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从山中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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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阴雨绵绵。
这是入秋以来姗姗来迟的第一场秋雨,小雨淅淅沥沥,雨水沿着屋檐滚落地面滴答滴答的响,为这旷日干燥的大地清扫浮尘。
教学楼附近有一池湖水,夏日的时候湖水里会盛开着荷花,已经暮秋初冬,荷花早已枯萎,就连残枝败叶已无迹可寻。
顾一冒着雨,一路小跑的时候老远看到一人影伫立在湖边,他平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主,那日却鬼使神差地靠近湖边。
雨水打落在湖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下雨了,你就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雨?”
林池站在雨中良久,这场雨太像江南的雨,一时忍不住就杵在湖边发了会呆。
她闻声看着少年,稍稍怔了一下,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眼波微动,顾一看着她的眼却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雨打树叶,枯黄的叶子摇摇欲坠,风雨一吹卷滚落入池中,漂浮在水面。
她笑,这笑容亦如江南的水墨画,淡雅,冷清
她说:“我知道啊。”
软软糯糯的南方口音,语调里反而有种欢愉。
顾一讶异的觑她一眼,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向雨中撒腿狂奔。
这孩子怕是被整傻,脑子坏掉了!
说实话,他不太喜欢林池。这份不喜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的。
多年以后,顾一三十多岁还是找不到媳妇,相亲无数,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
作为他最好的兄弟,江词不免操碎了心,他说:“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啊,实在不行我给你拉医院去,从病人到护士到医生,你随便挑,只要你看上的,我拉下老脸也给你说成,行不。”
顾一支着额头,慵懒的语气里却难得的郑重:“我就想找个下雨了,知道往屋里躲的人。”
江词一脚踹了过去:“太难了。”
再次见到那个少年,是在宴厅。
她何德何能,一个从不敢在外人面前暴露她身份的人,居然有一天正儿八经地领着她去见同事。
并且是以他女儿的名义。
听起来就匪夷所思!
为这,许竹青开仓放粮,赏了林池一套花衣裳。林池还需要表现出感恩戴德,最好给她磕三个响头。
她心想,插三炷香也是可以的。
花衣裳是张嫂带她去买的,背带裙搭配粉色毛衣,穿在身上跟个洋娃娃似的。
林池对着镜子伫立良久,这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女的。
张嫂结完账,拉着她走出商场,坐上了车,还在千叮咛万嘱咐,宴席上尽量少说话,不说话最好。
她对李勇说:“附近有药店,停个车。”
张嫂诧异:“你那里不舒服么?”
她说:“看看有没有药,给我自个毒哑。”
第一次进高档宴厅,林池连门都推不开。
玻璃门,还带旋转的。幸好站在一旁的服务员眼疾手快地推开了门,林池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再一路指引下,走到了包间前。
入门处是一组实木镂空的鱼福图屏风隔断,又俗又艳。里面似乎已经落座了不少人,隔着屏风能听到有人在说话,闹闹哄哄的。
林池绕过屏风。
屏风后是一圆实木餐桌,三三两两地坐着人,在屏风的左手边是一中式桃胡木沙发,坐着七八个人。
只一眼,林池就认出那个少年。
还没来得及想些什么,便被许竹青亲昵的挽上了胳膊。许竹青脸上堆着笑,笑容落在林池眼中,怎么看怎么像动物园里隔着玻璃的猛虎。笑的越温柔,越瘆人。
“去哪儿玩了怎么才来。”语气温软的跟一滩死水似的。
林池一脸纯真地看着她,眼神却在交流着:我去哪儿你心里没点数?
许竹青边笑的瘆人,边拉着她往沙发方向走去。
随着她的脚步声,众人俱抬起头看了过来。
唯独那个少年深陷沙发一隅,修长的双腿随意的搭在那儿,低着头,垂着眉,手指飞舞捣鼓着手中的,游戏机。
林池乖巧的站在许竹青身旁,左边一个江叔右边一个顾姨,都是叔和姨。介绍一圈,关注点渐渐淡化,许竹青才放开她的手,温笑着对她说:“先去旁边吃点水果。”
林池长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被这个狠女人掐痛的手臂,估摸着起码有三、四块是被拧紫。
死老女人,下手真狠。
得了空闲,林池再次重新打量那个少年。
他今天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服真的很衬肤色,没有戴帽子,五官在暖白色灯光下清晰可见,皮肤白皙光洁,浓黑的眉毛,眼睛细长,眉尾微微上挑,笑起来眼底还有一条细细的卧蚕。
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
林池目光循着少年的身影,挪不开眼。
被凝视的人似有所察觉,倏然地转过头来,那双眸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幽深暗沉。
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脸上一贯的冷漠与疏离。
被当场捉住的窥视,让她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少年没说什么,又垂下了眸继续玩起手中的游戏。
整个宴席,林池都在忙着大快朵颐,那个带着壳子的大虫子真是鲜腴可口,那个比她脸还大的螃蟹,肉质鲜嫩,那个红油拌鸡深得她心啊。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是平生以来第一次吃。
期间,有位极其聪明绝顶的长辈,滔滔不绝说了很多话。一圈的人奉承不停,马屁吹的快给他吹上了天。
林池嗦着手指头,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大螃蟹,她还想再来只腿。
忽然,她听到那聪明绝顶的长辈说:“诺诺,你还记得叔叔么,小时候我可抱过你。”
她只记得他姓陈,刚许竹青介绍的。
不过这个诺诺……
林池笃定他一定错把自己当成林诺,刚才许竹青拉着她挨个打招呼的时候只字未提名字,想来搞错也情有可原。
她舔了舔唇,正准备解释一番,许竹青在桌子底下,无人看到的地方,狠狠地踢了一脚。
她乖巧地说:“记得陈叔叔。”
“哎,竹青,你家女儿的普通话可是不够标准的哦,没事的时候可待多加练习,不行找个老师补一补。”
许竹青打哈哈:“她这口音啊,随他爸,时不时的冒出那么一两句家乡话。”
“那挺新奇的,你们在家都用家乡话交流得啊。”
“可不是,他爸啊说不能忘本,家乡话还是要会点的。”
几人东拉西扯不咸不淡地又聊了几句。
绝顶男生再次将目光投向林池,笑得眼角的皱纹叠了一层,又一层,和蔼地又询问几句,基本都是许竹青忙着抢答,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林池的性子,说不来讨好人的话,这些年可以用毫无教养来形容,对骂她会,要是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同人聊天,几句话说完,估计就尴尬地大眼瞪小眼。
说多错多,闭上嘴巴最合适。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只关注离她不远的少年。
正挑着鱼,细嚼慢咽。
她想,这个少年真的好喜欢吃鱼啊。
事后,她问小胖:吃鱼会让人变好看吗?
小胖说:我只听说过吃鱼会让人变聪明。
她说:“从明天开始,我要天天吃鱼,这样我就又聪明又漂亮。”
小胖思考了一会,说:“要不你尝尝脑白金。”
z市属于北方,冬季来的早。
林池一夜睡的极不安稳,翻来覆去被窝怎么都捂不热,尤其是手脚冰凉像是躺在冰窖里。她无奈地吁叹一声,随即将头从被窝里探了出来,看向窗外。
天光乍亮。
她猛然一惊,心想完蛋迟到了。
手慌脚忙地胡乱套着衣服,冬天的衣服厚重,层层叠叠套了几件才想起看闹钟,于是拿起床头的闹钟一扫。
一脸的不可思议。
刚六点的天,窗外明光烁亮。她严重怀疑是闹钟坏了。
轻手轻脚地推开大门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雪景震撼。
她生在烟雨蒙蒙的江南,那里的冬天总是雨雪混合,雪花落在地面瞬息即化。
江南很难能留得住雪。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白皑皑地铺满大地。房屋、树枝以及路边停放的车子堆积着厚厚的雪花。
银裹素装,一夜倾城。
林池深吸了口凛冽的冬风,横扫了多日以来的抑郁。
她没带手套,素白的纤手掬起雪花,揉成个雪球。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狡黠地咬上一口。
透心凉!
她被冰的眯了眯眼。
忽然一声清朗的笑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在这静谧的清晨,特别清晰。
林池闻声看向那个少年。
少年还是初见时的模样,只是鸭舌帽换成了连衣帽,他穿着白色的羽绒服,于这天地融成一片。
但是他似乎比雪还好看。
少年饶有兴致地询问:“冰不冰。”
他似乎处在变声器,嗓音夹杂着低浑,甚至有一丝嘶哑。
听的不太舒服。
与她想象中似乎不大一样,林池下意识地蹙了下眉,骤然觉醒这样不好,又舒展眉眼。
也就是瞬移之间。
却全落在了少年眼中。
少年乌溜溜的大眼睛暗了暗,没等她再说什么,提着书包迅速地消失在雪中。
笑与气也是转瞬之间。林池看着远走的少年,很是懊恼。
这天,过星期。
难得空闲一天,林池在图书馆泡了一天,接近晚上8点的时候才意犹未尽地出了馆,到家的距离只需两站公交车,她有晕车的毛病,宁愿走路也不愿坐车。
已经12月中旬的天,风冷,天寒,尤其是小风呼呼刮在脸上跟不间断地挨着掴掌似的,她从未这么深刻体会过北方的风。
跟南方的风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路过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香的她走不动路,好像很久都没吃过这么香气的红薯。在村里,红薯成熟的季节,她总是会同小胖去田地里偷红薯,再寻个无人的小树林,捡些短树枝和干树叶,挖个洞,用树棍搭个架,总是把握不准火候,红薯往往表面烤地黑焦黑焦,里面却没熟,就着没烤熟的吃下去,那时候觉得这就是人间美味。
人们说一旦喜欢上怀念过去,那就代表着现在过的很糟糕。
林池从兜里翻出一块钱买了个大红薯,烤的软软的,香香的,连着皮咬上一口,软糯香甜。心里念念,果然比自己烤的要好吃的太多。
红薯很烫,用纸包裹着,她边走边吃,走到一个狭窄的胡同旁倏然一声狗叫引起她的注意,应该是香味太浓,给狗馋的汪汪叫,犹豫着要不要掰下一口丢给它。
蓦然,抬头间看到胡同里站着一对人,两人都穿着校服,是西高红白相间的校服。
短发少年颈微弯,双臂紧紧拥抱怀中的长发女子,唇齿相间。路边的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二人身上,人影交错,发丝缠绕一起,
亲吻?
这是她十六年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摩现场亲吻。
虽说十六岁不大不小的年龄,在那个思想还未放开,谈性色变的年代,不妨碍电视剧里的演解,《还珠格格》里的花式亲吻也是看过很多遍的。
林池汗颜,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正打算扭头赶紧逃离现场,这时,正亲热的男主角扭动了下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露出了侧颜。
那个少年!
仅仅一个侧颜,她就那么笃定。
正在亲热的少年抬起来头,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写满了不悦。
他轻轻放开怀中的女子,静静地看着她。
胡同里的灯光是很暖的黄色,在冷暖色调视觉地冲撞对比下,她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种情绪不好形容,就像汩汩流动的湖水,忽然之间停滞不前,画地为牢,变成了一滩死水,
那种失落、不甘、嫉妒所有不好的情绪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一瞬间一颗心坠落。
少年似乎很不满,眼神也变得犀利,唇齿启开,冰冷地说道:“看够了没?”
林池这才恍惚过来,尴尬,慌张,急不择路地匆匆离开。
一路跑回家中,将自己扔在床上,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五味杂陈,半盏,她扔掉盖在头上的棉被,忧郁地看着窗外,不知应该做些什么。
年少轻狂,名花有主。
这是她想了一晚上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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