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古村15

怎么会？！

        杨医生又抓着神像撞了几下，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粗暴的举动让仅剩最后一丝神智的纸片暴怒，开始疯狂攻击神像背后的他，杨医生不得不把精力专注于躲避这些纸片。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杨医生此刻的心情。一路的准备与战斗，和村民的关系彻底撕裂，伙伴们包括他自己的性命都系在这一举，可以说一切付出都为这一刻——

        融合失败了吗？封印失败了吗？

        是他们找错方法了吗？

        他挥舞着善神像，纸片不只是惧怕还是顾忌，对他的攻势放缓，却还是会凭借平常人身体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时不时在他身上制造一个伤口。

        杨医生背靠着巨大神像，背后怪异的触感引起他的注意，他反手一摸，那里居然有一个凹槽，恰巧是善神像的大小形状！

        原来是他找错了地方！

        杨医生又惊又喜，把木制神像推进凹槽里，只听见咔嚓一声，好似有什么机关被触动，巨大的石制神像开始脱落，碎石沙土伴随着整个神像的震动开始掉落。

        整座神庙都在崩溃！

        “快跑！快逃出去！”

        纸片早就在神像震动的时候就停滞下来，争先恐后向庙外涌去。庙里的人动作虽迟，反应却丝毫不落后，就连那三个被绳子捆着的人也连滚带爬往外跑。这时候没有人回来拉他们一把，反应慢的肯定会被正在崩塌的神庙埋在下面！

        宋柒刚从疼痛中缓过来，就遭遇了纸片糊脸，好在这些纸片似乎并不想攻击他，就算不小心撞在他身上也会绕开飞走，他不知道是不是对祭品的优待。

        随后没过多久，就听见有人大喊“快跑”，紧接着这栋黑漆漆的小屋看着就要倒塌，手脚方便的人早早就跑出去，另外两人互相搀扶着也跑出去了，只剩下他，之前被小说家踢到最里面，挪动身体又十分不方便，这些冷心冷血的人只顾自己逃命，根本想不起旁人死活——或者说，他们有意无意忽视了他。

        掉落的石块擦过他的额头，木石渣滓扑簌簌从他敞开的衣领落进衣服里，粘在身上。他听着头顶隆隆的声音，生怕下一秒就有一根梁柱掉落，把他砸成半身不遂或是脑袋开花。

        “咳咳！”

        伴随着呼吸进到气管的灰尘迫使他放缓呼吸，泪水泉涌而出、滑落脸颊，已然无法分辨究竟是这环境刺激的，还是源自满溢爆发的负面情绪。

        身体与粗糙沙砾的地面的摩擦、无法看清也无法呼吸的痛苦、身边巨石坠落坍塌的恐惧，这些他都可以忍受。

        唯有那些一去不返的无情背影，逆光远去。

        好不容易触手可及的最后一缕光线，被黑暗无情吞噬。

        “草！”

        宋柒只来得及恨恨骂一句。

        气到发抖。

        他以为用尽全身力气、对那些见死不救的人渣铿锵有力的唾骂，其实细弱得如猫儿梦呓，不是凑到耳边几乎无法听到。

        他的意识再度沉入黑暗之前，仿佛听到一阵低低的笑声。

        “好。”

        神庙轰然倒塌。

        逃出来的人惊魂未定。

        他们恍然意识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清晨温暖带着湿气的阳光如一道道笔直的光剑穿透雾气，照射在这片引气弥漫的土地。

        比他们先一步飞出来的纸片，在白天全部变回了村民的模样。

        但是他们就像是行动迟缓的僵尸，在地上挣扎着、翻滚着，口中发出破碎不成人音的哀嚎，像是在乞求什么原谅，又像是看到了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对象，眼角却干涸流不出液体。

        杨医生看着他们面色青白僵硬，一起被隐藏起来的尸斑也显现出来，但是看起来衣衫完整，身体保存完好、没有腐烂。

        “快看山下！”

        孟芸意指着云雾散去的双又村，现代设计的雪白二层小楼消失不见，整洁的青石砖地被黄土取代，到处都是破败掉渣的土坯房，曾经世外桃源一般的美景彻底被打回原形。原本高大矗立着、威风凛凛的汉白玉石牌楼却是怎么也找不着踪影。

        唯一称得上不变的只有村口的大槐树和被刻意忽视打理的石碑与土包，从前格格不入到让人奇怪，此刻却看着与村落如今的景象是那么和谐。

        “雾散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两个女生忍不住泣不成声，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远远地可以看见公路，仿佛从前遮在眼前的一双手终于放开。

        回想起这几日，如同在迷雾之中做了一场噩梦，唯有身上的伤口清晰提醒着真实。

        此时除了还搞不清状况的王先生和刘女士，其余四人均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欣喜。

        “快点，把我的绳子解开！”

        经历了神庙里的事，刘女士和王先生是彻底离心。之前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壮着胆子发泄一通的王先生现在怂的像只鹌鹑，生怕惹到老婆注意，把火再引到他身上。

        谁能想到，刚才还以为必死无疑的状况一下子翻转！

        两个女孩反应过来，分别帮他俩解开捆在身后的绳子。杨医生和小说家也没有对地上那些动弹不得的僵尸村民放松警惕，用麻绳把它们捆在一起，防止再发生意外。他们的打火机几乎用尽了里面的液体。

        “只是可惜了那个小青年……被压在里面，大概已经……”

        杨医生望着刚刚死里逃生的神庙废墟，碎成那个样子，就算是消防队来了只怕也只能挖出一具……

        小说家语气略带遗憾：“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可能是他被那位神收下作为祭品，所以冥冥之中有股力量阻止他跑出那座庙吧。”

        他语气一转，又变得兴致勃勃：“说不定就是因为他是真的被‘献祭’了，所以平息了恶神被封印的怒火，也是作为善神帮助我们的报酬。毕竟向神明祈愿就必须付出代价，否则就会招致恶果——古今中外的神话传说皆是如此。”

        “……可是，我们本来可以救他！”胡兰兰作为从这场恐怖经历中幸存下来的人之一，自然不会不能过分指责这种行为，因为这意味着要否定她因此存活下来的这个事实。

        但是一种挥之不去的自责感笼罩在心头。

        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平凡大学生的她做不到心安理得接受一个不知情的人、非自愿的被“献祭”。

        “如果当时能伸手拉他一把……”

        “那你当时怎么没有想到？现在说什么也迟了。”

        孟芸意最终还是看不过她事后诸葛的样子，一句话把胡兰兰顶得说不出话。

        两个女孩之间的口角争斗并未引起过多关注。

        王先生和刘女士分别坐在两棵枯树下休息，躲着那些僵尸村民远远的；小说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正在笔记本上疯狂记录，声称要把第一手资料带出去，写成传记一定会声名大噪。

        杨医生却是向那些村民走去。

        “哎呀杨医生，别靠近，他们都是一群疯子！”刘女士精致的胖手扇着风，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颜色灰暗，“真不敢相信！这个村子说不定是染了什么集体疾病，瞧瞧，脸色都发青了。”

        王先生也冲他招手：“杨医生，你是好人，胆子也大，不过这些人还是交给警察处理吧，小心被伤到。”

        杨医生摇摇头：“我有点事情想问它们。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蹲下身子，和村民相距一段距离。

        “我知道，你们的理智还没有完全退化，能听懂我说的话，对吧，王叔？”

        “王叔”依旧□□着，只是声音有一瞬不易察觉的停顿。

        “目前为止，我们这群人里有两人确认死亡，另外两人失踪，而今天就是你们为我们安排的团灭日，对吧。”

        “还有那天，你们原本是打算杀死王先生夫妇，但是因为被我们发现而放弃了，否则今天的祭品也不会是他们三人。除去宋柒是你们原本就选中的祭品，另外两人只是因为那晚你们没有得手，对不对？”

        听到与自己相关的事，甚至是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时候曾经与死亡擦肩而过，王先生和刘女士均是面色惨白、浑身冷汗。

        “王叔”并未回答，但是它咧开满口牙齿，和之前纸人偶上面画的一样。

        小说家喃喃自语：“这么说来，到现在为止所有失踪的人，都是被村民献给了那个神……”至于带来了什么好处，看看现在比鬼村还像鬼村的荒芜之地就一目了然。失去了所谓神力带来的虚假的好处，就如虚幻美好的肥皂泡，看似飘得很高，其实一戳就破。

        站在高处远远俯瞰，悲凉之感油然而生。比起来时少了的四名同伴，也冲淡了战胜鬼怪的这份喜悦感。

        这些村民，看样子早已不是活人，只是依靠供奉邪神获得力量苟活罢了。怪不得村子里的女人和小孩少之又少，全然不像小说家外祖父笔记中写到的“黄发垂髫，尽享天伦”其乐融融的美好场景。

        杨医生也说道：“怪不得我觉得邪神被封印的太快、也太轻松了。原来是祭品数量不够的缘故，祂的力量没有完全释放。”

        至于这幸存下来的两个“祭品”，此刻脸上也写满了万幸。

        “等下了山，我一定给你们每个人送上谢礼！”

        刘女士连声道谢，其余几人面上不由得和缓许多，小说家更是直言会把这次的事情写成书，届时还要向大家询问细节还希望保持联系云云。杨医生和孟芸意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高兴，内心里却总觉得有一丝没有完全消除的不安感。

        出于谨慎，杨医生把视线转向被捆在一起晒太阳、动弹不得的僵尸村民们，它们大多数还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声，灰青色的混浊眼球无焦距的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有的似乎在说些什么……

        饶恕……

        ……求求……神……

        杨医生仔细端详一会儿，竟然从这些面色僵硬，身体机能完全停止因而什么反应也看不出来的疯疯癫癫的僵尸身上读出“害怕”的情绪。

        只有一个“王叔”，还像之前纸人偶时候似的咧嘴无声大笑。

        ……“王叔”是看着他，或者说他们，在笑？

        “唉，我们什么时候下去呀？这里都是尸臭味儿，难闻死了。”胡兰兰皱着鼻子，离得远远的。

        她是不能理解，恶神也封印了，村民也抓起来了，而且看起来这群僵尸除了长得可怕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绑在这里晒个太阳就动弹不得。但是这股腐烂的味道是真的熏得人难受。一旦感受到周围环境是安全的，胡兰兰在文明城市长大的习惯立刻回来了。她现在又脏又累，只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洗个澡，再吃点东西，最后补个觉。

        行李还在山下呢，就算是报警也要先下山。真不知道这群人呆在这里干什么。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山下民宿的位置，神情一顿，“喂，快看，是不是又起雾了？”

        “什么？！”

        众人也顾不上别的，一起往山下看去。

        方才明明已经散的干干净净的雾气，不知何时又一次笼罩了山村。原本稍稍远眺就可以看见的公路，也被浓雾吞噬。这些雾气顺着山脚快速上攀。

        “不，不可能！灵异事件应该已经消失了才对……怎么还会有雾呢？”

        小说家不敢置信，快速翻找着笔记，却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线索。

        “怎么回事，下不了山了？老天呀，这太阳这么毒，怎么还会起雾呢！”刘女士着急起来尖细的嗓音加剧了这股烦躁。两个年轻姑娘最先沉不住气瞪过去，孟芸意倒还勉强沉得住气，胡兰兰作为第一个发现起雾的人，心里充满惶然，本就不知道何处发泄，更何况现在挑起火来的是她一直不怎么看得起的、什么忙也帮不上的人。

        “你以为你是什么贵太太？从刚才开始你不是一直坐在树荫里，能晒到什么地方！能活着出去就该感恩戴德——呀！！！”

        她心头窜起的怒火还没发泄完，就因为眼前所见震惊到了。

        胡兰兰伸手颤巍巍指着刘女士，像是看到什么不敢置信、十分可怕的东西。

        “干嘛？你这个小姑娘好没教养的，用手指指人！”

        其余几人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脸色均是一变，与胡兰兰此刻的表情不遑多让。

        被人用看什么奇怪东西的眼神注视着，刘女士自然是一下子来气，她停止了一直抓挠脖子的手，抓着旁边王先生的肩膀使劲摇晃，“你这个窝囊废，你也站起来说他们几句呀！眼睁睁看着你老婆被人欺负？”

        但是王先生并未回答她，反而直接倒在地上。

        “老公！”

        刘女士以为王先生中暑倒地，惊慌失措扑上去捧着他的脸，却被他青灰色的脸庞和僵硬的神色吓得浑身发软，用手指小心翼翼伸向他鼻翼下方。

        “没……没了。”

        王先生就在她身边悄无声息没了气息！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即便是平日万般嫌弃的男人，可到底是结婚多年，当初也有过美好的回忆与爱情的甜蜜，这人懦弱胆小，因为受她父亲恩惠的缘故对她一直以来也都是处处忍让关心，怎么可能没有一丝感情！

        ……再也没有这样一个王先生了。

        刘女士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却不知道，在一旁看着的人已经警惕着她的一举一动，聚在一起摆出防御架势。

        这四人眼睁睁看着刘女士把自己的脖子挠出一道道赤色发黑的血痕却毫无反应，掩面哭泣的她并未注意到，自己和地上躺着的王先生外表变得和那些僵尸村民如出一辙，身上甚至开始出现此前不曾见过的血淋淋的伤痕！

        关节多处骨折的淤痕、大大小小的擦伤不计其数，衣服上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就算再怎么哭也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

        她已经不是一个活人。

        或者说，她本就不是活人。

        杨医生下意识看了一眼僵尸村民“王叔”，看见它弧度又加大了几分的笑，和那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和全部情绪的灰青色眼珠。

        怪不得他心里的不安挥之不去。

        照耀着头顶的阳光，一直不是温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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