在烟火中。

        “我陪你等你哥。”

        万家灯火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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