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加试

二月末，春开头，天干物燥、风大且凉。

        离春分时节——太阳直射赤道、南北半球昼夜等长，还有相当一段时间。

        得不到充分的阳光照拂，a市整月整月的阴沉，要不就小雨淅沥，弄得人也常有诸多不快。

        a市有两所名声最旺的高中，一中和五中，一个理科更厉害些，一个文科更厉害些，两所综合起来实力相当。

        夏时礼此刻就坐在一中的教师办公室里，她从五中转过来。

        一中的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是桌上摆了几叠空白草稿纸，不像五中，办公室里总是堆满了文科的各种资料，密密麻麻全是字的纸占满米白色的瓷砖地，试卷像小山堆一样，两堆堆起来，高度打齐成人的腰。

        “考试开始了，答题吧。”夏时礼身前的女老师和声对她说。

        闻言，夏时礼没说什么，拇指指腹按了一下按动中性笔的顶端，俯在办公室桌上，流畅地开始读题、写草稿，答题。

        考的数学。

        虽然，在转学前，夏时礼的成绩就已经被年级主任认定过了，但她要转过去的班级班主任和其他科任老师还是心存犹豫，提出要在现场额外让夏时礼加试一场数学考试。

        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用上学期期末学校出的卷子，考完立即批改。

        现在几个人围在她身边。

        试卷就一张a3张的大小和厚度，薄薄的，下面没垫什么，中性笔隔着纸张划过办公桌面，发出微小的“呲呲”声。

        白天里办公室不怎么开灯，阴沉天屋外暗，屋里更暗。

        夏时礼写着写着，停笔去扯校服外衣的袖口。

        民间俗称立春到惊蛰时期为初春，初春，代表万象更新、欣欣向荣，可惜对夏时礼来说却只有冷和麻烦。

        因为要在厚重的棉服外套上裹脚的校服衣，整个人因此变得行动困难。

        比如说这会儿，校服衣衣袖宽大，但衣袖口紧巴得不行，和同样紧巴的羽绒服衣袖口里外叠在一起，就是双重折磨。

        夏时礼觉得衣袖口限制了她动笔的速度，于是把最外层的校服衣衣袖口折了折。

        没想到一个简单的动作，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两男一女盯着她，夏时礼回视过去，两男：她爸和她班主任，一个单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下，一个尴尬地撇开脸。

        剩下一个历史老师，尚为坦荡，扯了扯嘴角。

        明知年级主任认定过了成绩，却还是让夏时礼加试，说明他们不相信夏时礼成绩优秀配得上。

        两位老师多少还是有点愧疚。尤其徐正，他是班主任，是这场加试存在的主要原因，现在肯定还不愿意和夏时礼正面对视，只好撇开脸。

        夏勤，办公室里另外一个男人，夏时礼她爸。则是因为别的原因。

        夏时礼低头，继续做题。

        办公室里的挂着的钟表滴答滴答响着。

        偶尔有风，把窗吹得震动。

        夏时礼一路流畅地做到最后一道大题，两个小时后顺利交卷。

        数学老师有课在身，由徐正这个化学老师代为批卷。

        他一边扫着答案解析，一边对照夏时礼的试卷，很快，得出夏时礼本次考试的分数为121。

        非常不错的分数，徐正放心了。

        “嗯，这个成”他正准备恭喜夏时礼。

        坐他对面的夏时礼抬眸打断他：

        “我还想再考一科物理。”

        徐正语塞。

        这是被看不起，生气了，所以在犟？

        “不是觉得我不配吗，一科科考给你看，非得把你脸打肿了。”肯定是这么打算的是吧，徐正心想。

        他咽下原本要说的话，尬到哈哈两声，道：“当然可以，这肯定也是你很拿的出手的科目对吧，正好让我们都瞧瞧。”

        一旁的夏勤听完精神一振！

        他手撑着膝盖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来不及阻止，夏时礼已经接过徐正递给她的卷子，埋头，在密封线内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心里的弦绷紧。

        一小时后徐正果然看着夏时礼写完的物理卷陷入了沉思。

        ：卷子有两面，第一面全是选择题，夏时礼写得很认真，但只对了三四个。

        第二面全是大题，夏时礼一个公式都写不出来，甚至在空白的地方默写起了《滕王阁序》。

        ……

        “故意的？”徐正把卷子从自己脸上撤下来。

        他是那种看着会让人觉得凶和脾气爆的长相，下三白，因为微胖，眼皮子有点肿，还总是耷拉着，现在一垮脸，更是吓人。

        “实力。”夏时礼仰头回他，样子和语气都很平静，不像故意挑刺而像是陈述事实。

        但还是很气人！

        徐正深出一气，好像鼻子里能喷出火来一样。

        “老师，别生气！”夏勤立马急了。

        他连忙起身拉住徐正的胳膊，解释：“夏时礼她不是故意的，她就理化生三门科目成绩不好，其他的科目完全没有问题。”

        “她是，想让您多了解她，不光是优点，也包括缺点，只是方式可能不太好，您见谅！”

        徐正听完眉头惊颤。

        他还用再了解一下夏时礼的缺点？！

        他听说，夏时礼转学前，每天和男生打架斗殴，进了不知道多少次医院，被学校通报处分了不知道多少次，简直就是一个混社会的坏学生模样。

        他以为那就是夏时礼全部的缺点了，结果他还需要再了解一下别的？！

        这学生果然还是不能要。

        徐正作势推开夏勤，猛地一拍桌子，把试卷拍到桌面，冷嘲热讽：“同学，我看你其实也不是很想进我们班！”

        夏勤焦头烂额。

        夏时礼面无表情。

        她坐在徐正的对面，徐正身体前倾，厉声警告她:“我告诉你！你——”

        “你在哪儿啊老徐？”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来人莫名接上了徐正说的话。

        徐正一顿。

        夏时礼也反应了两秒，寻声望去。

        “咔”，对方反手关了门，发现门内瞬间安静，里面多了两个他没见过的人。

        两个没见过的，一个夏勤一个夏时礼，夏时礼穿着一中的校服，叶风便多看了她两眼。

        “转学生？你好啊。”他抬脚，大大方方地往里走。

        是个男生，夏时礼看清楚这一点，迅速收回视线。

        叶风是个自来熟。

        高一上学期的时候，开学不到一周，他就已经跟每个老师都聊开了，跟徐正更是好的跟铁哥们儿似的。

        现在是高一下学期，叶风进办公室就像进自家卧室，而且，他能经常能从老师们嘴里听到很多一手“情报”，转学生这个就是。

        夏勤暗中松了口气。趁两位老师注意力不在他，他冲夏时礼使了个眼神，意思是“别再闹了”。

        夏时礼却当没看见。

        “……”夏勤抿了抿唇，只好放低姿态，重复一遍，眼神里较之刚才多了恳求意味。

        夏时礼这才回看了他一眼。

        “是转学生，”历史老师回叶风：“你过来拿小测试卷？”

        叶风点头。

        下午第一节是化学，第二节是历史。徐正习惯不上新课的时候，前二十分钟让同学们做小测试卷，后二十分钟给大家评讲。

        眼下还有十来分钟，下午第一节课就要开始了。

        “在左边墙角地上。”徐正没好气的地说，叶风食指和中指并立，放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回他一句“得嘞！”，然后就自己去拿小测卷子了。

        徐正正坐在办公椅上。

        叶风把办公室里原本该有的气氛都打乱了。

        这小子太过活泼，搞得现在场面一点儿都不严肃。

        “算了，”他叹气，抬眼去看夏时礼。

        夏时礼无视他，目光定在屋内的虚空之际。

        傲慢，徐正被打断的怒火重新燃烧起来。

        “你不要以为年级主任同意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你最好跟我谈一谈你打架进了很多次次医院的问题！”他“啪”一下拍了桌子。

        “啧！”夏勤飞快地眨眼，焦急地唤了夏时礼一声。

        看到夏勤着急的模样，夏时礼居然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她就是故意惹的事，故意要让夏勤不得不亲自来处理，不得不心急。

        “虽然住了很多次院，但时间都不长。”夏时礼心情好了些，回了一句。

        “而且我住院的时候也没有落下课程。”

        叶风正蹲在地上数测试卷，听完脑子里冒出一个问号。

        “你打架你…!”徐正再次拍桌而起。

        他已酝酿情绪完毕，正想揪着这点大骂，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你！”他手指指着夏时礼的脸。

        “住院的是你？！”

        徐正有点回不过味儿来。

        “你找人打架然后你住院了？”

        你在上个学校不是被传是校霸吗！

        他记得传言明明说的是夏时礼在上个学校打架很凶，不要命似的，几乎没人不怕。

        夏时礼低眉，回，“嗯。”

        她专挑男生打，女生和男生本来在力量上就有悬殊，夏时礼尽管身高接近一米七，但体格就跟一米六的男生差不多，加上她每次都打一群，自然会输。

        传言其实没错，她打架每次都不要命似的，正因为这样，那些人才会怕。

        都是出来混的，打架一图出气二图帅气，谁想打着打着就背上条人命。几乎没人不怕自己失手再把夏时礼给打死了。

        夏时礼简单地解释了两句，肉眼可见徐正听完表情变得更复杂了些，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夏勤试图插话，但感觉气氛怪异，他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叶风原本觉得他在场听这些对转学生来说会不会不太好，所以已经在尽力加快速度，决定找好卷子就出办公室去。

        现在却被夏时礼一番话弄得不太想走。

        “为什么？”徐正问。

        问出了叶风的心声。

        夏时礼不说话了。

        整个办公室变得静谧，窗外又有风呼呼大作，吹得两扇大木窗“哐哐哐”的响。

        不知僵持了多久，夏勤出面。

        他恭敬地站起来，稍微欠身，给徐正鞠躬、道歉，局促地往自己身上摸了个全，找出一包特别贵的烟，献宝一样呈给徐正。

        “老师，您给个机会。”他走到徐正跟前儿。

        “……”徐正没要那烟，夏勤只能维持状态，尴尬地立在原地。

        窗外的风完全没停下来。

        徐正在想这事儿他到底该怎么个处理法。

        他颔首，欲止又言：“你现在如果打架”

        “我是说如果，也是专挑男生打吗？”

        最好要搞清楚为什么只和男生打。

        夏时礼闻言皱眉。

        叶风放慢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

        夏勤在揣测徐正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同时分心紧张地注意着夏时礼的回答。

        ……

        “你想让我打女生？”

        “噗。”这画风急转，叶风没一个忍住，猛地低头，肩膀耸动。

        又破坏气氛。徐正翻了个白眼，两位老师异口同声：

        “叶风？！”

        办公室外，午后斜阳似乎又移了一寸，干枯的树枝在风中摇晃，阳光透过走廊的铁栏杆，照出空中悬浮的微小颗粒，撒在水泥铺的地面上。

        沿着走廊，两三个班级里的上百名学生正在嬉笑闲聊，随后预备上课铃响，嬉笑变成如出一辙的哀怨。

        叶风双手合十，转身道歉：“对不起！”

        “呼——！”狂风把木窗吹开。

        离木窗最近的办公桌上，几摞草稿最表面的那几张纸一下被吹飞起来。夏时礼被风刮得闭起了眼，再睁开时，正好和叶风的视线对上。

        眼前人本没什么特殊，但后来和她对视，咧嘴冲夏时礼摆手，笑意绽开在脸上，眉眼弯弯，点在卧蚕下的一颗小痣瞬间变得尤为突出。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和角度问题，夏时礼觉得他比周围都更亮。

        像她在a市许久不曾见过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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